永元二年初。
阳光明媚,百草芬芳,花吐香蕊,空气中夹杂着些泥土气息。间或有几只彩蝶飞过,或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或歇在花瓣上饮露啜蜜。瓦檐上还淅淅沥沥地滴着雨珠,悠悠而落,碎入泥土。
到底是江南之地,就算是巍峨宫殿也多多少少沾上了些钟灵毓秀的仙气。
透过轿帘看着沿路风景,筱妍回想着初次参见女帝的样貌。
那身黑底龙纹袍与九龙攒珠冠衬得极是耀眼,让人打心眼里生出的敬意。还有她唇畔犹带的笑意又是那样惹人亲近,巴不得时时呆在她身边。可是,爹爹说,不要太常去皇宫,那样会打扰陛下批阅大臣们的奏章,影响国事。
筱妍听说过,几年前那次地震之惨,流民遍野。南方大涝,由于没有粮食,成群结队地上山去当强盗,拦劫官税。衣衫褴褛,骨瘦如柴,面有菜色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越来越多,也愈加疯狂……那样的场景几乎惨烈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在,也被女帝镇压了下来,群臣、富商、有余粮的百姓纷纷资助,终是归于平静。好像还听说是哪个隐士高人提出的。
正想到这里,轿身忽地一顿,外面扬起了一个声音:“轿内可是筱妍妹妹?”原来是曼嘉姐姐。筱妍忙起身应了,弗儿掀了轿帘,见着了一身火色官服,额抹翡翠的李曼嘉,恰如一束明艳的夹竹桃在风中盛开。她领着筱妍走过十几座宫殿,只见朱红色的墙下是青白石底座,金色琉璃瓦,五彩的飞檐兽头,壁画多饰以双龙戏珠、蟒入山川、麒麟类的纹案,华美异常。曲曲折折地来到燃藜殿。
筱妍住在瀚墨巷,朝中凡四品以上者皆可居此地,而女帝又曾于元和三年认筱妍做了义女。是以,当朝一品的左丞相大人的邻居便是这位李侍中。
“二月里头可就要有科举了,到时候这金陵就更热闹了——左相还打算把你拘在家里不成?”李曼嘉问道。
“拘着倒是谈不上,无非是希望筱妍多明些事理罢了。”
“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你知道吗,‘玉堂春’现在可是四国里头最红的戏子……我还是提前得到消息说他就要来金陵了……”
“姐姐要去?”
“那是自然——只盼着那时候没有公务缠身就好。你也来的吧?”
正说着,已然到了地方。方才来时一路华贵,进了这殿偏生像是生生开辟出一个世界般万物静寂了,格木窗外是幽幽翠竹,缀着星星点点的紫,地上铺的是棕树皮编就的毯,前方有一镂空梅花纹的熏炉,轻烟升起,恍如仙境。细细一闻,似是檀香的味道。旁边放着几只大青花瓷瓶,插着几幅字画。应是女帝所书吧。,抬眸望去,见女帝蹙眉苦思,便也不去打扰,信手抽出一幅,细细地看了,是支墨兰,清浅傲姿,题了句“空谷幽兰沁香远,浓浓淡淡满人间”再无别话,遂放回原处。再见时,女帝已然弯了眉眼看着筱妍了。
“筱妍,来这里坐吧。”
女帝指了指身旁的矮凳笑对筱妍说,又吩咐了人拿些糕点来。不稍片刻,竟是尹公公端着盘子走来了。尹公公是宫中数得上名号的大管事,寻常的端盘送糕点一类小事原都是由一些小宫女小太监们办的。
“萧小姐,您来了,陛下就高兴了。这不都吩咐了御膳房准备了您最爱吃的。”尹公公眯着眼睛笑道。筱妍定睛一看,是蔷薇糕、雪花酥、杏仁酪、豆沙卷还有核桃芝麻饼,香气四溢。微微透明的糕上隐隐的现出蔷薇花瓣的碎屑,酱配上糕更是甜糯可口,便顾不上什么礼仪,抓起一块便往嘴里塞。筱妍是女帝的义女,平日里女帝也未曾拘着她按着各种规矩礼仪行事,多是只要不太过分也就随其意。
一番闲聊,不觉时日飞逝,直到筱妍惊觉已然近午,女帝也不留她,便回了相府。
午后,筱妍一觉醒来,觉得头有些晕。弗儿捧了一碗茶来让筱妍饮下。因早上走得急,未及禀明父亲。忙披了鹅黄坠珠小褂,瞧着因午睡而有些松散的发髻,弗儿又以粉色宫绦替筱妍梳了个双丫髻。
正待弗儿替筱妍理额前几缕发丝时,筱妍用就着铜镜瞧了瞧弗儿,她长筱妍几岁,而今已是舞勺之年了。个头略筱妍高些,臻首微颔,稍显圆润。闻得一声“小姐瞧着这般如何?”筱妍回了神,望向镜中。只见女孩粉颊细腻,顾盼间神彩流转,虽是形容尚小,亦可见来年之貌。加上弗儿梳头手艺极好,衬得镜中人儿煞是可爱。正待出门去厅堂时,弗儿从后面追了上来,叫道“小姐,慢些呀,老爷正和一位大人说话呢!”
过了回廊,穿过一片层层叠叠的桃花林,霎时感到粉霞蔽天,果是灼灼其华!
容均刚来的那年——这些树还没这么茂盛呢,这几年倒是长势喜人。
弗儿见筱妍的步伐渐渐缓了下来,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池畔的一丛桃树。略显疑惑,不敢就此去出言提醒,却又碍于生怕老爷担心,不得不轻轻拽了拽筱妍的袖子,嗫嚅道:“小姐,老爷那儿……”筱妍收回目光,加紧了脚步向厅堂走去,以甩出脑海中的慨叹。
及至厅外,筱妍静静站在门的一侧,偏了头,拿眼睛打量着正和父亲说话的那位大人。脸盘微大,一头乌发梳成了倭堕髻,未着官服,只穿了深棕色藤蔓绣边的罩袍,内衬浅棕浅黄两色交织的中衣。双目极大,脸色泛白,她只静坐着,其散发出的气势也不容忽视。
筱妍听父亲唤筱妍进去,忙颔首进了屋。站定了,正待训斥,谁知道父亲竟未提及筱妍早上进宫未打声招呼的事,只是对着原先屋里的那人道,“这是小女筱妍,”又转过脸来对筱妍笑说:“筱妍,这是木大人,还不见过木大人。”说着看向了刚刚的那位大人。
刑部尚书?筱妍早就听闻的,据说市井百姓若提及木白木大人无不提心吊胆。她手下是一帮酷吏,比西汉时武帝手下的张汤更甚,各种刑具罚项一应俱全,而她本人也极信奉法家的,甚至有些鄙薄孔儒之徒。以至于,她的名字在民间几乎是可以夜止儿啼的。元凤二年时,其大力惩治了一些官吏,刑法酷器,令人胆寒。
她怎么来萧府了?筱妍心下有些惴惴。虽说爹爹也与她同朝为官,筱妍却是初次见她。看看她的面貌,光是在那里,应就可以震慑一些不守法的百姓吧!筱妍还是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而她只是唇角微微向上扬了扬,并不出声。
筱妍略略有些尴尬,心下想道:这人好生不知礼数,这又哪里是做客之道?分明早已将自己当做了主人!在爹爹面前又如此嚣张。筱妍抬眼看了看爹爹,见左相略略点了下头示意,便起了身。
“呵呵,大家都坐吧。”
筱妍顺势坐在了一旁的花梨木雕花椅上,恰巧与木大人对视。
有小丫头捧上清茗,退至一旁,左相与木大人不再讨论筱妍的问题,而谈起了别个,竟无意避开筱妍。筱妍听着无趣,只做“眼观鼻,鼻观心”状,又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日头西沉,那木大人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再也忍不住,起身告了声罪,便离开了。
细细回想起来,那木大人毫无血色的脸,还甚是吓人啊!
筱妍心有余悸地找到门外候着的弗儿,却见弗儿一脸紧张地盯了她许久,原以为她竟是知道那大人是刑部尚书,正待出声询问,才见她方开口道:“老爷可批评了小姐没有?那大人可是很严肃?小姐心情可是不好?若是如此,暂略歇歇吧。”
被弗儿一连串的问题打了岔,筱妍只好无奈道,“你这么一连串的问题丢过来,倒是先叫我回答哪个好?”接着一顿,“你可知来的那大人是刑部尚书木大人?”然后挑了眉翘了嘴角看着她。
弗儿一听,脸都吓白了,颤着嘴唇半天讲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小姐先歇着,晚膳待会子布到房里便是。”
一想到木大人那气势,那身影,那张脸,多好的胃口都没了。这一餐,筱妍吃得味同嚼蜡。
用罢晚餐,一时心神未定,和衣而卧。觉醒,不觉已是天明。
<a href=http://www.*****.com/?a&amp;amp;amp;gt;&amp;amp;amp;lt;a&amp;amp;amp;gt;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mp;amp;amp;lt;/a&amp;amp;am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