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好词曲狎邪荡游风流多情遭父打
叔原第一次遇见玉鸿,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次偶然的相见会在她心底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那一个玩斗草的睛天,玉鸿与叔原目光交接间察觉到自己心内的一种颤动,让她记忆犹新。“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熟悉的词句再次涌上她的心头,有一种久违的亲切。记忆刹那间变得清晰了,玉鸿道:“四叶草对三叶草,这词是你做的吧?”“记不清楚了,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呢?”叔原尴尬地说。“当然。”玉鸿笑道,“毕生难忘嘛!”残缺的记忆又浮现在她眼前,玉鸿记得她曾得意洋洋地说:“我有三叶草。哈哈,这下看你还用什么来对?”三叶草,只是临时随意的名字而已。不过是随手采起的普通杂草,很凑巧的只剩下来三片叶子,于是,灵机一动的明鸿狡诈的命名为三叶草。“那,我有四叶草。”“四叶草怎么能对三叶草呢?”“我不对。但是,四比三大,所以我赢你啦!”第一次的四目相对,玉鸿不知道叔原的身份,甚至当时都没有确定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子。他清秀得如同集合了人间所有的灵气,这个男孩却带着狡黠的笑,扬起手中刚刚掰剩下的四片草叶,“刚刚赢你的人名字叫叔原。你呢?”“我叫玉鸿。”“翩若惊鸿的鸿?”“没错。也是鸿飞冥冥的鸿。”年幼的玉鸿不想输给眼前这个帅气的叔原,第一次的匆匆相遇,叔原都没有来得及说全自己的姓名。对他来说,只说一个姓就足够了吧。
玉鸿于是扣着桌子清唱起来:“锦样年华水样流,鲛珠迸落更难收,病余常是怯梳头。一径绿云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愔愔只是下帘钩。”她破开的第一句,锦样年华似水流,太有杀伤力了。宋代人结婚比较早,因此狎妓时,也多认为是小妓为美,十几岁正值风华正貌之时,可时光很快一转眼,二十岁大关就将到来。仅几个普通的字眼,居然引起她们情感上的强烈共鸣。她接下来又唱道:“一霎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淡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又是一首优雅清新的小词!特别是“一声声”与“又听鹧鸪啼遍了”两句是那样的销魂。没有明说什么,但听着似乎让人黯然泪下!
这首小令粉得那么的优雅,就象个一尘不梁的翩翩美君子。最妙的,这首词用的都是普通常见的词眼,可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洗净铅华的绝色少女,楚楚动人,让人不由地回味起来。又引发了姐妹们的共鸣。连苹儿与云儿,都惊讶的抬起大眼睛盯着叔原看呢!
叔原自从恋上怡红楼的玉鸿,心里有种特别美好的感觉,她的一举一动紧紧萦绕在他的心怀,以至于读不进书了,父亲见他痴迷不悟的样子问他说:“你小子又在犯什么浑?”晏殊对这个儿子甚是严厉,并不溺爱。叔原是在家法的威严下长大的,深知父亲的厉害,遂唯唯诺诺道:“没什么,我正想喊采萍陪我念书呢!“
“你还知道念书?学堂的先生说几天不见你人影儿了!”晏殊说着就要伸手去扇他,王氏来了,叔原便对父母说:“爹,娘,孩儿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头疼的厉害,这不今儿刚好就打算去学堂了么?”说着跟采萍使了个眼色。采萍忙上前说:“对对对,少爷是头疼来着,他不让我禀告老爷夫人,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休息些时日就好了,说了还累你们二老担心。”王氏听说叔原生病,心疼的摸着他的脸道:“傻孩子,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跟爹娘说,再不济,也有个照应呀,你自个儿扛着算个什么事儿?”又拉着他的手问了几句大体就是现在感觉如何、好彻底了没有、要不要再请大夫瞧瞧之类的话。
叔原心里牵挂着怡红楼的玉鸿,读书时毫无心思,经常逃学。勉强夹着书包到书院去读书,这种消极情绪影响了学习的效果,他在课堂上痴痴发呆,听课时不知所云,和同桌的人讲话惹得同学讨厌时,就茫然不知所措地扑在桌上,先生的讲课催眠曲似的催得他在课堂上睡着了,恍惚间身子缥缈如在云雾间,和莲儿、春鸿、采萍斜穿竹径,迤逦而行,曲绕松廊,但见隔岸鲜花,沿堤新柳,一湾流水回绕小桥,烟霞泉石中,娇滴滴名花欲语,脆嘤嘤鸟语频传,几个人时而吟诗填词,时而嬉戏玩耍,时而朝拜菩萨,时而划桨摇橹,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心迷神醉。先生见他读书走神,总盯着柱檐发愣,举训戒尺在他课桌“啪!”地打了一下,叔原被惊醒了,振起精神来听课,渐渐地又云里雾里到幻境迷雾中,先生的讲课在他耳边嗡嗡唧唧,他又走神了。先生严厉地训斥他:“你胡乱想些什么?把我刚才讲的复述一遍!”
叔原心慌了,吱吱唔唔背不出来,先生举柳条往他手臂抽去,痛得他:“哎哟!”一声叫唤起来。先生觉得叔原这样发展下去难成功名,有负书院声誉,就到晏府家访来了。晏殊知道小儿的学情非常着急,严厉责备叔原要专心致志读书,以闻鸡起舞的故事和自己小时候买大公鸡装笼置于床头,天微亮就起床读书,常读得口干舌燥的往事,教育儿子不要浪费光阴,要叔原的长兄承裕对他管紧些,引导小弟读书成才,一代胜过一代。叔原的哥哥姊妹多,大家都来教导、训斥他,你一句,他一言,骂得叔原抬不起头来,小脑袋都将被炸裂。他满腹的委屈、牢骚,第二天假装去书院上学,母亲叮嘱他不要在外面贪玩,他嘴上应承着,夹着书包到学校和小伙伴聚在一起聊天,正碰上篾片成员在学府内“专充告报”,引导他们去妓院里狎邪荡游,这一提议得到几个学生响应。他们沿堤绕桥来到曲院街的教坊,行曲曲折折的栏杆,见这里画舫珠帘,花木扶疏,室内陈设风雅,别有一番风味。鸨母见几个公子年轻俊雅,甚觉欢喜:“公子们内书记叙话。”
叔原是个粉妆玉琢的少年,风雅俊秀,多情慷慨,随意掏出几枚争钱给老鸨,鸨母满心欢喜,一声招呼忽听环佩珊珊,香风馥馥,从绣帘中走出几个美人与他们见礼,有个美妓见叔原面不粉而白,唇不朱而红,笑嘻嘻地献茶:“公子贵姓?”“晏几道,字叔原。”
“公子如此貌美,为何不姓潘?应当与潘安比美。”“小姐真会开玩笑,我们几个被先生严饬,逃学到这里松弛一下,请给我们些开心的节目。”“不是戏谑,公子气质非同一般。妾风尘陋质,能博得公子一笑,愿效犬马之劳。”美妓的殷勤反倒使叔原倨促不安,为调剂这尴尬局面,叔原说:“如此良辰美景,何不奏和一曲。”“不遇知音不弹。”叔原抵挡不住风流调笑:“月地花天留客醉,红情绿意惹人迷,少年惜花会花意。叔原遇小姐感恩非浅,我就是你的知音,如俞伯牙与钟子期。”这女子微微一笑:“我近日编了一曲在众位面前献丑了。”大家拍手称妙。于是这美人款吐莺声,轻开绛唇,悠扬婉转唱了一曲。
叔原不读书在教坊游玩潇洒,自然又遭到先生的白眼与责骂,并到他家告状了。
这天,他偷了父亲的冯延已的曲子词刻本正读着,突然采萍急匆匆地跑过来了,叔原抬头问道:“采萍,疯跑什么呢?”采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少爷……老……老爷……喊你去……去祠堂……”祠堂?他不解地问她:“去祠堂做什么?”采萍也就是个传话的,哪里知道这些,缓过气来就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管家说老爷好像很生气。”叔原无奈地向祠堂走去,他一祠堂就看到父亲站在右手边上,一脸怒容看得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叫不好。晏殊双手叉腰喝道:“不孝子,还不快跪下!”叔原被他老爹一声大喝吓得直哆嗦,扑通一声跪下去。“爹,不知你找我来这里所为何事?”他跪在地上装出一幅不知情的纯良模样来,若是换了别人定是要上他的当了,只是知子莫若父,晏殊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玩的把戏?
晏殊大怒,指着儿子的鼻子就骂开了:“你还有脸问我,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好事?”叔原手中扬了扬冯延已的曲子词刻本,振振有词地说:“我在房间里读书啊!”“读书,读什么书?那是大人读的书!”
“爹,你不也是读这种书当了官的么,我为什么就不能读这种书?”叔原不卑不亢,虽是跪着却也是昂着头跟他父亲顶嘴。
“畜生!现在还有脸面跟我说这些话!在列祖列宗面前不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理直气壮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晏殊正在气头上,若儿子诚心认个错担保再无二次怕也就这样过去了,偏这叔原比自己还倔,少不了一顿好打等着他呢。晏殊上前就给了叔原一个耳光,他本来身子就弱,被这一巴掌扇得趴到在地,嘴角流出了殷红的血来,采萍看晏殊竟下了这等狠手,这才想起叔原刚才的嘱咐慌慌张张跑了出去。“我读曲子词不是学得爹您的么?我长大也要当个词人,宁负功名不负身!”叔原从地上爬起来又跪端着了,揩了嘴角的血,用一种听不出悲喜的声音说着。“胡说八道!光会读曲子词、吟词作诗有什么用?没有功名靠什么吃饭?”“我讨厌那些点头哈腰的官员们!当个词人逍遥浪漫,不受官场尘世的约束,使文才发挥得如雄鹰展翅,过着超凡脱俗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你还敢顶嘴?”晏殊说着又是一巴掌扇下去,又马上回身从一个家丁手里夺过早就准备好了的鞭子一扬手就抽在叔原身上,叔原本就被父亲两巴掌打得晕头转向,现在背上又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咬紧牙关闷哼着也不叫出声来。晏殊气得狠了,下手不知轻重,几鞭子下来叔原就已是冷汗直冒,单薄的白色长衫上印出一道道血痕,叔原硬是不叫不喊不服软。
“老爷,少爷还小,犯了错教训教训也就罢了。”管家见他还在继续狠抽着鞭子,怕晏殊把少爷打出个好歹来日后后悔,就劝慰他道。晏殊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些,一边下狠手还一边说:“打死这个不肖子一了百了才好!”
王氏还在外面就听到了这动静,听到采萍报告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祠堂内,看到儿子背后血痕斑斑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上去就推开晏殊,自己俯下身去扶叔原,采萍在一旁帮忙,看到小少爷被打成这个样子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倒是先王氏就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