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怡红楼里度光阴唱词曲结交女伶
晏殊在地方上大力整顿教育,开大办教育之先河,成绩卓著,不久刘太后又把他调回京城任御史大夫,接着改为资政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学士前面加了侍读两个字,表明是为皇帝讲解儒经的。没过多久任兵部侍郎,兼秘书监、为三司使,而后再次成为枢密副使,但还没有举行履新仪式就又被任命为参知政事,加尚书左丞。
叔原第一次走进怡红楼的大门,撞见了四个女子玩斗草与穿针的游戏,有感作《临江仙·斗草阶前初见》,找到了精神亢奋的灵感。有第一便有第二次,这座院子深深地让他想着念着。这天叔原换上光鲜衣帽,甩开张采萍独自到街道溜达逍遥,之后敲开了怡红楼的门,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一楼的大堂映入眼帘,叔原惊讶得几乎忘记了呼吸,和外面看起来大不相同,楼里面居然如此的富丽堂皇。怡红楼是家梨园会馆,家中养有几位能歌善舞、貌美品端的歌伎,分别叫鸿儿、莲儿、苹儿、云儿,会馆老板沈十二廉叔是个爱好词的商人,与他父亲有过交往,还到过他家里做客。怡红楼两进院落,中间一座穿堂,后一进是个大庭院。这座院子很大,叔原跟着丫头绕过一座回廊,穿过几座小桥,见院子里一架绿叶成荫的葡萄遮住了半个天井,还有几棵梧桐、几丛芭蕉。梧桐树下,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正唱着曲子,只见她上穿雪白薄翼纱衫儿,系一条淡绿绸裙,逶迤垂地,苗条的身材平添了几分袅娜。蓬松的乌发随意梳了个如意髻,绾了根翡翠簪子,不戴花、不施粉,却有一种天然的风韵。叔原的来访打断了她的唱曲,女子惊愕地看着他。“抱歉了!”叔原走近时才注意到这女子有点不大高兴,不过他没察觉到这份不高兴是自己造成的,面孔她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我要找沈老板。”“你找他做什么?”女子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冒失鬼,说:“他好象刚刚来过,不过你也看到了,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哇,这个人的长相完全不像他的行为嘛,女子仔细看叔原时两眼放光,没想到这个冒失鬼居然长的这么英俊,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清秀白皙的脸孔如果换上女装的话,她都没自信能够胜过他呢。叔原在房间里不停地转圈,“沈老板到哪去了呢?”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子忽然想起这人以前来过这里,隐隐约约的透着某种熟悉的感觉,惘然的情绪使她在别人面前好像傻子一样。“我吗?”叔原一愣。“除了你还有谁?”“我叫晏几道,你也可以叫我晏叔原,他们都是这样叫的。”“原来你就是小晏相公啊?”女子摸了摸下巴觉得很惊讶。
“是呀!”叔原终于放弃徒劳的寻找,这房里显然也没什么地方可找的,刚才不过着急得有点晕了。“不过,你还是直接叫我小晏好了。”女子自言自语道:“他就是那个擅长写词的小晏!看上去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嘛!”上天怎么忽然让他出现在我面前呢?女子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刚刚沾满了灰尘,觉得浑身的不自在,早知道就应好好打扮一下了嘛。“我叫玉鸿,我们以前见过的对不对?”她平日里的伶俐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想不出该说什么好,玉鸿只好没话找话说,反正刚刚叔原一口就叫出自己的名字,她确定以前见过面并在一起玩过的不会有错。
院子里几位歌女一个赛似一个风流妩媚,有的眼含秋水,有的眉敛春山,有的鬓发堆云,有的皓腕似雪,玉鸿将她们一一介绍给叔原后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穷人家的苦孩子,从小没上过学,不认识字,只晓得唱曲子、演戏文!”
老板沈十二廉叔在外面办完事终于回府了,他见一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子有点面熟,诧异地看着叔原,叔原走上前来深施一礼:“本人晏几道是个词典爱好者,特拜见沈大官人,请听小子一曲。”沈廉叔以前在晏府里见到过这个孩子,凭自己的直觉知道他在这方面颇有造诣,于是鼓励的笑道:“好!”叔原坐下来,手搭在琴弦上,弹了一首《白雪》。原来是《阳春白雪》,后来又改了改,一切为二,分成了《阳春》与《白雪》两部分。他只取了《白雪》,难度有些高,若是在两个多月前,他还没办法弹奏,为此他提前练了几十遍。今天才敢于在怡红楼用此曲来表现自己。沈廉叔对曲不识而问了一句:“何曲?”叔原低声答道:“白雪!”沈廉叔听着曲中透出的那种高雅、冰洁之音,明白了叔原在词曲方面的天赋,便坐下闭起眼睛倾听。他这一弹吸引了院子里众位歌女,她们聚集在叔原四周,没有一个人说话,皆站着,安静的将这首高洁美妙的曲子听完。
沈廉叔知道这个男孩是晏殊的儿子,中午摆了桌酒宴招待叔原,各样的瓜果点心端上桌来,新鲜水果的水珠在银光闪闪的托盘上流光溢彩。女佣熟练地把银质的托盘放在酒桌上,按照主客分明的次序轮流摆放菜肴。叔原也不客气,和主人互相劝食时,津津有味地吃着时鲜的蔬果,沈廉叔不时的和他碰着杯子,热情地向叔原介绍怡红楼的女伶们,玉鸿忙不迭的帮沈才能板斟满着酒,沈廉叔今天兴致很高,一杯接一杯的喝个不停。宴会在厅堂摆了一张大桌,女伶们围坐在酒桌的四周墙壁笑盈盈的样子,在等待着主人发话展现自己的才艺。“二位大人饮酒不要一点快乐么?玉鸿不才,想为二位大人舞上一曲。”玉鸿上前问道,看到叔原投来的目光她不由一阵心虚。叔原感受到她含情的目光浑身一颤,问道:“不知姑娘平时会演唱什么曲子?”“玉鸿会演唱的曲子虽然不多,不过自当竭尽所能。等会儿相公若是不满,自可以点换其他的曲调,玉鸿也可以勉力一试。”这时,有人把墙角可以伸缩的屏风摆开,将饭桌和玉鸿将要跳舞的厅子隔开来。乐师们鱼贯而入,随着乐曲声响起,玉鸿提着衣袖走到正中间,先拜了一下,她躲开叔原热辣辣的目光,然后说道:“这支曲子是晏相公的,词牌唤作木兰花。”“朱帘半下香销印,二月东风催柳信。琵琶旁畔且寻思,鹦鹉前头休借问。惊鸿去后生离恨,红日长时添酒困。未知心在阿谁边,满眼泪珠言不尽。”晏殊的这首词木兰花声名远播,玉鸿第一句词出口,她的手抬起时叔原就惊呆掉了,她已经完全唱出了词中的灵魂,就算是不了解该词的人听了,也马上能体会到这首词要表达的意思,玉鸿这样的唱法已达到传神的地步了,更不用说她的舞姿了。她一开声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沈廉叔首先停下来,他本来就很喜欢玉鸿的声音,玉鸿的表演不只是唱得动听,她擅长的是以歌声带动舞步,然后淋漓尽致的表现出词中的作者那种意境来,表现出自己对词内涵的理解,这种演唱远远胜过一般的歌伎。玉鸿表演带着动人舞姿的余韵,嫣然一笑的举止竟显得那么的妩媚和勾动人心。
“好,好,好。”叔原看着一边响亮的拍着手一边大叫道,“古人云,响遏行云。我过去还不信,如今真正听到玉鸿姑娘的歌声才恍然大悟,自己过去真是无知得可怜啊!哈哈哈哈……”说完他和沈廉叔两人频频举杯,议论、评判着场内歌伎的表演,一边随口吃些水果,显得开心的样子。
厅场内接下来唱的是莲儿,她启喉唱着一首“抛球乐,珠泪纷纷湿绮罗”,唱得声情并茂,两眼含泪,语声哽咽,仿佛把自己当成了曲中讲述的那个被负心薄幸男子抛弃的可怜歌女一般。苹儿在玉鸿表演结束后,回到人群中挤到她身边时,要玉鸿点评莲儿的唱曲,说道:“鸿姐是个行家,正好借此指点一下姐妹的粗陋无知啊!”
凭心而论,莲儿唱的很是难得,因为她能在曲中融入自己的感情,这已经算是上乘了,玉鸿仿佛看见过她多次默默垂泪的模样,想来也是有什么伤心事,要不然她年纪轻轻又在院子里很少出门,如何能有这曲中的那种伤痛?“很不错的。”玉鸿在苹儿的要求下夸奖道,“若是我上场也不过如此了。”“可我觉得不怎么样啊?你看,她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完全没有顾及周围的气氛嘛!”苹儿却有完全相反的意见,“等着吧,沈相公说不定要把她赶下去呢!”“不会吧?”玉鸿一愣,怡红楼的姐妹都难免有一段伤心事,沈老板怎么会如此不近情理?苹儿说:“那咱们赌酒一杯?”“小丫头,就你主意多,想喝酒就直接喝呗!你看,沈相公正愁着没人陪他呢!”两人见沈廉叔独自在那里自斟自饮,显得很无聊的样子,云儿坐在他身边,只是她那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沈廉叔也懒得理会她。“对莲儿唱的,姐姐你就说敢不敢赌吧?”“有什么呀,我还怕你不成?”玉鸿夺过酒壶,给两人的杯子倒满,正要放下的时候忽然听见沈廉叔摆手。果然,只见他皱着眉头道:“今天晏相公来做客,自当尽兴,这种曲子不必再有,你们听到了吗?”语气严肃不容争辨,众歌伎纷纷应是。莲儿在场中间正唱到哀怨凄婉之处,忽然被人打断,一脸的泪水尚未擦干就尴尬的退下了。这会儿场上曲风为之一变,即便是难免的闺怨之词也被众人唱的欢天喜地起来。
玉鸿无奈为刚才的打赌摇头笑笑,只好向苹儿认输,看来自己那天赢得青睐甚是运气,幸亏刚才没有选择一首凄楚的曲调来唱,想那沈廉叔贵为一家之主,自小一帆风顺,哪里明白这世上聚少离多,万事难全的伤悲?“怎么样?姐姐服了吧?”苹儿得意洋洋的盯着玉鸿饮下杯中酒,然后又迫不及待的帮她重新注满。玉鸿喝的有点急了,呛得脸红脖子粗,说道:“看来你对主人的性格很是熟悉啊!”“还好吧,在沈府也是几年了,哪能不了解主人的性格呢?”见玉鸿伸长脖子吞咽的模样,好笑之余苹儿连忙帮她抚着后背,“其实我还满喜欢莲儿唱的那首词呢,可惜,到现在连作者都不可考了。”玉鸿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端着杯子慢慢的喝着。
说话间,场内曲调不知不觉中已变成了白乐天的一首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云儿声音清脆,语调高昂,唱的倒不似长相思的味道,反而有些久别重逢的感觉,听起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玉鸿随着曲调在心里一字一句的默念着,她虽然没去过词中的瓜州古渡,体会不到那种千山万重相隔的苦楚,然而,明明近在咫尺却难以相交的思念,这种情绪在玉鸿心里悄然兴起,感受颇深。
叔原说:“词是诗余,就是用来唱的。”他说了这一句,场内的人全部听到。沈廉叔似乎摸到这位后生的秉性,兴味索然地问道:“晏公子,什么诗余,说来听听。”叔原也不拒绝,当真咏出:《临江仙》:“浅浅余寒春半,雪消蕙草初长。烟迷柳岸旧池塘。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月堕枝头欢意,从前虚梦高唐,觉来何处放思量。如今不是梦,真个到伊行。”“好啊!”沈廉叔抚手赞道,“这首诗余太清新了,干净得象流水一样,不论其他,仅论这个清新,似乎当朝只有晏公子少数几人能写出来。”叔原这一吟咏,玉鸿捏着衣角,然后用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叔原,顺着他的词意竟唱出来了。她对此词有些心动了,甚至早些天能得到这首小令,她能将前面准备的那些词曲丢掉,转唱这首词呢。玉鸿一曲唱完,拱了一下手,说道:“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