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出谋划策援前线身居高位遭嫉妒
晏殊在京城任职后，皇上赐给了他一匹金银鞍辔的骏马，他再没空闲在家里舞文弄墨，吟诗作词了，经常骑着这匹浑身乌黑而四蹄雪白的“乌云踏雪”到皇宫去协助处理政务、军务，商讨国家军机大事，吃住都在宫廷。
晏殊因为刘太后撰写墓志铭，隐瞒了宋仁宗的身世而遭贬，五年后他被调回中央，以刑部尚书兼御史中丞，复为三司使。三司是北宋前期最高财政机构，号称“计省”。三司最高长官为三司使，权位的重要性与执政无异，故又称为“计相”。宋真宗时，盐铁之下设七案，掌管全国矿冶、茶、盐、商税、河渠和兵器。度支之下设八案，掌管全国财赋之数。户部之下设五案，掌管户口、两税、酒税等。可见三司职权之广泛，事务之殷繁。晏殊此次上调与西北边境局势紧张有直接关系，他也因此重新掌握了国家财政。
汴京宫城繁华阜盛，宫殿大，池苑也大，亭台楼阁极其富丽别致。深夜京城静悄悄的，隐约传来几声晚钟，隔一会儿响起节奏均匀的打更声。晏殊在桌案前研究西夏作战方案，想到前线死难的将士，他又禁不住写下了《情商怨》：“关河愁思望处满，渐素秋向晚。雁过南云，行人回泪眼。双鸾口悔展，夜又永，枕孤人远。梦未成归，梅花闻塞管。”他在宫廷溜达着，想起元昊还在边境张牙舞爪，不禁又蹙紧了眉头，腮边的肉微微抖动，眼前的宫廷雕梁画栋，被烛光照得金碧辉煌，边境若官运亨通不住，敌寇打过来，这些还保得住吗？何不把奢华的财物拿去支边，慰问将士？他把自己的想法禀奏皇上。于是，宋仁宗诏令将财赋之权划归有司，从财力上支援西夏前线。
在西夏战争中北宋屡战屡败，宋仁宗迫切需要扭转败局，于是广开言路，晏殊一向是个有心人，对前线形势甚为关注。于是他经过细致分析后，总结了四条建议：第一条，撤消太监监军的旧例，使军队统帅有权决定军中大事。北宋皇帝的皇位乃是武官利用带兵职权抢自孤儿寡母，颇不光彩，历代皇帝唯恐皇权再受威胁，对带兵的武官一向防范的很严，监军便是皇帝在武官身边安插的耳目。在实际战争中往往会出现这种怪现象：前线的将领虽然统兵作战，却无法按照实际情况制定方略，只能将基本战争态势报告皇帝，然后皇帝根据状况制定作战图纸，再命令前线大将根据图纸指挥战斗。北宋时交通并不发达，前线的战报一来一回往往耽搁数天，等皇帝的英明圣断到来的时候，战场情况往往已发生了变化，但将领没有决策权，明知错误还得照办。如此统率军队安能不败？北宋初年宋辽高梁河一战宋军损失三十万人便是宋太宗限制前线将领所酿成的恶果。只是大家虽然都心中了然，却罕有人敢指出来。晏殊此举正是切中问题的关键。第二条，召募、训练弓箭手，以备作战之用。宋朝承平已久，军备松弛，早已没有了“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气概，连防守边境都是十分勉强。其实宋军的人数并不少，但之所以在与辽、西夏等国的交战中屡屡失利，一方面是因为军事制度不合理，将领束手束脚，士兵畏葸不前；另一方面，是因为少数民族战马众多，军队有很大比重是骑兵，而宋恰恰相反，军队以步兵为主。北宋与西夏、辽的边界都在北方，期间没有大河阻隔，适合军队长途奔袭，骑兵的优势显露无遗。而且在交战中，骑兵往来呼啸，对平地的步兵占据高度优势，所以步兵遇到骑兵的集团冲锋时往往吃亏。弓箭作为长距离攻击武器，应该说能以长补短，遏制骑兵的快速突进。宋真宗时澶渊之盟之所以能迅速达成，与辽国统兵大将萧达览中了宋军的床子弩而亡有绝大关系。所以晏殊才要大力发展弓箭射手，以期迅速提高军队的战斗能力。第三条，清理宫中长期积压的财物，资助边关军饷。北宋与西北边疆的少数民族开战，军饷不是一个小数目。澶渊之盟中北宋之所以愿意每年给辽一定数目的银绢，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军饷消耗远过于此数。这里有一个例证。宋太祖早有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打算，但知道军费消耗惊人，所以才暗中备了一个封桩库，以备不时之需。晏殊在中央和地方的经验都很丰富，又长期从事财政工作，知道赋税有很大缺口。但他要皇宫中出这笔钱而不是将它转嫁到百姓头上，可见爱民之心。第四条，剥夺其他部门管理财政的权力，统统归一到度支司。行政机构繁琐，叠梁架屋历来是北宋中枢的一个弊病。晏殊这次重新担任三司使，想必是经过地方上的实践思考，发现中央财政的弊病，所以才有此议。一句话，就是减少净收入在重复管理系统中的消耗。以上四项动议全部通过，正式实施。
经过连年的宋辽、宋夏交战，宋朝廷在外交上求和送礼，甚至撤防、割地，国内遭受严重自然灾害，老百姓的生活起居都困难，关键时宰相吕夷简被妖风吹歪了嘴，上殿时不是忘记跪拜就是批错了文书，在“财不足用于上而下已弊”的情况下，竟中风病得不能上朝，宋仁宗觉得他晦气，于是吕夷简罢相，启用了五十岁的晏殊。康定初年，他从三司使刑部尚书任知枢密院事，加检校太尉枢密使，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庆历初年，晏殊拜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他登上了施展他抱负的权力顶峰，大宋的命运责无旁贷地落在他的肩头。晏殊的女婿富弼被任命为枢密副使，宋仁宗把他们父婿都安排在枢密院担任正副枢密使，晏殊觉得不便，为避父婿嫌疑他上书辞去枢密使之职，但宋仁宗充分信任他们父婿，没有批准晏殊的辞呈。晏殊有七子六女，两个女儿均嫁给了进士出身的读书人，一个是富弼，另一个是年轻的榜眼杨察，这两个女婿性格不同，他接待两个女婿方法也有别。杨察做了晏殊的女婿后，每次看望岳丈，晏殊常常是在客厅或后堂摆酒设宴，叫姬妾侍女吹弹歌舞，隆重招待他的女婿。晏殊和富弼的关系更像官场的上下级关系，两人独处时总是谈公事，很少嘻嘻哈哈开玩笑，彼此间很严肃的样子。富弼到岳父家里时，晏殊总在书房接待他，一本正经地谈论国家大事，吃饭时也是随菜便饭。
晏殊虽多年身居要位，却平易近人，从不摆架子。至于个人饮食更是简约。有人说他每餐只吃半张薄饼，而且吃的方式很独特，他用筷子将薄饼卷起来，然后抽去筷子，用手捻着饼头一点点吃，很是斯文。但这绝不等同于悭吝。晏殊府上永远有食客，他也经常摆宴席来请那些食客和自己的幕僚，席上欢悦，谈笑杂然。等到酒阑笙歌散时，晏殊便命家伎回房，对来宾说：“她们刚才已经表演过了，现在该轮到我献艺了。”于是让书童递上笔墨纸砚，大家一起相互赋诗唱咏。
晏殊当了宰相，儿女的身价也高了起来，他的幼子叔原常和王公贵胄出现在酒楼饭店的门前。此日，当中的花厅摆着桌酒筵，几个贵公子正歌酣酒畅，见叔原进来扰了他们的雅兴甚是不悦，大家停下杯箸举目打量，见来人风流儒雅，一表人才，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恼怒，不好随便发作。陈执中首先持巨觥起身，傲慢地说：“今日幸会，宜以门族官品自言，然后饮酒。”说完自报门族官品道：“名臣陈恕之子，陈执中是也。”又一贵胄模样的年轻人站起身来：“黄庭坚，国子监教授也。”“范纯仁，范仲淹之子也。”“本人出身平民，冯京，庆历年间举子也。”待他们报完，叔原莞尔一笑：“晏几道，字叔原，晏殊之子也！”
众人听后慌忙起身：“不知宰相公子驾到，有失远迎，得罪，请多包涵！”
黄庭坚见了叔原称赞说：“久闻公子大名，当今的大词人。公子潜心六艺，玩思百家，少陵诗思，真是锦衣才子也！”
雅座的桌上酒肴已经摆好：文君酒，姜虾、酒蟹、排蒸栗子鸭、姜辣黄河鲤、獐巴、鹿脯、虚汁垂丝羊头、炉烤莲子鸡……香味盈室。这时，几个身着艳丽时装、涂脂抹粉、头插簪花、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子拥了进来，道完“万福”之后，便摇晃腰肢，走到叔原他们的身边，浪声浪语地说：“俺们姐妹为爷儿们寻乐来了。”她们各依住一位客人陪坐在红木鼓形矮凳上，说着伸手抓起桌上的酒杯，要为桌子上的几个主儿喂酒。靠在叔原身边的歌伎“公子长、公子短”地叫个不停，请安问好之后，一味笑吟吟地看着他。叔原懵了惊慌躲闪，手臂撞倒桌上的酒瓶，滚落地上，“当”的一声摔得粉碎。几个女子不仅毫无收敛，且浪笑调情，歌伎们左挽臂、右揽腰，对叔原扯衣牵袖，呼唤酒家添酒。酒家奉若圣旨，捧着三瓶酒旋即送了进来。叔原急忙从怀中掏银子，千说万说地打发走了几位粗俗女子。
西北前线战事缓和之后，在西北做出贡献的几员将领被上调中央。仁宗一开始初拟的计划是让夏竦出任枢密使，由范仲淹、韩琦出任枢密副使，做夏竦的助手。但是夏竦的枢密使任命遭到了谏官们的一致反对。新任谏官欧阳修，支持过范仲淹的余靖，还有御史中丞王拱辰都指责夏竦在陕西期间畏葸怯懦，不思进取，无甚建树，而且夏竦为人多狡诈。此后，仁宗不断接到类似的奏章，最终只好将他的任命搁浅，夏竦还没见到仁宗就又被赶回了陕西。仁宗同时也对整个执政班底进行了一次换血：吕夷简改任司徒，主修国史，不再担任宰相，自此慢慢淡出政坛；提拔了两位新的宰相，一位是于范仲淹有恩的老上司晏殊，另一位则是善于见风使舵的章得象。同时在欧阳修的力荐下，仁宗免去了胆小怕事的参知政事王举正，而用范仲淹代替。1043年五十三岁的晏殊自检校太尉刑部尚书同平章事，加同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学士兼枢密使，代替了不经常上朝的吕夷简，晏殊此时高官厚禄，位极人臣。而与他同年的蔡伯唏也是以神童被钦点为东宫官，和晏殊并驾齐驱在皇宫里陪同太子读书，后来他一直在朝廷任馆职，掌经史子集四库图书修订编校。他看到晏殊在官场左右逢源，春风得意，非常嫉妒，想当初陪同皇太子读书时奉迎讨好赵祯，和太子的关系亲密友好、配合默契，如今赵祯当了皇帝后却把他冷在了一边，他忍不住就去问皇帝，宋仁宗平静地对他说：“昔日朕年幼无知，分不清良莠。如今朕统管海内，深知国家无真才不兴啊！”宋仁宗一席话说得蔡伯唏哑口无言。
西夏犯边，战事吃紧，晏殊这时已是枢密使，为军机大臣。欧阳修担心老师日理万机，过于辛苦，便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与诗人陆经结伴去看望老师，希望带给老师一丝安慰。晏殊围着火炉烤火，火盆的木炭将他的脸颊映得通红。正在郁闷时，仆人进来通报，欧阳修带外地的学子登门拜访来了，晏殊对门生的求见非常高兴，对年轻有为的学士热情有加，和颜悦色地拉着欧阳修的手说：“雪中遇见诗人，不可不饮酒也!”晏殊令下属置酒西园，给欧阳修几个后生接风洗尘。
枢密院是掌管北宋军权的衙门，枢密使府院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茂林修竹，幽雅精致。鹅毛般的雪花柳絮似的飞舞，竹木顿时变成了玉叶琼枝，梅花斗雪一枝独丽。枢密使室内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晏殊在家里轻松得很，毫无军情紧迫之象。眼前的景象令血气方刚的欧阳修触景生情，想起西夏边境战事未解，而枢密使院里却诗情画意，不禁即席赋诗《晏太尉西园贺雪歌》，中有：“晚趋宾馆贺太尉，坐觉满路流欢声。便开西园扫征步，正见玉树花凋零。小轩却坐对山石，拂拂酒面红烟生。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诗中饱含学生对老师的善意规劝，意思是国难当头，作为军机大臣的晏殊，肩负重任，不应该花天酒地，闲如散官。
晏殊盛情款待门生却遭他们讽揄，不到而立之年的欧阳修不感恩领情，反而作诗批评他，晏殊从没听过这样刺耳的言语，心里责怪欧阳修狂妄自大不懂事，不悦之情就表现出来，一脸的阴云，盛情的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欧阳修见主人面有愠色，知趣地和他同来的登门拜访的学子离开了晏府。晏殊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愤然对人说：“昔韩愈亦能作言语，赴裴度会，但云：‘园林穷胜事，钟鼓乐清时’，不曾如此作闹。”当年韩愈擅长文章，赴裴度的聚会，也最多只说“园林穷胜事，钟鼓乐清时”，而他欧阳修在同种情境下，却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朋友尚不开这种过火的玩笑，何况面对的是老师？果然，欧阳修善意的诗句，使晏殊背上了只顾享乐，不顾天下安危和社稷苍生的恶名，成了他人生的污点。晏殊明确表示：“吾重修文章，不重它为人”，《邵氏闻见录》记录说：“晏公不喜欧阳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