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律乐“改制”激争鸣贤能宰相定音律
战事平静之后,宋仁宗在文武百官建议下决定考订祭祀舞乐,但首先碰到的是音律和乐器的改革问题。王者致治有四达之道,礼为第一,乐为第二。音乐能和民心而化天下,与世道人心关系尤为密切。音乐不行,要天下大治如缘木求鱼。五代十国礼崩乐坏,是太祖制礼定乐,使礼乐初具规模。太宗改七弦琴为九弦琴、四弦阮为五弦阮,也都说出了道道:琴由七弦增为九弦,是因为九弦分别代表君、臣、文、武、礼、乐、正、民、心,九奏克谐而不乱,一切就会井然有序,国家自然将走向大治。音律的改革有百家言,各有追随,宋室兼容不独断,音律改革与北宋的诗文革新之命运相似。真宗在位时虽忙于分封也没敢懈怠音乐,仁宗也不能忘了祖宗的传统,但他又不满太祖粗定的规模很想有所更张,有所作为,对于朝廷的律乐礼法制度需要与时俱进,他于是重用了集贤校理李照。
律乐制度涉及到季节、节气,古代靠钟乐推算节气,而节气经常变化,“律多不中,乐多有佚”的情况经常发生,律乐的是非都是相对的,改正校正好的历法运行一段时期后,逐渐失灵,不准确,所以需要动态的可持续调整,将儒家的“候气”、“正朔”会同一起,进行有规律的改易,它本质上是人工“校正”,使朝廷颁布的天文历法符合实际的天象和季节,增加朝廷的正统感,权威感,是为朝廷正统的认同做贡献。如果老百姓认为历法失灵了,就会产生朝廷的大政出问题了的判断,不利于朝廷大局的稳定和政权建设的推进,所以封建王朝在天文历法完全依靠人工手工预测、计算的情况下,加强对钟律、乐律的研究和不断调整是正常的必要的。
李照对仁宗说:“太祖定乐用的是王朴的主意。王朴继五代礼崩乐坏之后,根本就不懂古乐,但他自作主张;他定的音乐比古代音乐高五律,比教坊音乐也高出二律,关键是他用的律尺不准,根本就不能用。皇上要想音乐归正,请允许微臣重新制定律尺标准,然后再根据新标准重新铸造乐器。这样才能彻底纠正错误,完全恢复古代的音乐面貌。”仁宗觉得李照说得在理,便征集行家们的意见都说是这样。宋仁宗于是就拍板了:他委令集贤校理李照等人专门操办此事,要李照组建班子,尽快彻底改造音乐,并向天下诏求精通音律的人才。
嘉祐元年八月,李照斥王朴乐音高,乃作新乐。他经过埋头苦干不久就拿出了新的律尺标准。申报批复之后,就直接交给内侍监督铸铜钟去了。李照要求降低音高,铸钟工人造钟时捣了鬼,铸的样钟声音太低,没法儿跟唱。太常寺的歌手跟不上钟磬,唱不出声音,悄悄找到铸工送上凑来的份子钱,央求铸钟工人说:“请各位爷们千万将声音提高点儿,大典时唱不出声音,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好歹请你们务必开恩关照!”铸工们于是悄悄做了手脚,铜钟也就清亮多了。朝廷做梦也想不到,神圣的乐钟会让铸工们做了手脚!而李照一直认为新钟是完全照他定下的尺度铸造的。跟着,又照新标准重造了石磬,改造了其他乐器。
原来音乐改制远比想像的要复杂多了。中国音乐原由五声构成,即所谓宫、商、角、徵(zhǐ)、羽。五声又本之于黄钟,先由黄钟定出宫声,所谓九寸为宫;以此为前提,适量增加减少,即为商、角、徵、羽四声。因此,黄钟的铸造,乃是音乐建制的第一等大事。它一错一切就都面目皆非了。定黄钟,又是拿秬黍作标准。李照他们用的律尺本身根本就不标准,再拿它来铸造黄钟改造音乐,南辕北辙。有个叫徐复的说:“圣人是把声律藏之于乐器的,怎么可以不先讲声律而改造乐器呢?”李照向仁宗上言:“十二律声已备,余下的四清声是郑、卫之乐,请在新编律谱中只保留十二中声,除去四清声,那么哀婉邪僻的声音便不会有了。”冯元驳斥说:“前代圣人制乐取法不一,有13管之和、19管之巢、36簧之竽、25弦之瑟、13弦之筝、9弦7弦之琴、16枚之钟磬,各有其妙,怎么能全用十二数之声律呢?”有人主张立即废除李照的新乐,重新恢复太祖钦定的旧乐。据他们测定的结果,王朴的黄钟才最符合古制。朝廷上下,立马又分成了拥王派与拥李派,两派各不相让,针锋相对,争辩论斗,又是一派火热。两派都各有各的道理,仁宗也左右为难。他想折中,新旧乐并用,此处用新乐,则彼处用旧乐。有大臣说这样不成体统,从来没有一朝用两种音乐的。
仁宗赵祯驾升崇政殿,与王公大臣乃至馆阁台谏官员等,一起欣赏新乐器演奏的皇家礼乐。此乐较之王朴,下了三律。大家自然顺着他点头称道。仁宗还特意写了一本《景祐乐髓新经》,分为六章,详细记录了这一次的旷世改革。
当时李照奏道:“小臣奉皇命造出乐器钟、磬,十二律声已具备,可当此用。”他也遭到官员的“议其非”,指责说:“十二律声有邪音!”李照解释说:“请在新编律谱中保留十二中声,除去郑、卫乐之四清声,那么哀婉邪僻之声就不会有了。”有人反驳道:“前代圣人制乐取法不一,有十三管之各,十九管之巢,三十六簧之竽,二十五弦之瑟,十三弦之筝,九弦七弦之琴,十六枚之钟、磬,各有其妙,怎么能全用十二数之声律呢?”监察院侍御史曹修睦说:“李照所改的礼乐,十分迂阔怪诞,分歧事理,又大量耗损财帛;我建议把他交给相关部门查询造访。”文武众官为音律和乐器之事争辩着,有人说晏殊深谙此道,要他发表高论。宋仁宗点头敕令晏殊上崇政殿来。宋仁宗询问音律和乐器的改革,对胡瑗、李照的雅乐发表看法。
晏殊把此事同诗文革新运动和政治更新联系起来,请皇帝告诫文臣重风化以救“斯文之薄”,认为十二律声靡丽、颓废,虽为太平盛世雅颂之音,但怪僻生涩,于治世也并非良方:“十二声不符合音律和改革发展之方向,不宜作祭祀之舞乐,应当重新更正雅乐……”晏殊娓娓而谈,随后又觉得自己锋芒毕露,“这只是卑职个人看法,陛下圣明高见,请陛下裁决。”宋仁宗点头称是:“晏爱卿言之有理,应重新更定雅乐,不能把十二声作祭祀之舞乐。”
宋仁宗为慎重起见,中断了新乐,他又改用王朴的旧乐了。
景祐元年(1034年)六月,谪守睦州的范仲淹因治水有功复知苏州。景祐二年四月,朝廷诏书要求各地官员推荐通晓乐律之人。范仲淹在泰州时对胡瑗的才能比较了解,于是以其“长于音律,能晓古乐”将在泰州讲学的胡瑗引荐给朝廷。受皇上召见按惯例先要到阖门练习礼仪。四十三岁的胡瑗当时只是平民,他应诏来到开封,对负责阖门的人说:“我跟随父亲时就懂得对待皇上的道理,在乡下时就知朝廷的礼仪,为什么还要练习呢?”负责阖门的人回禀仁宗,仁宗就让他对图练习。胡瑗坚决不同意,仁宗也不勉强他。负责礼仪的人认为胡瑗性格太倔强,又是山野之人,皇帝召见时会失去礼仪,十分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仁宗召见的这天胡瑗拜见从容,礼仪娴熟,很像一个在朝多年的老臣。仁宗非常满意地对身边的大臣说:“胡瑗进退周旋,举合古礼。”
胡瑗在崇政殿受到了皇帝的接见,回答了仁宗提出的许多问题,受到了赏识。仁宗让他与镇东军节度推官阮逸分造钟磬(钟和磬,是雅乐队中最突出的两种打击乐器,分别悬挂在架上击之而鸣),参定音律。阮逸在经学、词赋等方面有所造诣,尤精音乐,深谙乐律能度乐曲,学士郑向将阮逸所撰《乐论》十二篇推荐给仁宗,受到皇上的器重。胡瑗与阮逸等人制造钟磬各一套,音响柔和悦耳,受到皇上及文武百官的赞赏。后来,皇上诏太常礼乐官及修制官邓保信、阮逸、卢昭序铸造钟磬,太常推荐胡瑗等人用上党黍律吕度量的方法,铸成十二钟。他制定的乐典《大安》为朝廷祭祀乐典。阮逸说:“我们所造钟磬,都出于胡瑗算术。”胡瑗以其博学多才受到皇帝的嘉奖,授秘书省校书郎。他充分发挥了精通音律的优势,考订了乐谱,与阮逸合著的《皇祐新乐图记》还由朝廷颁行天下。
宋仁宗在文武百官建议下集中精力抓音乐改革,他整肃朝仪,专题商议此事。协律都尉首先站出禀报:“范仲淹推荐音乐家胡瑗等人,已造出钟磬,可解决祭祀舞乐问题。”有人站出来否定:“胡瑗造的钟磬不合礼法!”已经迁了右司谏、直集贤院的韩琦,站出来上书劝仁宗皇帝说:祖宗成乐原本用得好好的,不该偏听个别臣子的一己之言擅加改动。如今用了不到一年,又要重改过来。古代也有改革音乐的,就没见过变得这么快的。如今之事,与其在音乐上做文章,不如追本求源,治理好国家,使政令平简,民物熙洽,老百姓都击壤鼓腹而歌,那才是真正的盛世之乐呢!而当务之急,尤在西、北两疆边备松弛,两方敌人始终虎视眈眈,不加强防备,万一有事,就非同小可了!至于音乐之争,可以暂时搁置,大家求同存异,等广泛征求意见后再斟酌施行。这一奏,总算为仁宗音乐改革画了一个句号。
仁宗于是下诏给李照不再增造新钟,逐渐又恢复旧周时的雅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