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兵气急败坏地对刀手说:“大哥,一刀砍死算了,费这事干吗?咱当兵的又不是县衙里的刽子手,没这手艺呀。”
刀手说:“去,你小子懂个求!这行刑有行刑的规矩,这一刀下去就只能砍一颗脑袋,要是多砍下半个肩膀,这死鬼就有怨气,要去告阴状,老子下半辈子就恶鬼缠身倒大霉了。”
“可现在也不是个事呀,再不多一会儿校尉就出来了,要是咱还没把这小子了结了,保不准又是顿皮鞭。”
刀手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们俩一个扯住头,一个扳住脚,我看准了顺势就一刀了结了他,当不会有什么差错。”
两个兵当即表示同意,于是三人又把王经拖过来,一个扯住王经的头发,一个拼命按住两脚。王经这次还是挣扎,但已经很难再动弹了,情急之下不由大叫:“天要灭我王经,冤啊!”……
却说这天早上,参将一行人也都早早地起了,亲兵们秣马备鞍,准备启程赶路。李校尉本想让参将看完本营操练再走,可再三挽留不住也只得作罢。于是他命吹起牛角号,集合队伍,准备恭送参将。
兵士们不多一会儿就荷甲持戈地站好了,校尉一声令下,士兵们齐齐跪下喊道:“恭送将军!”
参将翻身上马,一挥手说:“众军请起!镇胡楼就交给诸位了,我改日再来和弟兄们相聚,开门!”
“呜……”一声号响,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参将带着他的十余骑亲兵跃马出城,李校尉和老枣也骑马紧随其后送了出来。
刚到门口,参将就看见不远处两个兵把一个人按在地上,旁边一个刀手举刀准备砍杀地上的人。参将正疑惑,李校尉忙策马上来解释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奸细,我叫他们早上来结果了他。”
“哦。”参将点了点头,继续策马前行,刚走没两步,忽听那边叫道:“天要灭我王经,冤啊!”
“王经?”参将心里猛地一震,忙大声喊道:“刀下留人!”调转马头朝着那几个人走去。
随行的亲兵们也只得勒住马转身跟过去。李校尉紧随其后,心里十分奇怪参将为什么对这个死鬼囚犯这么感兴趣,但又不便阻止,只得任由他去。
刀手的刀刚举起来,听见这一声喝,又放下了。回头一看,看见披着红袍的参将策马过来,赶忙单膝跪下,另两个士兵也放开王经跪了下来。王经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红袍铜盔的军官,浓眉大眼,面廓方正,眉眼间透着一股虎气,似乎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这才猛然醒悟,激动地像只虾一样在地上扭着,嘴里哭喊道:“赵成!你是赵成么!”
李校尉看的纳闷,暗思这个死鬼怎么会知道参将的名讳。正琢磨着,不料参将竟也跳下马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把地上的人扶起来说:“兄弟!是我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啊?”
一旁看的军士们个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老枣大舒一口气,心想王经这小子真是命大,这次想死也死不了了。他偷偷斜过眼去瞥一瞥李校尉,只见这厮哭笑不得,一脸尴尬状。老枣心里暗笑着想,看他这次怎么收场,谁叫他当初不听老子劝呢。
李校尉舔着脸走了过去,笑道:“呵呵,真是邪门儿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你这厮少套近乎,”赵成狠狠瞪了校尉一眼,说:“先把我兄弟松了绑,扶回去备酒压惊,我等会儿再和你理论!娘的,这年头你也学会草菅人命了,还反了天了!”
李校尉被说得摸门不着,只得招呼了两个兵把王经扶回了营,又颠颠地拿出自己刚分得的那坛酒端到餐桌上孝敬赵成。赵成看都没看他,挥了挥手就把他赶到门外。校尉被晾在一边,真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尴尬地在门口候着。营里的士兵们都暗暗地看笑话,虽然脸上不敢露出来,其实个个心里笑得像朵花似的。
王经这回从大惊到大喜,一时回不过神来,竟呆若木鸡,半天不讲话。赵成赶忙灌了他三碗酒,又在他背上“咚咚咚”锤了半天,这才魂灵入了壳,两眼涌出泪来,抱住赵成痛哭失声。赵成也知他来到这里一定吃了不少苦,能得今日相见实属不易,于是感同身受竟也暗自感叹。
两人唏嘘半晌方才止住。王经问赵成:“兄弟今日发达了,你这两年如何能讨得这般富贵的?”
赵成苦笑道:“富贵?谁要谁捡去。长守苦寒之地,月月军前死生,就算死后马革裹尸,怕是也运不回乡里。在中原那时只知领兵打仗威风,可哪知边庭征战苦啊。”
王经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说:“怎么两年没见,说话都不像你了呀?你当年不是说‘宁为百夫长’的么?那时做梦都想从军报国,拜将封侯,怎么在边关呆了两年就后悔了?”
赵成说:“后悔倒也没有,只是苦日子过久了,平时总爱发几句牢骚。我在这地方呆两年多,说富贵是骗人的,结识了不少兄弟这才是真的。这可不比在中原那会儿,到东到西尽是些酒肉朋友,这里的人可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弟兄,说一不二,两肋插刀,上了战场你能替我挡箭,我能替你挨枪的那种。戍卒们日子过得枯燥,平日里总爱叹苦经,日日叫想家,可你真要他们走时,却又是一百个舍不得。为啥咧?就是舍不得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前两月我自己营里还有个兄弟,打定主意要走了,我们骑马送了他二十里,哭得稀里哗啦。可还没过一天,这人又颠颠地跑回来,说和弟兄们呆惯了,不想老家了。把我们全都给笑翻了。现在想想,要是没有这些兄弟,我赵成哪能有今天。”
王经说:“可那么多弟兄里面,咋就你一个升了大官咧?”
赵成摆摆手笑道:“也真就是运气。刚来这里没过半年,就和吐蕃接仗。混战时我和十几个弟兄杀开一条血路,冲开了吐蕃的阵线,正巧撞上吐蕃主将迎面杀来。那时我还不知道,二话没说一枪上去戮个正着,割了首级退回阵中一看,那厮发辫上系着三颗玛瑙珠,这才知道钓了条大鱼。打完仗高中丞亲自赏我酒喝,还问我想要点什么封赏。我那时不懂事,开口就说‘想当个能骑马的官’。中丞大笑,于是让我带一队骑兵。第二年再打仗,我带的骑队冲乱了吐蕃中军,斩了不少将佐,中丞闻奏大喜,直接提作参将,管连云堡一片,于是我就到这儿了。”
“我说呢,这么大的功劳,难怪平步青云。你走的当年我爷爷就说过,‘赵成这小子读书未必有出息,当兵却未必没出息……’这话还真给说中了。”王经笑着夸道。
“唉……可每一仗下来,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都要折掉好些。有的人前天还在一个灶吃饭,隔天就没了人,这心里实在不好受啊。”
两人说着碰了碰杯,把酒喝了。王经说:“你在这里和人称兄道弟的,可还记得我这个在家的兄弟不?那年你小子扭头一走,居然连个气也不和我吭,害我一人好生苦闷啊。”
赵成这才想到王经来得突然,于是问:“老弟你不是在家念书么,来这里做甚?莫非家里可有变故?”
王经叹口气说:“唉,也是不得已呀。你走后第二年,我进城看榜,与衙役发生争执,盛怒之下与泼贼撕打,不料误伤了他的性命。这才没法子,逃奔至此。”
赵成惊讶地说:“哟!你这祸闯得还真不小,要是被捉住,怕是要大辟。”
“所以我才千里迢迢来这里,还望赵兄搭救。”
赵成说:“老弟莫急,这事还不容易,你且在我营里安身,呆个两三年,等避过这阵风头你再回中原,到那时谁还记得这桩陈年旧案啊。”
王经说:“如此甚好,只是我不想再回去了,到这里来就想要投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