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把郎中引到板车边,揭开盖在焦大柱身上的草席,只见大柱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两眼迷离,面无血色。断矛依旧插在他的右胸,衣襟上血迹未干。
郎中把席子阖上,轻声说:“都成这样了,还送来干什么。”
李承嗣和王经面面相觑,王经说:“队长受了重伤,还请大夫搭救……”
郎中面露愠色,说:“你们也太不懂事了!他都快要死了,何必再来受苦,还不如给他个痛快!他到了那边会谢你们的。”
王经恳求道:“还请大夫想想办法。”
李承嗣见郎中不愿收治,揭开焦大柱身上的草席,对他说:“大柱,要是还想活,你说句话,求求这位医师。”
焦大柱听了,很吃力的把胳膊微微抬起,伸向杀猪郎中,眼睛里露出恳求的神色。郎中看了看王经和李承嗣,叹了口气道:“是你们害苦了他,抬进来吧!”
王经和李承嗣很小心的抬着焦大柱进了郎中的屋子,把焦大柱放在屋中间的一张木榻上。郎中拿出一套很精致的刀具,放在一锅煮沸的草药汤中烫了小半个时辰,又拿出两根麻绳,把焦大柱的手脚全部固定住,这才开始治伤。他先是除去焦大柱的衣裳,使血肉模糊的伤口直露在王经面前。王经觉得头皮发麻,只得侧目旁视。老郎中却并不介意,熟练地操起小勾和利刀,撑开伤口,挑出瘀血和死肉,随后双手握住矛柄,猛一用力将它拔出体外。
王经和李承嗣都被这举动吓了一跳,焦大柱没有叫喊,也许是没有力气再喊了,只是身体猛地一抖,随后手脚就开始抽搐,嘴角里吐出白沫状的东西。好在出血不多,郎中给焦大柱敷上些金疮药,就把伤口缝了,又包扎起来。
焦大柱躺着,依旧是抽搐,两眼翻白。
李承嗣凑到他耳边,大声说:“大柱,忍一忍,是死是活,就看你熬不熬得过了。”
也不知焦大柱听到了没有,他依旧是抽搐,嘴角边又流出股白沫。
王经问郎中:“可有救活的希望?”
郎中白了王经一眼,道:“能有什么希望,白受苦而已。你们两个准是新丁吧?”
王经说:“正是。先生何以知晓?”
郎中说:“老兵们是不会把伤成这样的人送来的,也就是你们新丁……切记,下次不可以了。”
李承嗣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果然是杀猪郎中,恁的铁石心肠,咱当兵的出生入死,当你是个救星,不想却听到这般丧气话!”
老郎中神色不改,针锋相对地说:“只管骂好了,下次自己摊上了这事,记得我说过的话!”
李承嗣气得想冲上去打人,被王经拦住一把扯住拽出了房间。当夜二人走不得,只能留在连云堡。当值的士兵丢给他们两条毯子,让他们在过道上凑合一宿。李承嗣奔波了一天,累坏了,刚倒下就呼呼大睡。王经却睡不着,这一天经历的事实在太多了,他心里难以平静。这时天色还不算太晚,王经想去看看赵成,于是他从行囊里拿出那封战报,独自跑去上交。
赵成独自住在一间大厢房里,门外有两个兵守着。王经对卫兵说:“我是参将大人的故交,有一封文书,要面呈将军,请弟兄们给个方便,通报一声。”
卫兵未及通报,里面的赵成听见外面的声音,喊道:“谁呀?哪里来的故交?”
王经道:“是我,王经。”
只听见门后面碰的一声,赵成从案头跳起,哗地打开大门探出头来,说:“****的快进来,哪阵邪风把你给吹来啦!进来说进来说……”
赵成把王经一把拖进屋内。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张卧榻,外加一副挂在架子上擦得闪亮的明光铠。王经说:“你也是当将军的人了,怎就这几样物什?”
赵成笑道:“这又不是洛阳城里兵部衙门,哪讲的来那些排场,有这些就不错了。比先前睡的那大通铺,岂不是强上百倍?”
王经说:“这倒也是,咱那里的通铺,冬冷夏热,睡不踏实。”
赵成示意王经坐下,从床头取出一壶酒,又叫外面的火兵端来几个凉菜,慢慢和王经坐吃。赵成问:“今日怎地夜间来此?”王经说:“有一桩公事在身。”说着从身边拿出牛皮筒封装的战报,交予赵成:“李校尉给你的,咱们营今儿打了个大胜仗。”
赵成吃惊不小:“今儿打仗了?我怎么不知道。”
王经得意地说:“咱们营深入敌境,灭了他两百骑兵。”
赵成急忙打开信来看,还不等看完便排气桌子来:“好个胆大包天的李二,竟又私自动兵,擅启边衅!”
王经吓了一跳,赶忙问:“这话从何说起啊?”
赵成没好气地说:“你有所不知……这李二也就是个小小的校尉,竟然没我的军令就擅自带兵打仗,这大唐的军法何在?这要是人人都学样了,连云堡还要我这个校尉做什么?”
王经一想倒也是,赵成现在是有官身的人,想问题不会像先前那么简单,他有他的考虑。这人一当官想事情就是和下面不一样,哪怕是小时候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要是赵成一怒之下真把李校尉给军法从事了,自己出生入死拼来的人头岂不是一文不值?不行,这事还要和赵成说道说道。于是他说:“你且消消气,好歹是个大胜仗,长得也是咱连云堡的脸,要是有功不赏,岂不是让士卒寒心?”
赵成没有回答,继续看战报,半晌,抬起头来面露喜色地说:“兄弟,行啊,你立了头功!”
王经赶忙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凑巧碰的……”
赵成心里暗笑:难怪这厮今天翻过脸来给李二说好话,原来是这般缘故。于是他说:“功是功,过是过,两不相抵。有功将士要重奖,李二老子也会给他点颜色看看。你明天传个话,叫李二即日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是。”王经起立回答,像领受了一道命令。
赵成对他摆摆手:“坐下说,坐下说,来,吃酒。咱弟兄两个,私下里可不兴这个,就和以前一样。这次领了赏,你就是个有钱的兵了,这里地处荒远,有了钱也没处使。过几天我正好要去一趟龟兹,你可有缺的东西,我帮你捎回来。”
王经想了想,说:“没有。如果你能安排地话,我想把钱捎回家去……”
赵成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离家两年了,可有家里的消息?”
王经说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