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镇胡营也踏上了征程,士兵们穿盔戴甲,背着两大袋干粮,骑着前几日自己新买的牲口排成两列长队向山下去了。营中只留下几个旧伤未愈的兵丁看守,城头虚插旗帐以作疑兵。
下山向右不到两里便是大路,全营在路口处稍驻,等会合了赵成的大军后一同前行。这一次连云堡共出兵四千五百人,把大半家底都拼上去了。四千多人列长蛇阵前行,把一条山路踏得尘土飞扬。因为昨晚的事,赵成余怒未消,便派给镇胡营一个苦差事,让他们警戒护卫大军右翼,这意味着镇胡营要来回巡查跑不少冤枉路。李校尉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他也不烦劳别人,自己一人扛下这件事,只带上两个刀手,鞍前马后地来回巡视,忙得屁颠颠的。
大军西行两日,与高仙芝亲率的七千大军汇合在一起,赵成率部护卫中军左右。高仙芝骑一匹狮子璁,身披兽肩锁子甲,头戴虎皮盔,一副志得意满的生气。他所率的亲兵,也都刀枪锃亮,衣甲鲜明,犹如天兵下凡,让赵成这个将官都有一种自愧弗如的感觉。而四周行进的兵士却没有这般光鲜,多年征战早已把铠甲磨旧,有的士兵甚至连戎服都是破的。
几日后兵马进了山。山间道路崎岖,粮草接济不周,兵士们只能啃干粮度日。没几日,干粮啃完了,王经等人只能饱一顿饿一顿,大伙儿都有怨言。王经担心要是敌军现在来个埋伏突袭什么的,自己空着肚子肯定抵挡不了几下,简直就是白送死。幸好,不久后到了粮台山,这里是突骑施人的地盘上。
王经记得赵成说过,突骑施人原是突厥人的一支,开元年间就归顺了唐朝,一向恭顺的很,还出兵帮朝廷打过仗。突骑施人游牧为生,大军行进的路上,常有一两骑牧民来路边看热闹,还吹着口哨向唐军致意。突骑施人大多不会讲汉话,但看见唐军却会高喊:“天可汗!天可汗!”这时唐军也会随意喊两声回应他们。如果碰到打猎回来的突骑施人,那就是走了运了,只要去讨,他们会很慷慨的把所得的猎物分些出来,王经就曾讨到过一条鹿腿,吃了两天才吃完。而此时粮草不济的士兵们,也多半靠着突骑施人的接济填饱了肚子。
越往西走,粮草就越成问题。高仙芝也颇感头痛,他命部队就地驻扎一日,派出骑兵去接应粮草,自己则带着中军驻扎到突骑施可汗的大帐中。移拔可汗热情好客,让部众拿出马奶酒烤羊肉款待大唐的将士们。赵成喝了一口,觉得马奶酒腥味重,其他汉将也都喝不惯。高仙芝见了,命随从拿出自己所带的几坛剑南好酒送予移拔。移拔随即让大家开坛畅饮,诸将这才把盏言欢。当夜高仙芝和移拔都很高兴,大家喝到夜深方散,移拔还邀高仙芝参观营区,高仙芝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日粮草终于送到,但已经失期。高仙芝二话没说,当着众将和移拔可汗的面便斩了运粮的材官,另换一人担当。又命工匠添造独轮手推车二百辆,加大运力。
移拔对高仙芝说:“听老人们说,先前天可汗在的时候的时候,朝廷曾在这里设屯粮所,以便于粮食转运。所以来往的汉人都吧这里叫做粮台山。将军何不效法前人,也设一屯粮之处?”
高仙芝高兴地说:“我昨日也正思虑此事,只是若在此地屯粮,须是要搅扰可汗了。”
移拔当即拍胸脯道:“我等世代为唐廷效力,打仗尚且不怕,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高仙芝赶忙顺水推舟:“既如此,这事就交给可汗了,有可汗在,我也不用分兵把守了。”
移拔听了很高兴,笑道:“有我在就有粮在,将军只管放心。”
高仙芝也笑了,意味深长地说:“粮草是军中大事,请可汗务必小心。”高仙芝后来又送给可汗一个镶着翡翠的金壶表示感谢,把移拔乐得笑逐颜开。
粮草的事就这样解决了,有了这个中转站,粮道大大缩短了,进军再无后顾之忧。于是大军再次开拔,向西走了几日,到达了石国的边境。前军李嗣业来报:山口处出现一处关隘,地势十分险要,易守难攻,不知如何应对。高仙芝立刻召集诸将会商。幕僚们拿出地形图本,研究了半天,说图上未没有关隘,怕是刚刚新建的。高仙芝说,管他新的还是老的,反正现在是有了,有了就要拿出对策来。
将领们莫衷一是,有的说要绕道而行,避实击虚。可幕僚们一查地图,倘若绕行最近的路也要多走千余里。还有的将军说应当即可打造攻城器械,准备强攻。高仙芝说:“强攻不易,倘若迁延日久,不但先机已失,且石国各地皆知我军虚实,早已做了准备。即便攻下关口,凭我这万把人马,怎能一口吞下石国。”
将领们又开始吵吵起来,大家各执一词,嚷嚷了半天也没有一个结果。赵成早料到会是这样。高仙芝手下的这些宿将都是这毛病,仗着自己先前的军功,谁都不放在眼里,大有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一旦有事便各执己见争来吵去,非要把对方压服了才行,其实往往误事。对这些人,赵成向来一个都看不上,他觉得这些人充其量只是匹夫之勇而已,没一个称得上是将材的。
赵成冷眼看着那些人争执,不发一言,但露出忿忿不平之色。高仙芝一眼就看出了赵成的神色,知道他肚子里有话,于是便问:“赵将军至今未吐一言,不知有何高见?”
赵成郑重其事地跨前一步,拱手道:“末将不才,愿提精兵一千,一日内拿下此关献于中丞。”
众将都吃了一惊,心想这人莫不是疯了,强攻这样的关隘,光是打造器械少说也要半月,一日便攻下岂不是疯话?
赵成见众人都是疑惑的神色,又重复一遍道:“愿提精兵一千,一日内拿下此关!”
将军们很是吃惊。李嗣业带着鄙夷的神色说:“赵将军可知这大话好说,大事难做!我等老将尚且为难,你这后生才带了几年兵,竟不知天高地厚!”
赵成听了这话就来气,便针锋相对,说:“不知李将军可曾听说这样一句话‘后生可畏’!”
李嗣业冷笑一声,道:“那好,不知赵将军有何高见,老夫洗耳恭听。”
赵成说:“我自有良策破敌,只是怕李将军的前锋走漏了风声……纵有良策也无济于事喽!”
李嗣业气鼓鼓地说:“你休要攀扯老夫!自出兵以来,我部昼伏夜出,从未惊扰乡里,就连我身边的亲随都不曾知道这次去往何处,哪里会走漏风声!这些中丞也是知道的。只怕是赵将军大话会说,破敌却不曾学会……”
赵成笑了笑,道:“既如此,我还是那句话,一日便可破敌。”
高仙芝摆摆手止住了二人,说道:“两位不必你争我吵的。李将军所忧之事不无道理,而赵将军想必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有如此决断。同是为国出力,不分先来后到。我看这次便依赵将军所言,赵成可带本部人马进兵,即日拿下此关!”
李嗣业跳出来说:“且慢!须是立了军令状再走!”
赵成当仁不让道:“但取纸笔来。”
高仙芝打圆场道:“两位大可不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若动不动就要立军令状,那我们这些当武官的岂不是人人自危?赵将军只管前去,专心攻城便是,其余的事无须挂在心上。”
赵成作揖道:“谢中丞!”
当晚,连云堡军的士兵们才第一次得知这一次是去攻打石国,镇胡营里议论纷纷。老兵们都还记得,前些年石国使团好几次入贡,都是从镇胡营门前经过的,很多人都还的了不少好处,眼见着和大唐关系不错,怎么好端端说打就打了呢?大家都很纳闷。赵成料到士兵会有疑惑,早就准备好了一篇榜文,命文书到各营宣读。榜文中说:石国是两面三刀,明着和大唐好,暗里投靠了吐蕃,要和吐蕃大食一起对大唐发难,去年秋的恶战就是石国资助吐蕃的军械。大家听了如梦初醒,个个义愤填膺,于是都磨刀霍霍准备打仗。赵成很满意,他的第一步计划就这样实现了。
接着,赵成来到了镇胡营的帐篷里,他告诉李校尉和老枣,前方有一座险关挡住去路,大军明天要攻打,镇胡营将是前锋。
李校尉和老枣都大吃一惊,李校尉问:“明天怎么打?这抢关夺城,历来是玩命的行当,就算有云梯、抛石车等物轮番苦战,也须三五日功夫。我们营什么都没有,这样去打岂不是白白送死?”
老枣说:“莫不是有其他兵马策应?”
赵成说:“既没有攻城器,也没有策应,只靠你们一百多人去打,这一次全靠智取……”
于是赵成如此这般,将攻城的计划和盘托出……
第二日清晨,石国边关守将勒不鲁睡眼惺忪地朝关外望了望,突然发现一支一百来人的队伍出现在关前,队伍中有一辆四驾马车,车前的二十个人手里都拿着根长铁棒,棒头上挂着一串绒球,马车后面也有几个人手里拿着面锣,匡匡地敲。
石国人看着纳闷,对楼下喊:“你们是干什么的?”队伍中一个石国人模样的随从走上前,用石国话回答:“是唐国来的使节,请开城门!”
石国将士们面面相觑,开城现在还不是时间,但若不开,把天可汗的使臣晾在门外怕也不好。守将勒不鲁于是问城下的人:“现在不是开城的时间,请问贵国使节有什么公务,这么早就来叩城?”
城楼下的石国随从请示了坐在马车上的使臣,又对楼上喊道:“唐朝使者说,公务不便相告,若不是十万火急,也不会赶大早就来。此事对石国来说十分重要,还望行个方便。”
勒不鲁为难地说:“还请转告唐使,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不到开城时辰,本将也做不了主,要不只能缒城上来。”
底下的石国人又跑去和使臣商议,不一会儿他跑回来说:“使臣说了,他们唐国是有尊严的,缒城上来有损大国威仪,不成体统,决不可行。况且这事对石国万分紧要,对唐国却只是小事一桩,不办也罢。事情若有延误,那都是将军之过。”
勒不鲁又为难了,说:“要不请再烦请先生去和使臣商量一下,我这里把城门开一条缝,放车仗进来,我已经尽力而为了。”
不多久,城下有了回答:“这不是迎接使臣的礼数,既然贵国没有诚意,也就只好如此了。”说罢,马车上的使臣挥挥手,一条队伍调头往回走。
城上的人傻眼了,几个士兵劝上司道:“开条缝也是开,全开也是开,量他一百来人也不敢闹什么大动静,放进来了也没人知道。要是真误了大事,将军您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勒不鲁这才恍然大悟,赶忙叫住底下的队伍,打开城门把他们迎进关里。使臣的队伍大摇大摆地走进城门,勒不鲁屁颠颠跟在马车旁边,点头哈腰地说:“城门已为您敞开,只是关牒还须借下官一用,小的还有些手续要办。”
使臣对一旁的人努努嘴,说:“给他看看便是。”一个随从便拿出一个黄皮册子递给勒不鲁。勒不鲁千恩万谢地打开来翻了翻,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
“怎么是本空册?”勒不鲁疑惑地问,可他没想到这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了。话音刚落,勒不鲁只觉得脖子一凉,一股股热乎乎的液体便喷涌了出来。他两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在闭上眼的一刹那,他看见了一个满脸横肉的络腮胡子对着他狰狞地笑。
这个大胡子正是李校尉!而这一百来人的使团完全是镇胡营的军士!霎时,方才彬彬有礼的唐国人个个凶相毕露,变戏法一样拔出利刃就大开杀戒。
校尉一声令下,王经操起手里的那根使节便朝身边的石国兵刺去,节杖的底端早已削尖,一下子就把那石国人刺了个通透。其他人也动起手来,三下五除二几个石国兵全都应声倒地。老枣除去使臣的装扮,操起一把陌刀跳下马车,对张虎道:“上城!”一群陌刀手各自抄起兵器,杀气腾腾地冲上城楼。
城楼上的士兵听见城门里的动静,探头探脑地跑下来看个究竟,在楼梯上和张虎撞了个正着。张虎挥动陌刀,刷刷刷几下,杀得石国兵个个人仰马翻。后面的唐军沿着张虎开出的血路,三步并作两步涌上城楼,城楼上已经没有一个石国兵了。
老枣说:“城门里六个,楼梯上七个,一座险关怎么会只有这样几个人?”
张虎说:“一定还藏在什么地方。”
老枣说:“分头去找,一定要揪出来!”
大家赶紧四处搜索。不多久,李承嗣就在城墙内侧找到一个藏兵洞,一百多个石国兵安安稳稳地睡在里面,只有一两个醒得早的,睡眼惺忪地看着唐军,惊诧万分。
李校尉赶来,大喊一声:“快收拾了,不留活口!”众人一拥而上,大开杀戒。一阵鬼哭狼嚎之后,藏兵洞里血流漂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