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辅仁说:“这才像话,等信儿!”
包子又像条狗一样,屁颠颠地跑到前面的队伍中去了,过了半天才风尘仆仆地跑了回来,像是立了大功一样,神采奕奕地对元辅仁说:“元哥你可真猜着了,果然是出了大事了……”
骆驼上的李丞嗣急切地说:“出甚大事?速速讲来,休得在爷爷们跟前卖弄。”
包子说:“那晚上,中军把那个突什么的部落酋长给抓了!”
“是突骑施……”张虎很不屑地提醒道。
众人都惊叹:“怎么会这样?”
包子说:“据说是那酋长那日喝高了,说了些难听的话,好象是说中丞杀人太多。高中丞一怒之下就把他拿下了。”
李丞嗣说:“那随从也应当是一并拿下的,可连我们都不知道里面是在作甚,外面的胡人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包子说:“一个随从把他肩上的鹞子放出去报了信,后来他们就杀过来了。”
王经恍然大悟,那天他确实听到了一直鹞子在天上凄厉的叫声,这莫不就是他们放出去的那只?
李丞嗣说:“这也太玄乎了,包子你莫不是又在吹牛?”
包子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一样,脸蹭地红了,嘟囔着说:“千辛万苦地跑了这么一趟我图什么呀?信不信随你……”
王经说:“这桩事怕压根就是一场鸿门宴,中丞怕是早有心要办了此人……”
李丞嗣说:“万事总有个缘由,咱来时那酋长对咱不错,中丞何故要拿他?”
没有人知道这事的答案,但人人心里都有杆秤。论理,突骑施人先前对唐军不赖,纵使酋长有过,大家也总觉得要网开一面,与情于理才说的过去。何况这次事端起得突然,好像是唐军这一面先算计好了去整别人的,这就更不对了。但大家也就敢在嘴上打抱不平,谁也不敢做什么。毕竟都只是些大头兵,高中丞是个连国王酋长都敢随便抓的人,要弄死一个不听话的兵岂不是像捏死只蚂蚁一样。
队伍又向前走了半日,遇到了一大群壮硕无比的枣红色骏马,约有好几千匹,被几个拔唤军的士兵赶着向前奔跑。马儿们步履矫健,奔跑时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李丞嗣在骆驼上看呆了,说:“这恐怕就是他们说的汗血宝马了吧……”
王经道:“端的是好马!要是能骑上一匹回家,平生之愿足矣!”
元辅仁说:“这天鹅肉你下辈子也吃不上,祖坟上没冒出那股青烟来,指望个啥?这些马八成是拔唤军今年给高中丞当寿礼的,就算高中丞慷慨大度,分给连云堡几百匹,那也在赵参将手里捏着……你就好生骑着你的两脚马吧,小心摔跟头!”
习武朝那几个喊道:“兄弟!哪里来这么多的好马呀!”
“还能是谁的,那个酋长老儿的呗,人都被我们抓了,要他几匹马也是顺手牵羊的事,由不得他说个不字。”一个刀手说。
习武说:“这样说中丞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那士兵道:“可不是,这可是清一色的汗血马,要在几年前,整个安西四镇也就那么十几匹,可你看看现在,发横财了!”
习武说:“都是中丞英明!”
听到这里,王经突然想到,中丞莫不是为了这些马吧!安西军向来缺马,原先中丞只能花大价钱从西方诸国手中购买,钱紧了,就想出纵兵劫掠石国的下策。而现在七八千匹突厥骏马摆在眼前,岂有不纳之理?只因为瑟瑟十斛金子,中丞便将石国的都城的百姓屠戮殆尽,现在为了朝思暮想的战马,一个突骑施可汗又算什么呢?而包子所说的酒席间的口角冲突,都有可能是事先安排好的。那跛腿的封二、白面皮的岑参,都是做这类事的好手,他们完全能将这样假戏真做的事安排得天衣无缝,以至于中丞贴身的伙夫都看不出来。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行径早晚会传遍整个西域,等到安西四镇洪水滔天的时候,这区区不到万匹的战马,又能派什么用场呢?
旬月后,大军东归唐境,各部回归驻地,镇胡营依旧要回到那山坳边的哨楼中。在回营的路上,张虎习武等老兵轮番地缠着李校尉和老枣软磨硬泡,他们已经按耐不住想开小差到山脚下的小集镇中去。老枣问他们去干什么,他们说去买点酒喝。其实傻子都知道他们是想到镇上去找女人。老枣不吭声,没有表示同意。因为以他的经验刚凯旋的士兵都是杀气正盛的,首先需要归营休整,等数日后杀气尽去方可分批出营散心。倘若任由这些习惯了刀口舔血的士兵们去集市胡闹,一旦和别人发生些摩擦,人命大案随时可能发生。这种事老枣在范阳时经历过多次,亲眼看见不少打仗时勇猛无比的战士因为一时意气用事,最后死在军法队的刀下。他不想镇胡营的弟兄们再碰上这样的事。
但年轻的士兵们不能理解老枣的苦心,而且李校尉也有些心猿意马,他已经好久没有看见那个叫明月奴的女人了,心里就像摆了只跳蚤,痒得慌。于是他对老枣说:“老伙计,让他们去吧,一次次出生入死的,能回来也不容易。”
老枣再怎么着也磨不开李校尉的面子,于是说:“我想去也不是不行,长刀短刀必须收走,以防闯祸。也不能所有人一起哄去,安军功安排,最多只能去十个,否则不成样子了,上边追查下来没法交代,你看呢?”
论军功,李校尉绝对排在全营的前面,所以他随时可以去。老枣的话句句在理又顾全了他的心愿,这样校尉也不能反对了:“行,就依你的办法。”
于是被点到名的士兵兴高采烈地卸了盔甲刀枪,在其他同伴羡慕的目光中一路小跑地往小镇方向去了。那里是他们朝思暮想的温柔乡,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战斗后那是他们唯一想去的地方。但才一炷香的功夫,一群人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元辅仁哭丧着脸对老枣说:“没了……那边全没了……”
众人吃了一惊,呆在那里。李校尉推开元辅仁撒腿就往镇上跑,其他人立刻一路跟着他。等到峰回路转来到小镇边时,大伙儿都傻了眼了。几个月前初具规模的市镇现在已经只剩下断壁残垣,镇中空无一人就如同石国那个鬼城一般。
这一刻,很多镇胡营的老兵都觉得心里塌了根柱子似的,身子都有些站不直。
“那个****的干的!老子扒了他的皮!”李校尉冲着废墟大声怒吼。
回答他的只有远处的回音。
李校尉怒气冲天地朝一堵断墙上猛踢了一脚,墙一下子哗啦啦地土崩瓦解。激起的尘土像一阵烟雾朝士兵们迎面扑来,随后消散在风中。王经赶忙捂住口鼻,但他发现张虎等老兵都没有动,任由尘土吸入口鼻之中。王经知道,这是这个地方能留给他们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老枣说:“我们进去看看。”士兵们分几路走进镇里,搜索了很久也没有发现一个活人,但也没有留下尸体。最后他们在通往东面的土路上发现了大量的车辙印。李丞嗣推测,镇上的人可能都往内地逃走了,死的人应该不多。这是一个大家都比较能接受的推测,很多老兵都在心里暗暗说:但愿那些娘们还活着吧。
老枣说:“多半是吐蕃人干的,不知道营房怎么样了,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众人心里又是一紧,赶忙三步并作两步朝山上跑去。还好,营垒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看上去比出征前旧了些,好象是被人废弃已久。留守在营中的朱瞎眼和另两个士兵,看见李校尉他们回来,老泪纵横地跑出来,说:“这么长时间,可把你们给盼回来啦!”
苦战之后的夜晚是最短的,士兵们觉得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刺耳的牛角号声就响了,大家眯着眼往窗外一张望,太阳已露出半边脸。
大家都不情愿地爬起来,慢吞吞到营门口点卯。李校尉站在那里叉着腰骂:“昨晚上被人日了么?他娘的精神头在哪里!”
士兵们都睡得迷迷糊糊的,心里埋怨:仗都打完了就不能消停一两天么?
李校尉不管不顾,径直走到土台上,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宣布。
“老子知道你们现在心里在想些啥!”李校尉叉着腰说:“昨天回来路上张虎叽叽歪歪地说,要到下面镇上去买酒;习武叽叽歪歪地说要去切两斤牛肉吃……全他娘的是假话!我知道你们在想些啥,都他娘的想女人了,想那些镇上的女人!”
士兵中有人在窃笑。
李校尉继续说:“这也没什么好笑的,女人这东西,老子也想。可女人没有了,都跑了,今后日子怎么过?咱得自己找乐子,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
张虎笑道:“禀校尉,弟兄们昨晚上都各自被窝里找过乐子了,不消大人费心了……”
李校尉扬鞭轻打了张虎一下,骂道:“滚你娘的蛋,老子没跟你谈这事!爱玩自己一个人玩去。老子说的是大家伙一起玩,玩什么?玩打马球!”
士兵们面面相觑,马球?怎么玩?
李校尉说:“空地是现成的,马也是现成的,缺的是球杆,球,球门……”
元辅仁嘀咕:“就干脆说什么都缺……”
“缺了,咱可以自己造!咱镇胡营做事,从来都他娘不缺人手!”李校尉故意提高嗓门说。
士兵们表情很茫然,看样子根本不感兴趣。李校尉急了,道:“都他娘放个屁出来啊!”
一个兵小声说:“没意思……”
其他人用表情表示了赞同。
老枣站出来说:“没劲,那就不玩了吧,热脸贴个冷屁股。刀队上城楼巡值,其他矛手操习阵法。”
“啊……”士兵们又开始嘀咕,但滞留原地,迟迟不愿走。
张虎说:“行行,我们玩,我们玩,再怎么也总比干活强。”
李校尉说:“这他娘才像话,别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天时间,你们自己想办法,球杆,球门,球,一应都要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