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王经他们开始忙乎起来。全营的士兵们都打乱了建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入伍前做过木匠活的,被派去砍树削球杆;以前当过泥水匠的,李校尉就让他挖土垒球门。王经背上弓箭,跟着习武上后山打猎。他们的任务是要打到两张兔子皮来缝个皮球。各项工程完成地很快,也就一天半的功夫,一个简陋的马球场就落成了。于是士兵们就组队拉开战幕。张虎和李丞嗣两队刀手首先各挑出十人来对阵,王经也在其列。但两队人很快发现马球不是好打的,其难度远远超过建球场。那些拉车的骟马们似乎不太理会刀手们的驾驭,在球场上兀自津津有味地啃着地上的草根,连跑都懒得跑一下。球根本打不起来!李校尉看得憋屈得不行,立刻让他们停下来,下马拔草。大家立刻呼天抢地的大声哀号。但哀号也不顶用,李校尉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全营的人就瞬间寂静了,乖乖俯下身子铲草。半天功夫,营门前五百步内成了寸草不生的荒漠。
第二天继续打球,依旧是两队刀手上场,结果和第一天差不了多少,马儿虽然不吃草了,可还是不愿跑。这些马都是拉惯了车的,对骑手的指令显得很生疏,要么慢慢吞吞地在球场上踱,要么突然一下惊了马,撒开腿冲着围观的人群飞奔,把士兵们冲得七零八落。场上打球的急得面红耳赤,一旁的看客笑得前俯后仰,元辅仁很卑劣地带头起哄,对张虎嚷道:“张爷,等到过年你能进个球不?赶紧吧!等你进球我老婆都生娃了!”
张虎气歪了鼻子,招呼手下弟兄朝元辅仁劈头盖脸地扔了一顿土坷垃,砸得元辅仁落荒而逃。场上继续勉强维持比赛,场面依旧很难看,马儿不受控制,偶尔撒欢跑起来,常常把自己人撞得人仰马翻,骑手落马的次数比进的球多。李校尉又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比赛快接近尾声的时候离场而去,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要再练,要再练!”
自己练看来是不成了,第二日,老枣报请赵成批准,请了位骑兵到营中教习。此人名叫马侯,是赵成很赏识的一位亲随。当日来到营中,李校尉怕这人出工不出力,先是一顿好酒好菜把那个骑兵灌得七荤八素,再让张虎等几个轮番陪着他划拳行令,一干人玩到深夜放散。就这一晚上,这个骑兵竟和几个刀手熟得如同自家兄弟一样,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肯讲,这样第二天上场教习,马侯就越发地卖力。
赵成带出来的兵真不是吹得,骑射驯饲果然样样精通。操练前,马侯先在众人面前策马飞奔了一圈。只看见马儿在他的胯下仿佛是有了灵性一般,奔走停歇,左冲右突,任其驱使,他在鞍上控弦射箭,也竟如在平地上一般,又准又稳。李校尉在一旁看后也小声赞叹道:“还真有两下子。”
马侯一圈跑完,众人就按耐不住急着要上马学骑。但马侯却下马把缰绳一挽,把马牵回了马厩。大家不解其故,都跟着围了过去。马侯一本正经地对众人说:“这骑马,马背上的本事才是后一半,前一半的功夫都在这马厩里。赵将军常说,骑兵对马,就得像对老婆一样,喂饱喽,洗净喽,毛撸顺喽,这才能拉出来溜,也就是这时候它才能听你使唤。”
众人嘿嘿笑了起来,张虎道:“那老子明天抱着这畜生入洞房得嘞,后天就能升官当个骑兵校尉喽。”
他队里一伙兄弟立刻起哄道:“着实般配!”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没人把马侯说的话当回事。这时李校尉在后面炸雷般地吼了声:“吵个屁!”大家吓了一跳,顿时噤若寒蝉。
校尉道:“都给我好生听着,到时谁他娘的学不会,吃我三十记马鞭!”
三十记马鞭不是开玩笑的,于是全营的兵都认真了起来。马侯一点一点地教,喂料、梳毛、系绳、上鞍,乃至于牲口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一样样细细地教。土不拉叽的步兵们这次算长了见识。元辅仁很惊奇地对王经说,这厮莫不是真娶了匹母马吧!
就这样教了两日,伺候马的活士兵们大体上都会了,马侯就让大家到营门口练骑。镇胡营的士兵们先前多少都学过点骑马,所以不等马侯示范就都策马乱跑了。但马侯对他们的骑法很瞧不上眼,他还是那句老话,马儿就是骑兵的老婆,不仅伺候起来要小心,骑起来也要有个讲究。
大家又忍不住笑,张口闭口把马说成自己老婆的人他们还真是不多见,骑马他们早就会了,有个屁讲究。
可马侯还是一股认真劲,他仔仔细细地把骑马的讲究给大伙讲了一遍,从怎么捏缰绳讲到怎么夹马肚,又亲自上马做了二十多遍示范,这才让镇胡营的士兵们试骑。镇胡营的兵平时里骑马都随便惯了,一下子按照骑兵的正规骑法骑,都很不适应,个个怨天叫地的。元辅仁骑得累坏了,大声埋怨马侯:“这哪是把马当老婆啊,分明是把它当我的亲娘咧!这么难伺候,早知道就不学了……想平日里我们的那骑法多自在,马背上走百十里舒服得和坐车一样,现在浑身绷紧难受死了,三五里地就想趴下。我说你们骑兵搞出这套花样经作甚,纯粹折腾自己人玩……”
“胡说!”马侯出人意料地发火了,把大家吓了一跳“你懂什么是骑兵!你有过策马飞跑一百多里地的时候么?你有过挺着马槊往人堆里冲的时候么?你有过一连三四天连睡觉都骑在马背上的经历么!你没有,所以你不懂。我们的这套动作,是安西军中多少代骑手用命换来的,就像你们营里的那些陌刀一样!照这个方式骑,就算山再陡路再颠,无论马儿是跑还是跳,你都能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打死也不会跌下来!谁不想学就不学好了,可说话可别作践人。”
元辅仁碰了个大钉子,很没面子,小声嘀咕:“我又不是骑兵,犯得着么,说两句就急红了眼……不怕折寿。”
张虎瞪着眼睛小声骂道:“这张驴嘴早晚要剜舌头,让校尉知道又是一顿好打。”
王经也说:“你就少说两句吧,憋不死你……”
众人纷纷指责元辅仁多嘴,元辅仁只好不支声了,风波就此平息。
马侯压了压火气,就接着带着大伙儿练,好似刚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平心而论马侯还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就是在骑马这件事上太认死理,谁要是在这事上说三道四,他就和你瞪眼,就像谁动了他老婆一样。久而久之众人都知道他这脾气,不和他多罗嗦。这样又过了十天,经过马侯精心调教,队里所有的士兵都能照着骑兵的规矩像模像样的骑马了。
步军能练到这个份上也就行了,于是马侯以营务繁忙为名,向李校尉辞行。校尉当然只能同意,就在当晚又摆了些酒菜,给马侯饯行。其他士兵也因此分到些酒喝。大家伙聚到一起,说起马侯这个人,觉得他还是挺有趣的,早就想捉弄他一番,只是前两天他是营里请来的教习,下不得手。现在训练结束了,此时不弄他一下,更待何时?刀手们个个一脸坏笑。
……
大家布置好一切后,全部躲在城楼上偷偷向下张望。看见马侯醉醺醺地从李校尉房里走出来,踉踉跄跄地走进自己的房门。接着,他突然大喊大叫地跑出来,叫道:“谁干的好事!”
房子里传来一阵马嘶声,随后只见一匹披着红盖头的马,慢悠悠地踱了出来,还在马侯的身上蹭了蹭。
这是马侯的坐骑。
众人这时纷纷跳起来,大笑着喊道:“好好照料嫂夫人!”
这一夜,马侯只好在这间充满了马粪味的房子里蜷了一夜。
马侯走了之后,镇胡营的马球终于打起来了,尽管球技还不熟练,但场面却颇为激烈。常常是前半场打球,后半场两队人马就挥着球杆在场上干仗,直打到球滚出界半晌也没人理。两队人打得正酣时,李校尉常在一边乐呵呵地看,丝毫没有要上前阻止的意愿。老枣说:“这样打下去成何体统,越来越没兵样了,倒像是市井里滋事的无赖。”
李校尉说:“让他们使使性子也不打紧,反正也就一场球的功夫,打完了也就收心了,乱不了军心。再说,这马上打架的功夫倒也不是白练的,打仗的事说不准,指不定那天就他娘就用上了。”老枣觉得也对,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马球共打了十天,王经等新刀手也参与其中。刚上场,就遇到了张虎等老刀手一队,两队人马整整斗了半天,球杆碰球杆地硬磕,震得王经虎口生疼。最后证明姜还是老的辣,在张虎他们还有力气挥着球杆连人带球一块打的时候,王经他们已经累得只能趴在马背上喘粗气了。在一旁带伤观战的李丞嗣急得两脚直跳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张虎他们以六球的优势胜出。他们成了最后的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