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王经更睡不着了,他捅了捅睡在一边的李承嗣,说:“李哥,我觉着刚才跟你分析的那些事不对,没想周全……”
李承嗣睡得正迷糊,很不耐烦的咕哝:“睡觉睡觉,你分析得对错顶个屁用,明天还要打仗……”
王经没趣地转过身去,依旧无法入睡,只能闭目养神。子夜时分,他迷迷糊糊听见辕门打开的声音,一支马队快速通过门口,蹄声消失在怛罗斯河的上游。随后王经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凌晨时分,又被一阵马蹄声吵醒。这阵马蹄声是直冲着唐朝大营来的,速度极快,看来是来者不善。士兵们纷纷起身戒备。等大家把盔甲披挂好,中军方向已经响起了喊杀声,随后便有一骑飞奔传令,要连云堡军严守本寨,不得擅动。镇胡营的士兵只能在营门口探头探脑,但位置隔得很远,他们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喊杀声响了一个时辰之久,直到太阳出来后才平静了下来。前方传来消息,袭营的大食兵已经败退。众人拦住传令兵,询问晚间的战事。传令兵高兴地合不拢嘴,绘声绘色地跟镇胡营的兵们讲大食人是如何之蠢,憋足了劲朝有光亮的中军大营冲,不知那四周都是事先伏下的暗营,于是身陷重围,最后被斩杀了一千多。末了,骑兵还不忘得意地加一句“真是猪狗般的蛮夷”。
大家都哈哈一笑,仿佛河对岸的敌人真就是一群猪狗。但笑过之后,王经又觉得有些担忧,毕竟暗营的计谋只能用一次,要是明天敌人还来袭营呢?那就必是一场苦战。他们人多,可以分作两班白天黑夜轮番来打,这样唐军早晚会被拖垮。王经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应对之策。
既已天明,就没有再回帐的必要了。唐军于是埋锅造饭,饱餐一顿后,又到河边列阵,嗷嗷叫战。这一次,唐军以葛罗禄和拔汗那两支番兵为战锋队,三万唐军则居后督战。
大食人很快云集而来,依旧是黑云压城之势,锐气不减昨日。呼罗珊精骑打头阵,倾巢而出,两支仆从军从两侧策应中路。唐军番兵也毫不示弱,鼓噪而进,两拨人马竟在河当中趟水而战,杀得昏天暗地。葛罗禄人风俗与突厥类似,男丁自幼熟习弓马骑射,在马背上如履平地;拔汗那人虽不习马战,但步战打得有声有色,风头丝毫不让昨日的唐军。大食兵则为雪昨日兵败之耻,杀得更是分外眼红。
高仙芝在中军饶有兴味地看着前方的厮杀,笑着对身边众将道:“当年李相国曾面奏皇上,请罢诸汉将兵权而专用番将领兵,只因胡人比汉人更骁勇善战。本帅原以为这不过是绝边将入相的借口而已,但以今日战事观之,相国的眼光还真是老辣!这葛罗禄、拔汗那两部兵马,是我许重金雇来的偏师,本也就是想壮壮声势而已,不想这胡人心眼实,替别人打仗也敢这么不要命。若此战之后老夫厚结这些胡人,安西四镇便可如虎添翼。”
说者无意,但一旁的李嗣业却听得颇不舒服,他不服气道:“中丞这话好生偏心,若将那些结交胡人的钱财,分一半予我犒赏帐下将士,这时休说是对面这些兵马,就是十万天兵下凡,也照样斩将夺旗献于中丞!”
高仙芝哈哈大笑:“李将军勇气可嘉,勇气可嘉!只是休要气恼,这好钢要打在刀刃上,现在这种不咸不淡的仗,乐得让胡人拼命去。仗有的你打,好戏还在后头。”
“不过这胡人也不可太倚重,”赵成若有所思地说:“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
“多嘴……”段秀实赶忙踩赵成的脚后跟,想阻止赵成把那句不该讲的讲出口,但还是晚了一步。赵成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高仙芝是高丽人,虽然一副汉将的打扮和做派,但确确实实不是他所谓的“族类”。赵成恨不能自己剜嘴割舌,这句无聊的话必然是又得罪了中丞。
高仙芝脸上隐隐有不快之色,但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他扭头朝向战场,那里的厮杀仍在激烈地进行着。大食人发起了车轮大战,将队伍分作三股,轮番向葛罗禄和拔汗那发起冲击。这两部番兵苦撑了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些抵挡不住了,阵线一步步向内凹陷,形成一条危险的曲线,似乎就要崩溃。但高仙芝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倒在嘴角露出一丝的笑容。
“中丞……”身旁一些将军们小声地提醒着高仙芝,他们期待着增援或是变阵的命令。
“静观其变。”高仙芝不咸不淡地说,好像根本没有看出眼前危险的局面。将军们面面相觑。
半柱香的功夫后,拔汗那人的阵线终于被冲破了。大食人汹涌的破阵而过,向唐朝的第二阵线冲去。葛罗禄和拔汗那两部人马只能各自蜷成一团,在敌军的狂潮中苟延残喘。
“中丞!”几乎所有将军大声喊起来,再不采取措施就将大局顿坏。
高仙芝说:“放箭。”
众将又顿鄂,这时候放箭还有何用?敌军前锋已经大部冲到安西军跟前,除非率队迎面相搏,或许还能挫其锋芒……难道中丞真的觉得有了霹雳箭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接下来让人目瞪口呆的事又发生了,习武的弩队只放出去五支霹雳箭,而且高高地朝天发射,砰砰地在天上炸开了。
这时,赵成突然发现,将军中少了一个人:赵崇泚不见了!
大食人马冲过来时,连云堡军已经在阵后闲坐了一个多时辰,李校尉也已经跛了条腿上窜下跳地闹了一个多时辰。前面杀得热火朝天,可镇胡营只能作壁上观,就好象一场好戏开演而自己却站在围墙之外一样,让李校尉心痒难耐。他让四个刀手把他抗在肩上,这样好让他勉强看见前方的战局。
“下来!”老枣铁青了脸说。
“让我再他娘瞅一会儿。”李校尉意犹未尽。
“当心被箭射着!”老枣说。
“秀才给老子拿块盾牌上来!”李校尉命令。
王经把手里的盾牌递了上去,李校尉把盾顶在头上遮太阳,这样他能看得更清楚。“娘的,他们顶不住啦!”他突然大叫起来。
“下来!”老枣生气了,一脚踢在一个刀手的腿弯里,刀手应声倒地,带掣着李校尉也从他肩头跌了下来,摔了个结结实实。校尉挣扎着爬起来,也来不及去追究是谁害他跌了这个大跟头,他从抓起自己的长矛道:“都起来了,他们要冲过来了。”
士兵们纷纷跳起来,大食兵果然绝尘而来,离他们只有数百步了。
“都在我后面跟好喽!”李校尉一如既往地晃着长矛站在阵前,做好了一切准备。
“这次我来,你去督战吧。”老枣说,语气却斩钉截铁。
李校尉愣了一下,很诧异地说:“我老李哪次打仗站到过后面?”
老枣道:“这次不一样,你腿上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