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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城外遭绑票(2)

心脏,意为听不得别人说脏东西,你一说她就要呕吐,包括见到脏东西就受不了。

她们走出城门才见到太阳懒洋洋地升起来,路旁的蒿草上挂满露水珠。红杏说:“小姐,消消露水再走吧。”

小顶子哈腰挽起裤腿,说:“走!红杏。”

开始未发现跟在身后的郝大碗,采韭菜需要到草棵里去,她们甩开大路直奔甸子,尽管裤子挽到膝盖以上,但草太深裤子还是湿了大半截。红杏最先发现有人跟踪,说:“小姐,有人跟着我们。”

“乍惊!”小顶子责备道。

“不是,一晃有人……”

小顶子四周望。问:“人在哪儿?一定看花眼了。”

红杏说她确实看到有人影一闪,然后钻入草丛。小顶子不但沉着镇静,还新生一计,她说:“猫起来,要是有人肯定过来找我们。”

“好主意。”红杏赞同道。

她们俩藏起来很容易,蹲下身便可,于是藏起来。

郝大碗突然跟丢目标,顿然紧张起来,真怕再也找不到她们,不出什么事还好,出了意外,掌柜的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上次,大约是三年前,小顶子同红杏出城去撸榆树钱,掌柜的让跟她们去。记得她们俩不知什么原因不愿自己跟着,撵几次不见效,红杏说起一首歌谣:

跟我走,

背花篓。

跟我学,

长白毛。

白毛老,

吃青草。

青草青,

长大疔。

大疔大,

穿白褂。

白褂白,

今天死了明天埋。

今天不用担心红杏用歌谣骂自己,大家都长大了。小姐直接赶走自己,不用采取孩子方法……近处的草没见深,盖不过她们,怎么……又是忽然,她们从草丛中站起。小顶子审问道:“大碗,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掌柜的叫我……”

“你回去吧,我们不用你。”小顶子果然撵他道。

“这,掌柜的……”

红杏口气大起来,说:“跟小姐强嘴,麻溜向后转,回去!”

“回吧,大碗。”小顶子态度和蔼道。

郝大碗不敢正眼看小姐,近距离看小姐神情紧张,显然来自心理,隐藏的东西虫子一样止不住爬出来。他背地对小姐想入非非过,有几年时间了,怕师傅更怕小姐,梦想的东西目前只是一只虫子,缺乏硬壳的软体虫子,也爬不多远……

“大碗,你回去吧。”小顶子说。

“哎!”郝大碗像只被猎鹰追赶的兔子,没有任何思维的纸兔子被风吹回城里。

“你真有心啊!”师傅责备道。

郝大碗委屈地说:“小姐不准我跟着她们。”

祁二秧子了解女儿小顶子的脾气,任秧长大(缺乏修剪),她说不准跟着郝大碗不敢跟着。回来就回来吧,再返回草甸子已没什么意义,说:“炉膛有块砖活动了,和泥抹抹。”

“嗯哪。”

“山炮儿,”祁二秧子指使另一个徒弟,“去街上买葫芦,要一个大的挂铺子门前。”

三江地区把端午当一个重要节日过。受到满族过端午节的影响,目的为了祈福禳灾。与天帝派人下凡体察民情的古老传说有关,五月初五家家插上艾蒿,瘟神无法降瘟灾。商家的生意提前给古镇亮子里增添了节日气氛,卖葫芦、香荷包、桃木斧、五彩线……民谣云: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都端阳。铁匠徒弟山炮儿觉得眼睛不够用,色彩缤纷的端午节日用品满街流动,他沉浸在喜气热流之中,忽然有人声音急切地叫他:“山炮儿!山炮儿!”

山炮儿转身见是红杏,她的脸色苍白,问:“怎么了,红杏?”

“出、出事啦!”红杏口吃起来,平素她的嘴像是一把剪刀,嚓!嚓!很少打奔,“小姐出事……”眼泪先掉下一串,而后说,“给胡子绑票了。”

“啊!绑票?”

“胡子绑走小姐……”

“赶快回家,告诉掌柜的去!”山炮儿拉起她就跑,一口气跑回祁家铁匠炉。

“啥?绑票?红杏你慢慢说。”祁二秧子努力镇静下来,细问道。

“我和小姐……”红杏讲述被绑票经过。

西草甸子野韭菜很多,不大工夫采了半筐。小顶子说:“够啦,韭菜采多了也吃不了。”

“嗯哪!”红杏停下手,指甲都被韭菜汁染绿,她说,“韭菜味儿真浓,比家韭菜有味儿。”

小顶子觉得累了,选择一块草稀、裸露初白碱土的地方坐下。她说:“红杏,哪儿有蛤蟆?”

红杏目光朝天空瞟,她在寻找水鸟,有水鸟盘旋的地方才有水,有水的地方才有青蛙,这是简单的常识。视野中的天空有一只苍鹰盘旋和两只旋于云端的百灵鸟歌唱。她说:“近处没有,小姐。”

“哪儿有呢?”

“要走好远,到清河边儿上找。”红杏说。

小顶子走出铁匠炉的院子机会不多,接触植物极其有限。如此近距离地和蒿草在一起,让她感到不是身置其中而是融入其中,成为了一棵植物。她说:“红杏,山炮儿对你有那个意思。”

“才没有那个。”红杏羞涩道。

“还没那个?我可是看见过山炮儿给你买糖葫芦。”

“真的没那个意思,小姐。”

“你十六岁了吧,该那个啦。”

“小姐十七都没那个,我十六就那个……”

三江民间有不便公开表述的事情,比如性、婚事,回避文化相应产生,因此就有了两个女孩有关婚事的回避,那个特指看中、心仪、恋爱这些东西。

小顶子没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快嘴的红杏马上要问自己,郝大碗爱慕自己可没山炮儿那样含蓄,不是送糖葫芦。一次酒后,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儿哭了。问他哭什么,最后也没说。能够感觉到他爱上自己。只是,对父亲的得意徒弟,一块铁似的摆在那儿没感觉。她没去想,铁放到焦炭中烧,然后再捶打,可能是一件物品,但不是郎君。

“小姐,郝……”

“走,抓蛤蟆去!”小顶子打断她的话,先前说山炮儿用“那个”来回避,说到郝大碗光回避不行。要做到一字不提,起身去抓蛤蟆是最好因由,“红杏,我俩去河边。”

大约走出三四里地,方向朝南,离白狼山越来越近。目的很快达到,那条横穿三江大地的大河清河马上出现,青蛙很多。可是,危险悄然靠近她们却丝毫未察觉。

“嚯,河水真大。”红杏惊呼道。

清河正值汛期,充沛的雨水从草原流过来,尚有着名的牤牛河、鲶鱼河支流会聚,水流汹涌澎湃。青蛙不在激流中,在河汊、水塘中。清河沿岸多得是水塘水坑,抓到蛙类易如反掌。

“我逮到一只。”红杏炫耀她的战利品。

“哦,拿过来我看看!”

红杏走过来,青蛙还在她手里挣扎,她说:“一只大花鞋(青蛙土名。还有绿豆冠、三道杠、老青、天老爷小舅子,等等。)!”

“呀,这么大蛤蟆啊!”小顶子说。

大花鞋在野生青蛙中属于体大的品种,几乎是绿豆冠们的一倍。青蛙善良,玩它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于是红杏大起胆子,手拽着两条蛤蟆腿,口诵歌谣:蛤蟆蛤蟆气鼓,一气气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杀猪,气得蛤蟆直哭。小顶子受其感染,也加入进来。她不会歌谣,跟着红杏玩。

四个骑马的人站在她们面前。

“小姐……”红杏哪里见过这样场面,吓得面如土色,低声说,“他们有枪。”

小顶子也没见过如此场面,但她见过世面,显得沉着,她抬头望着四个来人。四个男人年龄参差,衣着各异,相同的是每人胯下一匹马,一杆枪,大概是胡子。

“祁小姐,跟我走吧。”一个男人——实际是绺子四梁之一水香——上前说。他名叫大布衫子,年纪四十开外,身材矮小,过早地歇了顶,面孔清瘦,鹰钩鼻子,让人看出精明和足智多谋。他身着棕色团龙团凤图案的生绸长衫,头戴一顶黑缎子瓜皮帽(瓜皮帽:半球形小帽,由六瓣拼成,顶上有圆疙瘩,俗称瓜皮帽,雅称为六合一统帽,是较有身份人戴的。)。

“跟……你们是什么人?”小顶子问。

“看看爷们是干什么的?”一个男人举下手里的枪,说,“你一眼能看出我们是吃走食的。”

“你们是胡子?”小顶子心里惊慌,面容镇静,问。

“没错,我们是天南星绺子,大当家的请小姐去趟天窑子。”水香大布衫子说。

“天窑子?”

“哦,小姐不明白,去我们山寨一趟。”

小顶子思考发生的事情,四个胡子突然出现,此处前不巴村,后不巴店,荒郊野外,没人看见更难有人搭救。赤手空拳的两个小女子,反抗毫无意义。她问:“你们大当家的认识我?”

“这我们不清楚,跟我们走吧!”大布衫子说,“高脚子(马)给你预备好了,小姐会骑马吧?”

这才发现胡子带来一匹空鞍的马,小顶子指着红杏说:“我跟她同骑一匹马。”

“不行,她得回窑堂(回家),告诉你爹。”大布衫子说,胡子放走红杏回去报信,然后带走小顶子。

红杏拼命跑回来,街上遇到山炮儿,他们一起回到铁匠炉。掌柜的祁二秧子听红杏学完事情的经过,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胡子绑票是绺子九项(砸窑,攻打大户人家的大院;绑票,绑有钱人家的重要人物;换票,用手里的人质交换绺子被俘人员;义举,帮助江湖同伙;报复,针对背叛、告密者,也包括为被害弟兄报仇;猫冬,暂时撂管(临时解散)到城里过冬。吃票,相当于黑吃黑,大鱼吃小鱼;靠窑,招安、投诚对方,或对方靠向自己;典鞭,召集绺局同人,共同处理绺事。此俗见曹保明着《中国东北行帮》。)主要活动之一,此类事件经常发生,胡子获得钱财要么动刀动枪劫掠,要么通过绑票敲诈。这是哪一绺土匪?祁二秧子问:“你记准是天南星?”

“是,他们让我记住是天南星,别学错话。”红杏说。

天南星在南山皮的土匪中也算强大的一绺,人们对土匪的了解是他们打家劫舍的活动,包括他们与官府的争斗。铁匠对土匪的了解不出这个范围。耳闻天南星,未见过天南星。绑票总是有目的,首先排除复仇,在亮子里打了十几年铁,没跟什么人结过仇怨,根本刮连不上胡匪。剩下就是要钱,铁匠炉没有多少钱,一般不会绑拿不出多少钱赎票的人。哪还有什么目的?

“红杏,他们带着一匹空鞍子的马?”祁二秧子问。

“嗯。”

有备而来,早有预谋可以肯定。

“听他们口喊祁小姐?”

“是,掌柜。”红杏说,“他们说出您的名字,还说咱家的掌桩竖桩是柞木的,滚杆是花曲柳的。”

真是了解到家。

铁匠炉店招是掌桩——门前竖立四根木桩,并在每两桩之间上端部都用横担相连接,中部也各用两根横担相连,其一侧的横担是固定不动的,另一侧的中间横担则是可以转动的滚杆。挂掌的马驴骡固定在掌桩下面——不挂牌匾。亮子里几家铁匠炉都是这个样子,差异用什么木料掌桩,其实也算不得差异,胡子了解到细微处令祁二秧子不安,等于说明家里的一切都被胡子掌握。

既然是蓄谋的绑票,是躲避不过去的灾难。小顶子在胡子手上,肉在老虎嘴边儿放着,下面是如何同老虎商量要人。一般发生胡子绑票,报警什么的在那个时代可不是聪明之举,一来警察无能力抓到胡子,警察出现会使人质安全更没保障。二来警察到野外解救人质,要代价——被绑票人家出费用。事实证明,还是按胡子的要求,出钱赎人,否则要“撕票”。

祁二秧子没经历过胡子绑票,倒是听说遭绑票后怎么做。钱要筹,筹多少,等胡子的信儿。三五天后将有一个人物出现,他是绺子中的联络官,职务名称——花舌子。本地称巧嘴、能说会道的人花舌子,土匪绺子中的花舌子,负责在票家和匪绺间传信儿。方式两种,带海叶子(信件)来,或是亲口传信,无论采用哪一种,花舌子都要登门。都要跟票家主事的人谈这件事。

花舌子是胡子绑票活动应运而生的一种职业,人可在绺即是土匪,也可以不在绺,明为良民暗中为土匪做这件事,从中提成或回扣赎金,得到票家好处称打小项。

那时尚未使用经纪人一词,但类似中介的活儿有人在做,譬如,袖里吞金——商人对一物品买卖价格的讨价还价,怕别的同行听到,两个人手对手,用袖子遮上,然后手对手地还价——牙行(牙行是中国古代和近代市场中为买卖双方介绍交易﹑评定商品质量﹑价格的居间行商。华中、华东称“行栈”。华南及港澳等地区称“九八行”、“平码馆”、“南北行”等。)拉袖筒子讨价还价的方式,最典型的是牲畜交易。一个词汇“大屋子”已在东北消亡。大屋子即是东北地区对牙商的俗称。

强盗行当中竟然有经纪人——花舌子,荒乱岁月,应运而生荒唐职业。上午徐大明白来保媒,淹心(难受)的劲儿还未过去,胡子又绑了小顶子的票。他一时不知自己该做点什么?有一点很明确,近日将有媒人和花舌子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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