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燕大学生会主席张兆麟也急匆匆地赶来了。张兆麟是东北人,身材高大,为人坦率。这次来时脸色却非常紧张,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说:“斯诺先生,我们听说宋哲元要向日本人投降,这是真的吗?”
斯诺告诉他说:“是的,宋哲元可能要宣布华北五省脱离中央政府设立‘政务委员会’,实行自治。”
张兆麟气愤地说:“这都是蒋介石不抵抗政策的恶果。我们民族从一个强盗手中转交给了另一些强盗。我们要当亡国奴了!”说着说着,张兆麟就哭了起来。
斯诺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地安慰着:“哭有什么用?我们要行动起来。”
张兆麟抬起泪眼,充满希望地看着斯诺,说:“斯诺先生,你说‘我们要行动起来’是什么意思?”
斯诺一下子感觉自己有些失口,说:“噢,可不,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呀?我是个美国人,应当是中立的。”
“但是,我们并不是中立的!为什么要假装呢?”海伦插话说,“孩子,埃德是说我们要尽力帮助你们。这里的其他许多美国朋友都和我们一样感到愤慨极了。”
“那就太好了。斯诺先生,如果真是这样,你们也许能帮助我们把这个发表出去。”说着,张兆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文稿来,递给斯诺。
斯诺接过来,和海伦一起看。
张兆麟说“这是我们北平大学生写给蒋介石的请愿书,我们要求政府允许我们有集会结社的自由,要求他们立即停止拘捕爱国人士,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斯诺看了看,说:“现在发表这种东西也许为时过早,也许已经太晚了。因为它救不了华北。你应该知道,大多数外国报纸只会把它当做宣传品,而中国报纸绝对连提都不敢提它。”
张兆麟着急地说:“斯诺先生,你们能不能把它寄到国外去发表?”
斯诺冷静地说:“那有什么好处呢?日本人会弄到这份东西,你看你们都在这上面签了名,将来你们会因此被逮捕。仅此而已。”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张兆麟问道。
斯诺看着面前的这个中国爱国青年学生,心里也不由得产生了一股敬意。但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才好,只是有几分疑虑地说:“我不知道,就你们这几个学生……”
这时心直口快的海伦赶忙插话说:“我看,你们中国1919年就是由少数学生在北平掀起了‘五四’学生运动,挽救了中国。而现在全国人民正在等待着,只要他们一看到你们青年学生依然生气勃勃的迹象,他们也就会起来支持你们的。”
“但那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五四运动’的确迫使日本放弃对特权和领土的要求,否则中国早就成了日本的附庸了。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斯诺有些担心地说。
“你看,这样行不行,斯诺先生,”张兆麟听斯诺夫妇这么说,也给了他提醒,就说,“我们先推迟发表这个‘请愿书’,我先回去和同学们开个会,商议一下,我们已准备成立一个全北平的学生联合会。”
“行!北平有那么多的大学和学院,还有中小学,而且北平是中国学生、知识分子和民族良知的所在,就像佩格说的,或许全国各地正在等着你们来领导呢!”斯诺说。
“好!就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张兆麟说着,立即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中取出一封信来,“哦,我这里还有一封写给孙夫人宋庆龄先生的信,希望您能代我们转交给她,希望她能理解我们的思想苦闷和爱国热情,支持我们青年学生的爱国行动,好吗?”
斯诺接过来,微笑地点着头说:“好的。”
送走张兆麟,斯诺就跟海伦聊了起来。
“佩格,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威廉?亨利?端纳、普特?南韦尔、汤姆?密勒和鲍威尔等美国著名的新闻记者,在过去都介入了中国的政治。”斯诺沉思着说,“你想想看,当你所爱的姑娘遭到别人蹂躏的时候,你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吗?而北平,确实是一位可爱的姑娘。”
不久,张兆麟、王汝梅、陈翰伯和龚普生等又来到斯诺家中。他们围坐在一起商谈学生运动。张兆麟告诉斯诺,北平学生联合会已经组织起来了。他说:“现在就是看我们下一步到底如何行动了。哦,对了,我们给孙夫人的信她该收到了吧?”
斯诺告诉他们宋庆龄已经回信了。说着,斯诺从里屋取来一封信,递给张兆麟。王汝梅、陈翰伯等也一起围过来看。宋庆龄在信中说:“……你们不必担忧违反国民党有关不准进行政治活动的禁令,你们应该表现出你们的勇气,全力投入运动……”
几个年轻人高兴得跳了起来。张兆麟说:“哦,孙夫人支持我们的爱国行动喽!他说我们青年人是中国命运的未来,要我们努力奋斗,打倒帝国主义,唤醒全中国人民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太好了!太好了!”大家兴奋地叫喊着,心中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燕京大学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的部分领导骨干。海伦看着这些年轻人也为他们的爱国行动感到高兴,就说:“好了!孩子们,那就赶快想办法,快点行动吧!”
“是的,听说宋哲元将军将在12月10日宣布华北独立。”斯诺这么一说,大家又都陷入了沉思,表情严肃起来。该怎么办呢?大家不知道怎么来组织行动。
“孩子们,我看我们应该到北平大街上去举行模拟性出殡——你们组织学生装扮成日本官员和中国官员去埋葬象征华北的尸体,怎么样?”海伦积极出谋划策。
王汝梅说“这个恐怕不行,我觉得必须以我们青年学生的身份行动才行。”
陈翰伯说“我也觉得是这样。我们没必要装扮成日本人或者那些腐败无能的官员,我们就是学生,是中国青年!”
“如果你们认为举行这种出殡不妥当,佩格建议的这种形式的示威还是可取的。我想,手无寸铁的学生站出来反对假独立运动,其爱国行为可能真会产生很大影响。”斯诺说。
“可是我们一旦暴露,就会被他们打成赤匪抓起来。”王汝梅若有所思地说,“再说,他们决不会让我们上街的。”
“要是全北平的学生都统一起来参加,而且,要让警察,还有日本人,都不知道,我们来个突然袭击,打他个猝不及防,那他们就没有办法了!”斯诺说。
“可是怎样才能使人人知道举行游行示威的事情呢?中国的报纸是不敢报道的呀!”龚普生说。
“如果人人都参加,支持你们,而不是反对你们,那他们就不得不报道了。”海伦说。
“对,你们负责把学生组织起来,我和佩格答应你们发动北平的其他外国记者去现场采访,并给予详细报道。怎么样?至于它能在国外赢得多大的同情和影响,那就取决于你们的行动和提出的口号了!”斯诺接着说。
听斯诺这么一分析,张兆麟就说:“好!那我们就回去分头组织行动,组织同学们印制传单和标语,还有旗子。好吗?”
大家都点点头说:“好!”
张兆麟又问斯诺:“斯诺先生,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最合适呢?”
斯诺想了想说:“宋哲元预备12月10日宣布独立,我们的行动必须赶在他们的前面,不然就失去了意义。”
海伦说:“我看就在12月9日,比他们提前一天,让他们大吃一惊,措手不及。”
斯诺点点头说:“我看可以,你们说呢?”
学生们想了想,也都表示同意。张兆麟说:“行,那就定在12月9日早晨7点。斯诺先生,我看我们现在可以发表我们的那个‘请愿书’了。”
斯诺说:“行,这个由我和佩格来负责翻译,保证在国外发表出来。你们就去行动吧!”
王汝梅从怀中掏出这份题为《平津十校学生自治会为抗日救国争自由宣言》的文稿,交给了斯诺。
这份“宣言”是由燕京大学学生大会提议,授权学生自治会草拟,哲学系研究生高名凯起草的。内容如下:
我中华人民之受困于专制政府者久矣,民国以还,国体改制,以民为主,吾民莫不三呼万岁,以为自是可得解放。乃以政客纵横,军阀混战,帝国主义者从中挑拨,鼎革十余年,岁无宁日,人民所受之痛苦依然……
奠都以来,青年之遭杀戮者,报纸记载达三十万人之多,而失踪监禁者更是不可胜计。杀之不快,更施以活埋;禁之不足,复加以毒刑。地狱现形,人间何世?“九一八”事变,三日失地万里,吾民岂不知尸责者谁,特以外患当前,不愿与政府歧趋。然政府则利用此种心理,借口划一国策,熬煎逼迫,无所不至;昔可以“赤化”为口实,今复可以“妨碍邦交”为罪名,而吾民则举动均有犯罪之机会矣。杀身之祸,人人不敢免,吾民何辜,而至于斯!……
这是中国青年爱国的宣言书!这是爱国学生的控诉状!这是中华民族青年精英的呐喊!这是中国革命的呼唤!字字是血,声声含泪!
一场充满激情的爱国学生运动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爱国的激情岩浆如洪流势不可挡地在地下奔涌……
14
斯诺夫妇为“一二?九”运动“煽风点火”,称这是中国的又一次“五四”运动。
寒风凛冽,冰封雪飘。古城北平笼罩在一片危亡的气氛中。
1935年12月9日,著名的“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在中共北平临时委员会的领导下爆发了。在爆发前的12月7日,“北平学联”召开了紧急会议,姚克广、俞启威、王汝梅、郭明秋(学联主席)、彭涛等参加了会议,对游行组织工作进行了研究部署。
这天早晨,八百名青年男女学生分别从燕京大学、清华大学、东北大学、北平第一女子中学和北平师范大学女子附中走上街头。学生们行军集合到西直门城门下,打着各种标语旗帜开始游行。他们要一直走到中南海,向当局递交请愿书。
这天早晨,斯诺和海伦天不亮就起床了。他们带上照相机,出门开上雇来的一辆汽车,穿街过巷接上其他几位外国记者一起来到北平市内。到西直门时,他们下车和同学们一起步行,参加了游行队伍。
接着成千上万身穿蓝色制服的北平青年学生加入了这个队伍,他们浩浩荡荡,齐声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华北自治”、“打倒伪独立运动”、“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等口号,纷纷向故宫迈进。
《芝加哥每日新闻》的弗兰克?斯马瑟斯、美联社的吉米?怀特、合众国际社的麦克?菲希尔和《时报》的C.M.麦克唐纳德等外国记者,在斯诺夫妇的带领下,手持照相机走在游行队伍最前列。
突如其来的游行示威,让北平的警察们感到不知所措,他们看到有外国记者在场,更不知如何是好,样子非常窘困,有的警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偶尔干涉一下。不管警察在什么地方企图逮捕学生,总有一大批学生围上去,向警察塞传单,并高呼爱国口号。学生们说:“我们都是中国人,都是中华儿女,我们不当亡国奴。”警察无言以对,觉得尴尬,只好苦笑着走了。
游行队伍在张兆麟、陈翰伯、王汝梅、龚普生、赵荣生和李敏等学生领袖的带领下,继续往前走。当队伍行进至王府井大街时,被埋伏在那里的警察阻挡不能通过。一帮警察倾巢出动,用水龙头对准示威的青年学生喷射。一些警察还拿着大刀挥舞着,向示威的学生横劈乱砍,有些学生受了伤。学生们蜂拥而上,冒着寒冷向前冲。有的学生勇敢地冲上去抢下水管,立即用剪刀剪断。
这时,一个学生被警察逮捕了。海伦冒着警察的水龙头立即冲上去,衣服淋湿了也不管,和警察说理,救护爱国青年。海伦说:“学生为了不当亡国奴而上街示威,你们是中国人,为什么要打他们?”
队伍被拦阻在了街口,不能通过。但由于斯诺、海伦等十几个外国记者在这里,警察见了他们“洋人”,也还是惧怕几分,不敢阻拦他们。斯诺和海伦等外国记者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也激励了学生们和周围群众的勇气。
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斯诺和海伦等外国记者一直冒着寒风和学生们在一起。
马路边也站满了围观的群众。商店老板、家庭主妇、手艺人、和尚、教员和穿着华丽的商人,还有顽皮的孩子,都站在路边为游行的学生喝彩。有的甚至走进游行队伍去,有的四处捡传单看。还有一些人力车夫也走在游行队伍中,高喊被禁止的口号“打倒伪独立运动!逮捕卖国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拯救中国!”
几个小时过去了,队伍继续在缓慢地前进。突然,身穿黑色皮夹克的国民党宪兵骑着架了机枪的摩托车向游行队伍的主体直接开了过来。他们胡乱地抓了几十个学生,学生们也蜂拥而上,继续示威。宪兵就把枪口对准了示威者,摆出了准备射击的架势。有几个宪兵还朝天开了几枪。游行队伍犹豫了一下,但没有出现混乱,继续向前走。
两个宪兵拿着大刀,正准备对一个被逮捕的学生实施暴行,斯诺、海伦和其他外国记者立即拿着相机冲上去,用镜头对准了他。宪兵看外国记者来拍照,就立即停止了暴行。外国记者的参与,让国民党宪兵和警察无可奈何。只见一名军官朝士兵们扬了扬手,示意他的部下把枪全部放低。
海伦兴奋地喊起来:“防暴警察站到学生一边来了!”
游行队伍继续向前缓慢地推进,警察和宪兵慢慢地向后撤退。最后,所有的队伍终于来到了天安门广场。广场上真是人山人海,旗帜飘扬,喊声震天,一些警察也公开和学生们一起高呼口号。
新华门前,寒风中,一两千男女学生在那里集会,高举着各种标语和旗帜,群情激愤。在一位女同学的带领下,大家齐声高喊:“反对华北防共自治运动”、“公开中日交涉经过”、“不得任意逮捕人民群众”、“保障地方安全”、“停止一切内战”、“保证言论集会结社出版自由”、“我们要面见何应钦长官,递交请愿书”……
大批军警特务手持木棍、皮鞭和刺刀前来镇压。北平所有的城门都关闭起来,以阻止城外学生与城内学生会合。这天下午,姚克广带领的由燕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等城外学校的学生组成的游行队伍,被阻于西便门,爱国热情高涨的青年学生们就用血肉之躯撞开了城门,继续前进,一路怒吼。
当青年学生们走到西直门时,又被阻挡在门外。城里站着手持毛瑟枪、身穿黑皮夹克、头戴钢盔的宪兵,还有刺刀上枪的城防守卫部队和手持水龙头的消防队,他们正和游行队伍对峙着。学生们想用血肉之躯冲开城门,但是城门依然紧紧地被拴住,怎么也打不开。
这时,一个女学生站在了最前面,她叫陆璀。她和大家一样也充满了激情和愤怒,在门边上和男学生一起奋力想把门砸开。就在焦急与愤怒中,陆璀和同学们突然发现城门底下有一条缝隙。因为自己瘦小,陆璀就主动请缨。她把身子贴着地面,从门底下的缝隙里爬了进去。钻进城门的陆璀迅速站起来,抽掉门上的大铁闩,正想打开大门时,一群如狼似虎的军警径直向她奔了过去,对她一阵拳打脚踢,把她打倒在地……接着,警察把陆璀推搡着,带到离城墙不远的一个临街的警察所里。
城外的学生仍在冲撞着大门,愤怒地喊着口号。
这个小小的警察所就像一个被捅破的马蜂窝一样,乱哄哄的。成群的宪兵和警察紧张地进进出出。陆璀被警察关到了一所小屋子里。玻璃窗上结着一层薄冰,看不见窗外的景象。乘警察不注意,陆璀悄悄地在玻璃上哈了几口气,然后轻轻地擦拭掉窗玻璃上的一块薄冰,贴近窗子从融化的地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就在这一刹那,玻璃窗外出现了一张和蔼的笑脸,一个外国人的脸。这就是斯诺。
“笃,笃,笃”。陆璀听到斯诺在窗外轻轻地叩了三下,接着听见了斯诺的声音,是用英语说的:“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啦!请进来吧!”陆璀一阵惊喜,心想也许能通过这个外国人同外面取得联系呢,于是陆璀也用英语轻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