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处蕨根被饥汉们抢挖光了，外祖父带着我只得向远山跋涉。凌冰如油，加上祖父严重视障，我们走得极慢，每天要步行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到后，首先是寻找蕨芜。那蕨芜全被凌冰封盖，上面又是厚厚的积雪，外祖父将挖锄横倒着。一锄一锄将雪扒开，要我认定哪里蕨芜最多，就从那里下锄。这盲人瞎马似的寻找少则几十分钟，多则个把小时。瞎了眼的北风不停的恶狠狠的怒吼着，凌沫象铁霰一样扑打着我们鼻涕、眼泪横流的面庞！不久，我的手、脚全都冻得紫肿！外祖父见我瑟瑟直抖，叫我拣些柴禾烧火取暖，他自己则吭哧吭哧挖个不止。每挖一锄，就使劲“嘿！”一声。几经持战，终于现出了深埋在地下的蕨根，黑油油的，折断一看，里面是雪白的饱含淀粉的肉质层。见到蕨根，外祖父便忘掉了饥寒交迫，疯狂地“顺藤摸瓜”，待一排排蕨根像梳辫子一样理到2、3尺长时，便将其斩断，甩到我面前，让我把它理顺。挖呀，挖呀，大山为之动容，“嘿！”“嘿！”的回声，给外祖父以莫大的鼓励与慰藉；雪花为之羞愧，沾身便化为热气腾空而去。大约挖到6、7十斤时，我们便带着胜利的喜悦“打道回府”。当然，回家走的更慢，往往老天早已关门，外祖父背着生活的沉重，在我的陪同下还在雪地里掇棍柱棒。不过，背篓背着希望，再大的艰辛，外祖父也未叹息……第二天，我们把蕨根背到小溪里用竹扫把刷净，然后放到平石板上用木槌捣烂，再放到缸里用水冲搅，之后用包袱过滤，次日将水泼去，那白净的淀粉全沉在缸底。下面，该是全家人品长尝胜利果实了。我真希望外祖母在蕨粉里掺些米饭及香料之类，煎成粑粑供我们享用。那味道好极了，糯糯的，软软的（象口香糖），香香的，真是回味无穷！然而，不可能呵，外祖母说，这蕨粉要掺野菜吃才能多吃几天哩……就是这样，我们熬过了催人泪下的严冬……
意外的自然灾害终于在顽强的山民面前败下阵来！外祖父早已作古，如果他能百年长寿，定会绘声绘色地把冬天的故事讲给他的子孙后代们听的。都半个世纪未尝那特殊的粮食了，或许，他会再弄些蕨粉来，让后辈们尝尝这山珍的味道（听说，这玩意儿现在当珍出口哩！）。
昔日的冬天已经远去，留下的或许只是被新一代鄙弃的老一代人的记忆，以及老辈人无法容忍的、那酒肆饭馆无人问津的满桌抛撒的丰腴。或许，昔日的一切都淡漠了。叶圣陶曾说“一场痛哭胜于哀乐两忘”，如今，好些人的“哀乐两忘”，是那不断抛撒国资、不断打着酒嗝的狂笑吧……
2001年
翻越门槛
永远记得，在咿呀学语时，是带着怎样一种心情和毅力翻越家中那几道门槛的。
我家的老木屋门槛多多。四扇三间正屋外加一个偏檐厨房，四扇三间之两边又隔成内房和厢房，中堂隔成堂屋和退房。房房相通，算起来有13道门槛。门槛显得很高很高，每道门槛对幼年的我来说都是一道障碍。
我是从翻越门槛开始学步的，那是怎样一种追求啊！一次，妈妈说到屋后种菜，哄我在内房睡觉，我假装听话，可妈一走，我就抱着床沿溜了下来，然后抱着后门门槛就想翻过去，可往下一看：哎呀，好高好高，吓死我了！我还是勇敢地抱着门槛往外翻，哪知，脚一落空，扑通一下摔在阶沿上。妈妈听到响声，连忙跑了过来，问我疼不疼，其实不疼，但我仍撒娇地哭起来。我的第一次翻越门槛算是胜利了。之后，我便翻越了从内房到厢房、从厢房到堂屋的门槛，而且十分顺利。
一天，妈妈在附近打猪草去了。我在堂屋里玩耍。我倚着大门，屋对面果树丛里的雀儿叽叽喳喳，叫得好甜好甜！好多花儿也开了，红的、白的、黄的，好看极了。外面的世界多好啊，我恨不得马上走出去！可是，大门槛是最高的门槛，我只比门槛高一个头，怎能翻过去呢？左想右想，终于想到办法，妈妈走时不是给我丢了个小板凳吗？太好了！我拖来板凳，放在大门脚下，然后站在板凳上，抱住门槛向外一滚，终于翻了过去！我庆幸又当了胜利者？！
长大后才知道，人的一生，不知要翻越多少“门槛”，比如上学，就要翻越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三道门槛，有的，还要跨越研究生、博士生的门槛；比如经商，要翻越从产品运营到商品运营到资本营运的门槛；比如从军，你想当将军，就得跨越从士兵到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团长、师长的门槛；比如从政，你想在高位上去更好的施展抱负，得跨越从普通干部到副科长、科长、处长之类的门槛……每翻越一道门槛，不是靠侥幸，不是靠搀扶，得有实力的积累，得有百折不挠非翻过去不可的勇气、毅力，翻过去了或许就是一种新的人生起步，不断地翻越，不断地起步，便可实现人生的辉煌……
光阴荏苒。现在，我已成为“沈腰潘鬓”的老者，但我仍在不懈地追求，不懈地努力，就像儿时一样，顽强地翻越着各种样的门槛。这是命运赋予我的一种快乐……
2001年
马年断想
马年到了，那神采飞扬的千里马，跨越历史的时空，奋蹄长啸而来！于是，“马到成功！”成为炎黄子孙彼此的祝福。万马奔腾展宏图之大手笔倚马可待！
马年到了，“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盼青云睡眼开”。有志者想是早已秣马厉兵，今当乘风樯阵马、人欢马叫之势，一显龙马精神。不用扬鞭自奋蹄，马不停蹄地开创前无古人的事业。长风破浪正当时，春风得意马蹄疾呵！
马年到了，一马当先，方能万马奔腾。当权者宜慎有五：其一，切不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更不可指鹿为马，滥施淫威。须知，你仍是“革命军中马前卒”，否则，定会招致万马齐喑之尴尬，任你单枪匹马，盲人瞎马，到头来免不了马失前蹄，人仰马翻，自找下马威；其二，得学学伯乐相马，学学“千金买马骨”的选贤之策。人才者，马工枚速，各有所长，用人当率马以骥。马虎无用之辈，与贤能风马牛不相及。即是车马盈门给你凑热闹，马屁拍的山响，也是不能以驽代骏的；其三，两军对垒，首当兵强马壮，士饱马腾，方能“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为民鞍马劳顿，立汗马功劳，受益者自会箪食壶浆，马首是瞻；其四，要亲劳胼胝，下马栽花，问牛知马，否则，会闹出乌焉成马，牛头不对马嘴的笑话，成为虚有其名的土牛木马；其五，铭记饮马投钱的古训，马饮杯水，尚投之以钱，不苟取身外分毫，极证为官之清廉！
马年到了，年迈者，莫叹“马齿徒增”、“高堂明镜悲白发”，君不见，曹孟德“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有道是，夕阳无限好，为霞尚满天！束马悬车，“戎马倥偬”，走过了大半生，可谓老马识途，何不学学不服老的廉颇，品味伏波将军马援那“马革裹尸”的悲壮呢！为国为民“竭尽绵薄”，乐哉快哉！
马年到了，为恶者当慎，切莫以为前途乃无别腿马之“一马平川”，因而野马无缰甘当牛头马面之人，有朝一日沦为害群之马，搬来天王老子，也是不能帮你把马儿跑圆的！为今之计，还是尽早悬崖勒马！
马年到了，时日如白驹过隙，各色人等切莫流连于车水马龙的热闹，该办之事立马即办，来不得半点马虎应付和猴年马月的拖沓，但愿你的成功就在这稍纵即逝的午马之年！
2002年
羊年断想
神马飞逝，瑞羊奔代，泱泱神州，阳和通泰。
羊年到了，五羊衔穗，播种希望，天赐良缘——“发洋财”！十六大再次为勤劳的人们助威壮胆，绿灯高照。有志“发洋财”的企业家、大小老板、专业户、个体户诸公，你只管甩开膀子，大展宏图，运用科学技术及高超精细的管理，以惊人的效益，把厚重的辉煌刷新在自己的名下！
羊年到了，人们热切希望大大小小的“带头羊”，“三个代表”在胸，廉政勤政、苦心孤诣、亲劳胼胝，精制宏猷硕画，真心实意带领人民群众全面奔小康。每一位为官者当以如炬目光审时度势，切不可误入羊肠小道，作歧路亡羊。更不可挂头卖狗肉，干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弄得不好，“羊肉未吃着，反惹一身骚”，谁也当不了你的替罪羊！
羊年到了，有志干事业的人们，首要的是要以羊羔脆乳的渴求，在知识的海洋里不断地汲取营养。须知，当今是知识竞争的时代，厚知者上，薄知者下。“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语冰”，无知者万不能成大事！有知有志，励精图治，当可摘下王冠上那光灿灿的明珠！
羊年到了，昔日遭受过挫折的人们，切不可心灰意冷。须知“失败是成功之母”，有道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臧谷亡羊，牧羊玩马，那是从业不专、玩忽职守。你当找出教训，总结经验，鼓足勇气，孜孜以求，百折不挠，定能东山再起，一展宏图！如自认羊质虎皮，那就一败涂地了！
羊年到了，君不见，群羊上山，各争超前。那是一种力量的涌动，一种希望的展示，让我们加入群羊奔涌的行列，共创中国历史的洋洋大观！
2003年
忘不了的“请示”
“学大寨”火热的年代，我这个走上工作岗位不久的“知识分子”，多年参加县委学大寨工作队奔赴“广阔天地”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原则上一个人负责一个生产队。检验业绩之标准，自然离不开“以粮为纲”，你工作一年，即便是漂儿浪荡，遇到老天帮忙，粮食有增，自有赞歌颂词，让你满面春风；倘若老天无情，当晴不晴当雨不雨，那田里地里一收一螺壳，纵然你吃不尽的苦头，那评头品足的苦果，自会让你“气鼓气胀”！
“批林批孔”正上劲的那一年，我们工作队一行6人分配到胜利大队。农村“批林批孔”，上批易下联难，往往召开社员大会念念报纸了事。完全不走过场是不行的，那会犯“方向路线错误”，政治上跌了跤子，再爬起来很难。但工作队的心里，装的全是“粮食”二字，尤其是我们那个“文革”中被挨过批斗、人称“郭老当”的队长，最讲求的是实际，一门心思想的是如何让农民“逮”饱饭。为实现这一既定目标，工作队和大队干部及党员们常常会议，千方百计找措施，只要能增产粮食，什么点子都想了出来。那时，县内刀砍火种尚未杜绝，只要不是严重毁林开荒，砍畲现象时有发生。有人提出：我们这个地方八成是砂土挂坡地，稍一干旱，“鸡脑壳”包谷托收不了几背篓，要想多产粮，砍畲是一条路子。森林不能毁，但有几大片寮叶（箬竹）可毁以作耕，只不过费工多，那竹根盘如编绞，很难起挖。“郭老当”“登”地站起来，面带愠怒地说：“你们这是没肉吃了想到胯里那一砣！”既然不准毁林开荒。那就得全面杜绝，你说那寮竹无用？起码可保持水土嘛，我们要在科学种田上下功夫，不要想些歪经！经他这权威一说，谁也不敢再谈“火攻”之策。我所蹲的生产队，是耕地条件最差而寮竹山场最宽的地方，队干部都坚持要毁它几十亩，不然，“您这蹲点的年终交不了差！”只要不让“郭老当”知道就行。我想这事不能盲目，经过一番斟酌，我决定走“上层路线”，于是直奔邮所，给县委办挂了个电话，作专题请示。心想如果委办同意，我便有了担担子的指向。接电话的是“伍大主任”，他干工作有魄力，有派头，因此人们背着这么叫他。我请示说：“这地方太穷，不扩大点面积，的确难以糊口……”“大主任”没等我说完，大派头来了：“你是县委工作队队员，看你带个什么头！”说完，“啪”地放了话机。我深感情况不妙，只得放弃非“法”之想。回到队里，我认真给大家作了宣传解释工作。之后，我们把科学种田的措施一件一件抓落实。真没想到，这一年，没开一亩荒，老天也没给多少笑脸，粮食却比上年增了3成！离队时，我算是心安理得了。
20多年过去了，我背着“郭老当”请示上级的那点小动作总让我惴惴不安！同时，却因保住了那大片大片的寮竹而欣喜不已！因为，寮竹之叶——箬叶可提取食品香精及食品防腐剂还可做食品色素，如今，已成为家乡农民脱贫致富的一大门路。县里一大食品开发公司已将箬叶做成商品批量出口，许多特困户仅销售箬叶一项，年收入可达几千、几万元！就是无半分水田的山旮旯，不少农户常年有吃不完的大米饭，茅屋也换成了“洋房”，什么电视机、洗衣机、摩托车，也纷纷往家里搬！我想，如果，当年都毁了寮竹，那就只有吃后悔药了。我等性情中人只有反躬自责：罪过！罪过！
2004年
“南瓜山”佚事
尽管老迈，但经历过的许多喜怒哀乐，就像发生在昨日，难以忘怀。譬如读初中三年，那不尽的人生况味，总让我反复咀嚼。
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和我的同学差不多每日都挨着苦涩的鞭子。在人平每月不过十几斤口粮的情况下，饱餐一顿成为我们的奢望。饥肠辘辘敷衍着每个课时。饭前那节，课未过半，都巴望着那“报喜”的铃声，老师一声宣布“下课”，不可忍耐的饥汉们，便像一群群饿狼一下子冲出教室，蜂拥食堂！那时，非常讲究纪律，开饭也不例外，8人一席，由总务主任编好。不过，席长由大家推选，主要条件是最大公无私，职责是分饭分菜。当席长拿起瓢勺准备尽职尽责时，14只眼睛会死死盯着瓢勺！席长反复把饭拌细，不留一个团块，然后盛满一瓢，再用一支筷子赶平，巡回分之。分得只剩少许，再用勺子均分。之后，便是分菜，首先也是干稀拌匀，再一瓢一勺分个滴汤不剩，那是天下最为“公平”的了！但有的还嫌不公，说舀饭时易使暗劲，怕的厚此薄彼，于是一种自制的“戥子”问世，最醒目的是都用空墨水瓶为秤砣。现在看来，那是一种特有的“饮食文化”！用“戥子”称饭，哪怕多一粒，戥杆也会翘起来。这近于百分之百的公平似乎平稳了大家的心。
这分饭之举，早被校领导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们深知，哪怕粒米成半的公平，也难维系生命的肚肠啊！同时，他们还从培养什么人的高度，反躬自问！于是，这些掌握学子命运的教化父母，便想到了自力更生，想到了农村出生的那些娃娃们的一双双苦手。终于有一天，他们提出了“向荒山进军、大办南瓜山”的口号。誓师大会开得格外隆重，让人热血沸腾，好像我们这些十几岁娃娃的命运一下子就可以改变了，大家何等高兴！
办南瓜山皆以班级为块，块块相连便成“山”的气魄。老师和同学们都是农夫行里的门外汉，于是便请来老农作指导。老农说．先要烧火土。老师根据书上的理论说，烧火土不科学，有机物中的氨会随烟跑掉，但老农说，用火土种的庄稼苗齐苗壮，土壤疏松不板结。请师师为主，老师只得依了老农。后来知道，烧火土烧灭了病虫害，且富含磷钾，钾是促根的，磷是促花促果的，烧火土的两面性，使我们初知了辩证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