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寇英杰奉命率部自郑州南下,田维勤带卫队一营及弹药给养附挂寇军同行。至许昌,田忽将所乘车辆与寇军脱开,不再前进,谓拟赴汝南整顿本人队伍,寇乃独自续进。靳部刘培绪旅驻临颍,闻寇来,阳示欢迎,寇车方过?即将路轨拆除,突加袭击。寇仓皇下车,落荒而走,仅以身免,绕道襄县返回郑州。
1927年2月,张作霖忘却半年前与吴佩孚之信誓旦旦,忽派张学良、韩麟春率部由京汉路进攻郑州。吴佩孚以四面楚歌,乃移驻巩县兵工厂。靳云鹗即于此时在豫南自任河南保卫军总司令,其师长高汝桐反攻郑州,在铁甲车上中炮弹阵亡。
是时,张宗昌率直鲁联军南下,援助孙传芳向北伐军反攻。张来电邀我到济南同车赴南京,抵宁后,张又让我代表他赴巩县慰问吴佩孚。我建议带一部分款子前去,张说:“我最近花销太大,手头不怎么宽裕,少带些吧,先送五万元。”我初意张可能赠吴一二万元,有五万之数,对吴当不无小补。因携带不便,且中、交两行钞票之盖有江苏字样者,外省不易流通,乃设法汇往天津,以“玉记”名义存入金城银行,我仅随身携带存折及印鉴。经我要求,张又派军务处长倪文翰与我同往,师景云谓此行为“雪中送炭”。
赴巩县必须经过郑州韩麟春之防地,张宗昌特函介于张学良。张在卫辉,我等先在北京,面见其办事处长,请予电张先容,张复电欢迎,而南京已失守,张宗昌返抵北京。张催我等迅即到徐州经郑州赴巩县。
我和倪文翰抵郑后,倪文翰去见韩麟春,韩派一参谋相送,在偃师附近越过直奉两军防线。吴仅有嫡系部队两个师,第三师师长张汝清及第二十师师长阎治堂,闻我等西来,已在偃师候晤。他们说:“昨天我们全体官兵都没有吃饭,听说你们来,士气为之一振。”至巩县:谒吴佩孚于兵工厂,吴状仍安闲。但其参谋长蒋雁行事后告我:“玉帅脾气变了,不好伺候,我也想走了。”
吴将存折及印鉴留下,亦未作任何表示,留我们便餐。是日适值吴五十四岁寿辰,细雨霏霏,惹人一愁绪,吴即席赋七律一首云:
民国军人皆紫袍,为何不与民分劳?!
玉杯饮尽千家血,红烛烧残万姓膏。
天泪落时人泪落,歌声高处哭声高,
逢人都道民生苦,苦害生灵是尔曹!
意境萧索,如泣如诉,然亦不无愧悔待罪之情。
饭后,吴愿留我在巩县长住。我问:“您有什么计划?为什么呆在巩县不走呢?”吴说:“这里有兵工厂,我不能叫他们占了。”我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咱们的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他们也不会容咱们鼾睡,双方均有未便。”又问吴兵力几何,枪多少?吴答除张、阎两师外,还有孙建业的河南队伍,共有一万多支枪。我说:“行!有一万多支枪,还能做大帅。”
吴问我有何办法,我建议吴立即离开巩县,由豫西奔南阳。我认为南阳附近之于学忠对吴极忠诚,靳云鹗旧部徐寿椿已由吴委为南阳扩军使,亦可为吴用。吴如率部前往,决不致挨打,并保证有饭吃。此外,旅长娄云鹤及襄阳镇守使张联升,亦可赖为屏蔽。如能在豫鄂陕边区,站稳脚跟,进可战,退可守,前途尚有可为。但吴心力衰竭,目光短促,期期以为不可,宛如折翼之鸟,无复冲霄之志,其当年浩然之气,扫地尽矣!同时,吴之幕僚,心意沉重,士兵思乡情切,呈现一派凄凉景象。我等在巩县勾留三四日,别吴东归。到徐州,遇张宗昌,陈明经过,不久我即返京。
以后,冯玉祥在陕西就任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职,派孙良诚部出潼关,取洛阳,吴遂离巩县经南阳去四川。时方振武奉冯命不让吴渡汉水,追甚急;张联升已就任冯所委之三十八军军长,亦派旅长王宗荃截击吴佩孚。但张、王对吴相当钦仰,沿途明紧暗松,故意为吴闪开一条去路,吴因得率卫兵及眷属冲出封锁线(此事是王宗荃以后在北京告诉我的),恰似重演一出关羽释曹之“华容道”。而坚决主张联奉讨冯之张其锽,则在混乱中被击毙。
吴、靳交恶始未
1924年,当吴佩孚失败之后,于湖北黄州在决川轮船上居住,匿迹销声,几不免于逮捕之祸。而旧日部将,若张福来、李济臣、杨清臣、董政国辈,亦皆潜藏汉口租界,不敢再露头角,恐招当道之注目。此时,吴不惟无再起之望,且以免祸为幸。次年(1925年)春,靳云鹗、张英华、彭寿莘等先后来汉。靳见汉口诸人,势如散沙,彼此怨谤,乃叹曰:“敌人环伺,累卵覆巢,尚不悟耶。”乃见吴痛陈利害,劝吴入湘,隐居岳州,慨然任拥吴再起之任。之后,靳纠合同志,与西南诸代表奔走联络苏、浙、赣、皖、湘、鄂、川、黔各省。至4月,豫督胡景翼暴亡,遗电保荐岳维峻继任河南督办,代领国民第二军。而旧日吴部之师长田维勤、王为蔚、陈文钊,惧不自保,均潜来汉,运动结合。靳乃邀鄂中将领杜锡钧、寇英杰、刘佐龙、陈嘉谟等,集议汉上,逼鄂督萧耀南默认帮助接济事。萧因直系人,阳为服从中央执政,见好奉、冯各方,阴则派人与靳等时有接洽也。
5月,北方大局日见分裂,冯军势力渐孤,而奉方则咄咄逼人。冯玉祥鉴于子弹接济无着,一旦与奉方再启衅端,必致子弹告匮;况吴佩孚伏处湘岳,亦必乘势夹攻,其军危矣。冯权衡利害,惟有联合萧耀南与孙传芳为要策,乃派其顾问段其澍到汉联络萧督,订购汉厂军械子弹,并侦察湖北军事。段到汉后晤靳。多年友好,旧地重逢,各伸怀抱。靳以冯、吴合作为请,段虑吴难释上午冯倒戈之嫌,殊踌躇。靳谓鄂省军官,拥戴吴公,萧无能为也;况孙传芳与吴有约,冯如联吴,即可合为吴、冯、孙三角同盟,定能胜奉,时不可失也云云。段即以靳言电冯。冯亦以为然,因己不便出面,乃授意张之江代为出面,使与靳磋商进行,又暗嘱河南岳督撮合其间。
8月,奉方派张宗昌、杨宇霆、姜登选率军攻苏皖,先后克复南京、安庆。苏督齐燮元、皖督王普均逃走,奉张遂以杨宇霆督苏、姜登选督皖、张宗昌督鲁,声势益大,渐及浙江。浙督孙传芳悚于威势,求冯、吴以援,乃派杨建章参加汉口会议,组织联军,订攻守同盟12条以对奉。冯氏并许以靳充国民第四军长,由田维勤、王为蔚、陈文钊三师编成之。靳不愿担任国民军名义,仍隶属吴帅系统之下。冯益加敬靳之为人,允其拥吴出山,遂约定是年9月1日发动,首由浙江孙传芳出兵攻苏皖,以豫省岳维峻之陕军由陇海路袭津浦铁路及曹县,以断其归路。俟奉天大军南下时,冯军乘机掩袭津榆。冯又与奉军郭松龄、李景林密约临时倒戈。
时北京政府段执政早得报告,安福系中亲奉者,遂即派人赴河南,与岳维峻密议,谓陕军如不加入对奉,中央酬洋80万元,子弹200万粒;且言靳有图豫野心,陕罕如东下靳军即自南来矣等语。岳闻言既利其巨款,又畏靳氏之异谋,遂允相机而行。迨孙军发动,每战皆捷,杨、姜两督弃苏、皖北走,孙军进攻势如破竹,不旬日竟占徐州矣,在鲁与张军战之激烈。孙传芳见岳之陕军,迟迟不动,心甚怀疑,遂亦不敢再向前进攻,乃去电责岳。岳诿过于靳氏,并言田维勤等师暗受靳指使,其实彼此各怀心意。岳欲令靳军为前锋,以陕军在后督队。靳则请以陕军李虎臣为先导,己军任后督。彼此推诿之间,岳则得中央大批款洋也。
吴佩孚之再出,原假长江各督推戴名义,其实皆靳氏同人所伪造耳,彼此互相观望,不肯首先出电拥吴出山,咸谓惟萧督之马首是瞻。而萧督更惧大事不成,自贻祸患,鄂人中之反对派又暗中恫吓,因是萧督力持慎重,征求孙传芳、冯玉祥之同意。孙传芳派浙人蒋方震谒吴,吴以本部总参谋长相许,并托其疏通萧督。蒋乃到武昌,力言孙联帅愿吴公出任联军总司令,同心讨贼,由萧帅领衔出电,彼方复电响应等语。而曹镆、刘梦庚二人,又从旁怂恿,萧不得已,遂出电拥戴。吴乃到汉口就职,为讨贼联军总司令,以靳云鹗、寇英杰、陈嘉谟、卢金山为各军军长。时岳维峻背约不发一兵,亦不去电拥吴,反派蒋士杰一师驻扎许昌、信阳,防止鄂军人豫。所有以前计划,不能履行。吴深恨岳之欺诈。
适鲁方张宗昌派代表来汉,言奉张愿合力讨冯,共捐夙怨。加以靳为人坦率不恭,招人忌嫉,恐其功成后益不容众,乃一般宵小暗中反对,四出造谣,谓靳私通段党或组织新直系,将自为首领。种种不经之谈,吴初本不信,无如反靳者包围左右,日夜进谗。吴忽变更原来计划,竟合奉讨冯矣。靳闻信大惊,念半年以来,殚竭智虑,始获成功;况孙军出动,战事克捷,忽尔反复,何以昭信义于天下。背盟不祥,往事可鉴。是时靳已至徐州,经与孙传芳议攻山东,并集合田、陈、王各师于豫东,因向吴电陈利弊,卒难挽回,长叹而已。然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只得遵令而行。
是年冬,郭松龄在滦县独立,通电讨张,未几失败被杀。冯军大举攻天津,不利,陕军多被李景林所败。岳乃令陕军李纪才攻曹县,李云龙攻济宁并防靳。而靳召集田、王、陈三师于兖州,互为犄角之势。李纪才意图山东,进攻济南,大战于八里洼,卒为鲁军所败,狼狈而逃。又闻吴佩孚与奉合作,恐靳军抄其后路,率残部退至开封。时吴已定攻豫鲁计划,命寇英杰为豫省总司令,进攻信阳,以靳军由豫东进攻开封。腊月二十日寇军攻信阳,陕将蒋士杰守备严密,战术精良,寇军四面围攻,20余日迄无效果,反被敌袭,败回广水。萧耀南见寇军失利,益悔拥吴之孟浪,暗派人赴岳处,解释此次出兵非出已意,乃寇受吴指使自由行动等语。吴佩孚见寇英杰久无功,乃加派刘玉春、宋大霈两旅助攻信阳,亦不能破。鄂局危险,赖靳云鹗率军由归德进攻开封,河南旧部师旅长郭振才、马吉第、李振亚等纷纷来投,连日击走陕军,次第下开封、郑州。岳维峻军溃走陕洛,不复成军,均易装而逃。是时捷报传来,莫不钦佩靳云鹗为戡定豫局第一功臣者也。
当靳军进攻时,为鼓励前敌将领计,马吉第、郭振才、李振亚等旅均给予师长名义。靳意扰害中原、纪律最坏者,陕军也,今已扫除民贼,正宜结合北洋袍泽,全力对外。冯军纪律最好,段执政谊属师生,从此相合,化除宿怨,此最好之时机也。大军抵郑后,靳乃轻骑简从,回汉谒吴,报告战况,并表示意见。吴不惟不纳所请,反疑靳别有用心。靳以一片忠心,竟遭驳斥,颇为灰心。浓日吴下令寇英杰任河南督军,以靳任省长,北进直隶,扫荡冯段,毋误戎机,语颇严切。靳部下诸将咸报不平,渐有解体之势。
1926年3月,靳军进至直隶保定,大顺广三府已人其掌握,并派田维勤一师驻扎长辛店。是时吴佩孚威名复振,政客官僚麋集汉上,皆欲行其投机事业。而靳云鹏亦来磋商,意在团结北洋重心,广集国家人才,不计旧仇,以化除私见,而吴则专以复仇报怨为目的,政见既龃龉,言语多冲突,云鹏长叹而去。自是靳氏兄弟益为吴氏所忌。阴历三月初七为吴之诞辰,有人送吴一画,为孚佑帝君降乩笔,上绘英雄独立图,并题诗曰:“英雄怀大器,放眼任飞扬,展翅欺鹏鹗,回眸顾凤凰。勋名英四海,肝胆照三光,归去蓬莱顶,清修伴玉皇。”此诗寓意,盖欲欺靳而顾奉也。假神仙术以毁人,可谓险矣。吴悬之室,颇得意。此画不知何人所为,大致是亲奉而反靳者耳。
时有议曹总统复职者,而吴竟主张以颜惠庆代阁,谓曹为贿选而来,牺牲不足惜。时冯玉祥见大势已去,通电下野。鹿钟麟尚据守北京,表示愿归顺吴,合力拒奉。张之江亦派宋良仲持亲笔书谒吴,谓安福系各种阴谋,词甚恳切。吴俱不纳,谓凡属冯部,均须缴械,严电田、靳,不准吸纳一人,其实暗派杨清臣来京,收编孙岳之国民军三军为一师三旅,遂委杨为第三军长,位与靳齐,且出田维勤上。田暗中与杨为难,杨不能集合所部。杨回汉见吴,诋靳、田反对大帅,吴乃派齐燮元到保接洽奉方,处理北方政局。齐到保定与靳各不相谋,一意媚奉,且暗中勾串靳部军队,若魏益三、王维城、王为蔚各将领,均有接洽,意在取靳而代之也。中有不服者,转以告靳,靳、吴自此益形冰炭。
鹿钟麟见京中局面愈危迫,率队退南口,邀田维勤军人京接防。事为奉方侦悉,电吴诘责。吴大怒,即严电田维勤等,一兵一卒不许人京城,后责成王怀庆为京师警备总司令。王未到京,而奉军大队继鹿而遍扎九门,所有京师重要机关,俱已派员管理。王怀庆入京,职务上颇感困难。吴既受欺,依然不悟,仍坚持护宪。而奉方则主张约法,谓颜惠庆事曹之内阁,曹去,已失其根据,当然不能存在,并提出收回保大问题。保大者,包括正定、顺德、广平、保定、大名五府。此五府占直隶省之半,京汉铁路则由长辛店迤南至河南彰德,皆在靳军势力范围。其间财赋官缺,已由靳临时派员任职,如井陉煤矿派陈子光,铁路运输司令派黄振魁,凡此收入皆予以济军用也。而吴又派刘梦庚代陈,派张敬尧代黄,派周某为大名道,因与之冲突,均不能到差,意殊怏怏,回汉见吴,大动唇舌,谓靳不日将联冯与奉宣战,设不早除此人,恐帅座亦将被其推倒矣。
吴之代表某君暗赴沈阳,张作霖备加优遇,且言与玉帅既结为兄弟,自当同心救国,讨除叛逆。靳处处挟制子玉,吾当派军代为除之,汝回告玉哥可也。至于京中政事,余与子玉面商,无不可商量之处云云。临行,馈赠优厚。某代表回汉密禀吴。此时凡与靳有隙及暗受奉指使者,莫不愿去靳而合奉。吴遂决计免靳职。
6月,吴派其秘书长张其煌赴天津,与奉方代表议解决时局诸条,不得要领。奉方以免除靳职、收回保大为条件,倘吴肯允许,则奉方专用兵讨冯。关内事惟吴帅主之,张雨帅不过问也等语。张其煌本怀人阁之希图,欲援引其亲善于当道,乃请吴电奉张,举海军司令杜锡珪代阁揆,并商订张、吴两帅入京会见,共议讨冯大计。此事既定,而吴佩孚帅平日不负曹锟、拥护宪法等,俱付诸流水矣。直系中人私议其非。
靳云鹗在保定,见时势日非,大诘责张、齐辈之谬。无如吴子玉视靳为眼中钉,虽忠言亦逆耳也,凡靳来之电,均置之不理,但对免职事尚多考虑。是年正月,萧耀南病故出缺,任陈嘉谟督鄂,江西督军任邓如琢,湖南督军任叶开鑫,河南督军任寇英杰。南方局势似已巩固。1926年5月,吴乃带兵四旅北上,以刘玉春、张占鳌为其护卫,齐燮元、蒋雁行、张敬尧、张志潭等随军参与机要,指日北行。时晋督阎锡山亲到石家庄谒吴,面陈军事。便中亦讦靳。而驻保定之师长王维城辈,均来石谒。吴见军心可用,靳无能为,遂毅然下免职之令,并派刘玉春带队赴保.勒令即日交卸,呈缴各印信。次日吴亦即保。靳亲到车站迎接,极恭顺,并向吴前俯首请罪。吴亦好言慰之。靳奉到免职令,即日将关防三颗送交刘玉春,毫无眷恋,并将其手枪队200人即日解散,以示坦荡。此种举动殊为吴氏所料不及也,追念前劳,反生恻然,因又以陕西督军名义相畀,靳告病不受,遂住保定,每日闭户读书,杜门谢客,不问世事矣。
(李炳之,时系靳云鹗部参谋长)
久围信阳,议和改编始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