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草绿色的解放1 4 1型汽车在西北明珠兰州市的滨河公 ！路上疾驰着。握方向盘的是驻地某分部汽车营二连三班的战士黄学林。小黄是一个超期服役的老战士，进司训队比较晚，拿上正式驾照 才一年多。虽然“出道”晚了点，但他作风正，技术精，服务好，人又老实本分，连队干部十分信任，只要是单独出车执行任务，十有八九会 ％落在他的头上。上个月，军区话剧团拍摄电视剧要配属一台车，连里就派的他。这会儿，他是外出执行任务返回途中。
公路两边的景色十分迷人，右边是一排排鳞次栉比高低不一的楼房，左边是一株株婀娜多姿随风摇曳的垂柳，黄河水涛声依旧激荡人心。滨河公路是这座省会城市的交通大动脉，公路沿线建起了十多个以雕塑园林为主体的景点，所以又是人们休憩游玩的好去处。每天从早到晚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市里唯一一座儿童公园就坐落滨河公路中段，前来游园娱乐的孩子和陪护他们的成年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因而，这段路也是交通事故的多发点。黄学林格外小心，减速慢行。到儿童公园门口，发觉前边的情况有点异常，大小车辆都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兜着圈子，他不由得警觉起来：出了什么事？正想问，车已到了跟前，路中央站着几个背着书包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在拦车。他们一边招手一边齐声喊：“叔叔快停车！叔叔快停车！ ”
学林把方向一打急刹车，但车还没停稳，人已“飞”了出去。
“怎么啦小朋友，出了什么事？ ”学林急急地问。
一个小男孩指着躺在伙伴们怀里身穿红上衣流着鲜血昏迷不醒的女孩对学林说：“刚才一辆出租车把丽丽撞倒在地，连车也没停就跑了。我们站在这里拦了好多辆车，可他们都不愿意送丽丽去医院。叔叔，求求你救救丽丽吧，她的头破了，腿也走不成，去晚了怕就来不及了！”
其他几位小学生也齐声道：“叔叔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
学林没吭一声，赶紧把受伤小女孩抱进驾驶室，让那个男孩扶着她的头，又向其他几个小学生招呼一声：’小朋友，快上车！ ”
学林清楚，这儿离军区门诊部最近，于是驾着车直接驶去。
急救室值班的是位四十来岁的女医生，虽有点胖，但手脚麻利，很快便给丽丽包扎了伤口止住流血，挂上了输液瓶。一滴滴清亮的液体缓缓流人血管，丽丽慢慢苏醒了，女医生这才松了一 口气。她用手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对守候在门外提心吊胆的学林和那群孩子们说：’好了，她已经没有危险了。不过……”她停了一下，说：’她的右腿骨折了，治疗可能要费点时间。”
她斜了一眼满头冒汗的黄学林，用责备的口气说：’你们这些握方向盘的也真讨厌，多少人间悲剧不是你们这些毛手毛脚的司机制造出来的！这回你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吧？ ”
“是是是……你说得对……”
学林有点语无伦次。他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盯他似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位小男孩抢先开口道：’阿姨，你错怪这位叔叔了，他可是助人为乐的好人呢。”其他几个孩子也你一言他一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值班医生讲述了遍。
胖医生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学林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错怪你了 ！ ”
学林笑笑：“没关系没关系，这种事我也不是头一回遇到’早就见怪不怪了。何况我是个司机，别人的教训就是我的教训，引以为戒嘛。”
胖医生问：“通知她家长了没有？ ”
学林摇摇头：“对不起，我还不知道她的家长是谁。”
“你们谁知道她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胖医生对孩子们说，“赶紧打个电话。”
那个小男孩自告奋勇，照着医生的话，给丽丽的爸爸打了电话。
丽丽的爸爸是军区的一个副团职参谋，平时老是忙得不着家，他那个电话老是占线很难打通，要叫他出来一趟那更是难上加难--他确实太忙了，但一听说女儿被汽车撞了，很快便赶到门诊部急救室。他气喘吁吁神情慌张，一进门就连声喊：“丽丽丽丽，别害怕，爸爸来了 ！ ”
胖医生一把拉住他：“孩子已脱离危险，刚刚睡着，你这么大呼 小叫地嚷什么？ ”个丽丽的爸爸马上不言语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丽丽病床前，看见活泼可爱的女儿头上绑着绷带，腿上打着石膏，鼻子里插着氧气，脸色蜡黄，一下子伤心地哭了。
他流着泪走出急救室，看见带着上等兵军衔满身油污守在外面的黄学林，问：“你是司机？ ”
“是是，我是司机。”学林赶忙点点头。
他二话没说，一把揪住学林的衣领，厉声喝道：“你是怎么开的车？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开车？”他气势汹汹地打着官腔，“你是哪个单位的？我非吊销了你的驾驶执照不可！ ”女医生闻声赶忙出来，拉住他的手笑着说：“快放手，马参谋，你错怪他了。他是救人的司机，可不是闯祸的司机。闯祸的是辆出租车。”
“是这样吗？ ”马参谋有点怀疑地问学林。学林的四方脸腾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吞吞吐吐地说基……基本上……是……这样。”
站在一旁的小伙伴们七嘴八舌起来！
“马叔叔，多亏了这位叔叔哩。”
“要不是他，丽丽就危险了。”
“马叔叔，你应该感谢这位叔叔，不能乱怪好人！
马参谋紧紧握住学林的手，使劲地摇着！“太感谢你了 ！太感谢你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单位的？ ”
学林如实做了回答。
“三分部啊。你们的牛部长杨政委朱参谋长我都熟得很。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这样的先进事迹一定要受到表彰奖励--当然，并不单单是因为你救了我的孩子！”
还真灵。没几天，分部就发出了给黄学林荣记三等功的嘉奖通令。汽车营除宣读上级的通令外，安排营里的秀才给他写了一份洋洋万言的宣讲稿，还召开全员大会，让黄学林对他的先进事迹做了热情洋溢的介绍。同时，营党委还做出了《关于向见义勇为的好战士黄学林同志学习的决定》。
这突如其来的荣誉，使老实本分的黄学林哭笑不得不知所措，几次三番找到连长指导员要把三等功奖章退回去，却被连长指导员连哄带骂给撵了出来。
‘‘你这个黄学林，简直是目无组织目无纪律！你昏了头还是咋的？ ”五大三粗性格率直的蔡连长气得七窍生烟吹胡子瞪眼，“你就这样对待党对你的培养和信任？快给我拿着奖章乖乖地滚回去。否则，我就扣你的执照停你的车！ ”
一听这话，学林急了，结结巴巴道连长，你别……别生气。我……不退了……还不行吗？ ”
连长给指导员丢过去一个得意的眼色，说！ “这熊兵，真没治。”
指导员毕竟是个政治工作者，说话慢条斯理但很有分量！ “学林啊，我们办事情想问题可不能单从个人角度出发呀，你想想看，在当前社会风气不好社会公德败坏的情况下，你的事迹对那些见死不救没有爱心的人会有多大的教育意义啊！再说，你以为这个荣誉是上级给你一个人的吗？不是的，它同时也是给我们连的--它是我们全连干部战士的光荣和骄傲！你想想看，你想把它退回去，大伙儿能答应吗？ ”
“不能答应。”学林接住指导员的话茬说。
“那你就应当知道怎么办吧？ ”
“我知道了。”
学林无言，悻悻而归。
学林人缘好，刚进门就被大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次他给只会玩方向盘的汽车兵露了脸，大家把他当英雄一样看待，铺盖也被人从上铺挪到了下铺。他见不对劲，便要搬上去，却被挡住，理由是英雄不能住上铺。
“老黄，你这回立了功受了奖出了名，又是优秀党员，考个学转个干弄个志愿兵当当肯定不在话下啊。”矮个子的四川兵卢德元不无羡慕地说。
“那不算啥。”从河南农村来的最爱研究关系学的李平生神秘地 %说，“你们知道他这次救的那个小女孩的爸爸是谁？是军区军务处的 ％马参谋！别以为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那是老黄历了。马参谋的权力和本事大着哩，参个军转个志愿兵考个士官生简直是小菜一碟，连咱们分部的头头脑脑们都经常求他呢。你们说，学林跟这样的人拉上了关系还能没个好前途？ ”
战士们一个个鸡捣食般点头称是，又对表情木然的学林说：“你摊上了这么美的事，难道就不高兴吗？ ”
“我一点都没觉得有啥值得高兴的，”学林冷冰冰且有点忧郁地说，“丽丽还躺在医院里，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也不知她的伤怎么样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的神情也忧郁起来，有人已义愤填膺：“那个混蛋司机撞了人竟敢扬长而去，查出来真该枪毙！ ”
“那几个娃娃们记住了他的车号，我相信他狗日的跑不了。”学林对班长说！ “明天我想请半天假到医院去看看丽丽，行不行？ ”
“行么。”班长想了想说。
“让我陪他去吧。”班长的话刚说完，李平生紧接着话茬说，“我再顺便买点补养品，也表示一下我们全班同志的心意嘛。”
班长看了李平生一眼，想了想，“行，那你就陪黄学林一块去吧。”
丽丽在当天晚上便被转到了军区医院外科。这里设备先进，药品齐全，医疗条件好，丽丽的伤势复原得很快。她的脑袋上虽然还绑着绷带，但已不碍事，只是她的右腿骨折，又打石膏又做牵引，受尽了折腾。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孩子又长得快，估计不到三个月就能痊愈。丽丽急着要回家要上学要做作业要玩游戏机，逗得几位医生护士都乐了，说（“等着吧，再过一个月你就可以出院在家里养病，到那时有你做不完的作业呢！ ”
“那我这段时间缺的课怎么办呢？ ”丽丽担心地问。
“到时候老师和同学们会帮你补上的。”妈妈给她宽心道。
丽丽点点头。
学林和李平生两个人提着东西在住院部的大楼里转悠了好半天，才找到外科的特护室。刚要推门进去，一个护士尖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像个苍蝇似地乱撞！ ”
“你才是苍蝇哩！’学林想和护士论理，李平生一把拉住他，和和气气对那位护士说同志，对不起。我们是三分部汽车营的。他叫黄学林，我们是来看望马丽丽同学的。”
那个长相蛮漂亮的小护士正用极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黄学林，屋里传来一位女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小冯，让他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位身材丰满匀称满脸笑容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女同志已从屋里走出来，一把拉住黄学林的手，高兴地说：“你就是小黄啊，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哪。要不是你，我们丽丽还不知怎样呢。来来来，快到里边坐。”她是丽丽的妈妈。
这是一间不大但很干净整洁的单人病房，病床就放在靠阳面窗户的地方。丽丽静静地躺着，床头放满了鲜花，窗台上桌子上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和滋补品。她可能听见了刚才的对话，美丽的眼睛里早已含满了晶莹剔透的泪花，还没等学林近前就喊：“黄叔叔，你怎么才来呀！ ”说着竟哭了起来。
“叔叔该死，叔叔该死！ ”
学林自责着走到病床前，把刚为她买的一个漂亮的布娃娃放在丽丽床头，俯下身子轻声说：“别哭了乖孩子，叔叔这不来看你了吗。”
丽丽双手勾着学林的脖子：“叔叔，我爸爸早告诉我，是你救了我。你真好！我好想你呀。”说着又哭起来。
丽丽的妈妈对学林说：“医生说，那天多亏你送得及时，要不丽丽的右腿就完了。我已经给我们老马说了，等丽丽伤好后一回家，我们一定请你到我们家去做客，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啊。”
学林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嫂子，不用不用，这都是我应当做的，遇到这种事，我想哪个司机都会义不容辞的。”
“那可不一定。”丽丽的妈妈愤愤地说，“那个出租车司机撞了丽丽不是跑了吗？前几天在广场，一位老八路心肌梗塞昏迷不醒，他老 ％伴跪在地上拦车救人，竟没一个司机愿意，最后老八路还不是活活疼死在了大街上。现在社会上，像你这样的好司机确实太少了。”
“大嫂，我跟他们不一样啊。”学林笑笑说，“我是一个兵嘛。”
丽丽的妈妈很感动，紧紧拉住学林的手：“关键时刻还是咱们的兵最靠得住。那位老八路要是遇到你呀，他就不会死了。”
“那也不一定。”黄学林客气地说。
马参谋爱人说的那件事，黄学林和战友们都在晚报上看到过。
从病房一出来，李平生就埋怨学林：“马参谋的爱人，刚才说等丽丽出院请你去吃饭，你为什么直摇头？ ”
“有啥不妥吗？ ”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李平生说，“你也不看看我的眼色，我的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
“你活该”学林说，“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人最大毛病就是不会看别人的眼色？ ”
“那也得分清场合地点啊。”
“废话。要是能分清场合地点我就不叫黄学林了。”
“反正我是弄不懂你。”李平生还在嘟嘟囔囔。
学林一本正经地说：“这还不简单？我只是做了一件自己该做的事，为什么要给人家添麻烦？为啥要然那些根本不该然的事情？ ”
“这是个机会，难得的机会啊。”李平生用老于世故的口气开导学林，“你想想看，像马参谋这样的实权人物，别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你却推推脱脱的。”
学林正色道：“我救丽丽的时候可不知道什么马参谋牛参谋！反正我不打算去。要去你去得啦。我把这个巴结人的机会让给你！ ”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生那么大的气干吗？人家又没有请我。”李平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马参谋是个很不错的经常办好事有时也办点坏事的人。他虽然在机关忙得团团转，但并没忘记每天抽时间去医院看女儿。他很爱女儿，常对人说女儿是他一切社会活动的原动力。他又是个上进心事业心都很强的人，平时陪女儿看电视逛公园写作业的时间少得可怜。他很忙，忙来自几个方面：一是他管的事情特别多任务确实重，每天有许多的人要接待，有许多的电话要打，有许多的公文要承办，有许多的条子要写，还有许多的请吃吃请卡拉0K舞会要参加，有时恨不能自己有个分身法。再者，他是个在家里坐不住的人，像别人一样每天吃过晚饭先陪老婆孩子一块出去散步看电视他做不到，而是利用这些时间到张部长李处长周主任家里转转坐坐，何况最近风传处长要提升到一个分区当参谋长。按说，从德才表现、人事关系等各方面他是接替处长的最佳人选，一号首长在半年前也私下给他打过招呼，但他还是放心不下，许多人失败的教训和成功的经验告诉他，吃到嘴里的馒头才是真的。他不大相信命运。他认为，命运再好老天爷也不会白给你个处长当。他常说，功夫不到家铁树咋也开不了花。
在他看来，时下流行的那些话’诸如“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等等’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他最近明显瘦了，昨天还对老婆说，要不是为了“集体”利益他才不会这样作贱自己呢。在他的个人词典里，“集体”的范围很窄。
在丽丽出院后的第二天’马参谋给汽车营李营长打电话’说是他爱人和女儿想请黄学林吃个饭’以示他们的感激之情。特别声明（是他的爱人和女儿请客而不是他。并说如方便最好有连里的一位同志陪学林一块来，要不他会局促不安的。李营长马上到二连找蔡连长商量。结果是，既然李平生已陪学林去过一次医院了，不如让他再陪学林去，好歹也算是熟人了嘛。
听到这消息，李平生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学林却一推再推扭扭捏捏，有点像大姑娘上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