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县县委组织部长！他最近得了一种叫不上名来的怪病头晕，眼花，耳鸣，常常对面看不清人，白天晚上睡不着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工作忙，事情多，以前偶尔也出现这种病症很快就会过去，而这次却不大一样，一连几天打针吃药都不管用，于是有点坐不住了。其实，他早该去看看自己的病，然而没完没了地出差、下乡、开会、应酬……一直抽不出时间来。这一回，在妻子和同事的再三劝阻极力要求下，才极不情愿地到县医院去作检查。组织部长大驾光临，县医院的头头脑脑们哪敢怠慢？检查进行得非常顺利。
“你得住院呢。”花白头发的老院长小心翼翼地说。
他正在院长室与陪他来的人谈笑风生，冷不丁听到老院长的话，仿佛触了电，一脸的表情全凝固了，潇洒的手势停在了空中。
“住院？ ”他觉得老院长的话太荒唐可笑了，“怎么……住院？我哪里有时间住院？ ”他寻求支持似的环顾四座，皆肯定地点头陪笑，“县级机关的先进性教育马上就要开始，机关和乡镇干部很快就要调整，有那么多的人事任用方案等着我去拍板，有那么多的人等着我去接待，还有那么多的报告、请示、讲话等着我去审阅画圈……我怎么能放下工作去住院？ ”他又一次环顾四座，向屋里的人又一次重复了同样的动作及表情。
“您是得住院。”内科主任出身的老院长说话十分真诚和肯定，“为了您将来能审阅更多的文件，接待更多的客人，为人民做更多的工作--您也应该住院。”他的话充满了一个长者对晚辈的无比关爱和一个医生对病人的忠告。
“真是没有办法。”他无可奈何地说。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住进了医院。房子是单间，门上还挂了一个红牌子，写着“谢绝探视”。他终于享受了几天难得的安静。妻的眉有了些许舒展。
然而好景不长。这种少有的安静还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的病室很快又热闹起来，前来探望和祝愿的人群川流不息，络绎不绝，屋子里到处是一堆一堆的慰问品和高级补品，那张宽大的病床周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坐着和站着的全是来探望他的人，常常是一拨未走一拨又来。那驾势，简直像是向遗体告别。他看惯了这种场面，他喜欢这种场面，他离不开这种场面。虽然他看起来很精神，但病情却一天比一天重了。夜里，他隐隐约约听见他的妻子在哭泣。
好心的老院长一次次给他调换病房，又一次次被那些信息和嗅觉异常灵敏的人们找到。老院长站在他的病房外，望着屋内口若悬河神采飞扬的他和那些阿谀奉承唯唯诺诺的人们，一个劲地摇头。
他的妻常常被挤得无处容身，只好站在门外，见老院长总是摇头。老院长望着这个地位显赫而又十分可怜的女人忧虑重重：“如果摆脱不了这种状况，他的病恐怕永远也不会好了。”
部长妻听了，清秀的脸上霎时没了颜色。老院长把她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她听了以后，略一诧异，随后连连点头。
过了两天，前来探望他的人忽然减少了，再往后更变得稀稀落落了，不到一周，几乎没人来看他了，就连那些平常总是哈八狗般围在他身边的那些男男女女也不见了踪影。除了态度和蔼工作认真的医生护士和忠于职守的老院长时时来看他以外，已经很少有人进他的病房了。
他很纳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毕竟是组织部长啊’尽管老院长和妻子瞒着他’他还是打听到了事情的原由：最近县里纷纷传言他因为身体原因已经被免职，他已不再是炙手可热的组织部长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把他给激怒了，几次对着空荡荡的病房喊：“这是谣言--这肯定是谣言！你们不能相信谣言啊！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 ”然而，没多久，他就归于平静，不但不发怒，甚至还有点喜悦呢--他的病在一天天地好起来。
大概不到一个月吧，他的病终于痊愈了。当他告别病室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回头望了望住院部大楼’感慨万分地对妻子和赶来送他的老院长说：“刚听到有人造谣说我已经被免职的时候，确实气得够呛。现在看来’咱们还得感谢这位居心叵测的造谣者呢。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院呢！ ”
妻与老院长相视一笑，无语。
1997年5月于兰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