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参谋爱人打电话的工夫,学林一边与丽丽说话,一边打量起马参谋的客厅来。他的对面的墙壁整个儿装了一块大玻璃镜子,背后的靠沙发的墙上是一幅极大的装饰画,贴着瓷砖的地面靠摆了一圈极精致的小矮柜,靠阳台的墙角的矮柜上放着一个大电视,屋顶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吊灯,透过矮柜的玻璃可以看见里边摆满了名烟名酒……学林觉得马参谋家的客厅简直像天堂一般,那么多的好东西自己更是见都没见过。他斜眼看了看自己咬牙切齿买的礼物,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很寒酸,很对不起朋友。
马参谋接到爱人的电话不大会儿就回到家。一见学林,他显得十分热情,又是问这问那又是递烟沏茶,末了他像是摸透了学林的心思似地说平常想找你都找不见,今儿个你主动送上门来了。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学林又一次涨红了脸,半响才结结巴巴地说:“马参谋,实在不好意思得很,今天来确实是有事求你哩。”
接着,他就把自己的艰难处境和想法原原本本地作了汇报。马参谋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末了,他对马参谋说:“我我……我这个人嘴笨,说得不对的地方您别见笑。怎么想起来找你,我哪有这个胆啊?是连里的同志们说您是专管这件事情的,您大权在握,只要您一句话,这事情就是铁板上钉钉子--稳拿。马参谋,不不不,马首长,您就帮我这一回吧,您要是不帮我,我就只有回家务农去了。”
听了学林的话,马参谋显得很生气“那些人的胡言乱语你怎么也相信? ”见小黄吓得变了脸色,他想了想,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小黄呀,你还确实给我出了个难题。其实你不了解情况,这事情可棘手呢,一个是改转志愿兵的名额本来就很少,二是你们分部求我说情的人太多,为了不引起矛盾,我一个人都没有答应。如果给你打个电话,万一引起矛盾就不好办了。再说,这件事情还有许多领导在我上头管着呢,我打个电话也不一定起作用啊。”
“这……”学林半张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马参谋的爱人在一旁直瞪眼:“老马!小黄大老远跑来了,你就帮他个忙算了。”
马参谋一脸诚恳地对他爱人说不是我不帮忙,确实有难处。
你也不是不知道,最近找我的人实在太多,都是熟人,有的还是顶头上司,你说我帮哪个不帮哪个? ”
他望着学林想想,又说“这样吧小黄,你也别着急。我抽时间把你的事给你们分部的朱参谋长讲一下,看他能不能给个面子。你就回去等消息吧。”
学林的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丝真诚的笑容,连声说道:“谢谢首长,谢谢首长! ”他谢绝了马参谋和他爱人的一再挽留,千恩万谢地出了门!
马参谋的爱人一直把学林送到了楼下’对学林说:“小黄’我们老马就是这个松样,办啥事总爱拿个腔拿个调的,对基层的同志尤其如此。你可千万别见怪啊。”
学林连忙拱手作揖满脸堆笑:“嫂子你说的哪里话,我怪天怪地也不会怪马参谋啊,我还要求马参谋给我办事呢”。
马参谋的爱人一再叮咛学林:“小黄,你记住,万一分部没解决,你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一定记住啊! ”
“放心吧,我一定记住。”学林一脸感激。
李平生都已笑眯眯地拿着红塔山到处散开了,学林的事还没一点消息。李平生的得意神情和兵们冷淡的目光都使学林快要窒息。
他实在忍不住了,便跑去找连长。连长一见他便说学林啊,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已倒先来了。”
连长说话的语调很慢,表情很严肃,有点向遗体告别的意思:
“你可能已经知道了,这次咱们连改转志愿兵的事分部已经批下来了,是李平生而不是你。我们虽然也很有意见但也没有办法,还得服从命令。我和营领导还在努力给你争取。希望你能想得通。”
“我想不通! ”
黄学林大声说完这句话之后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当兵快五年了他还从来没这样对连首长讲过话。他喃喃自语:“我找过马参谋,马参谋答应帮我的……你们最清楚谁该转志愿兵。如果都走了后门拉了关系,那咱们连以后还怎么执行任务?你这个汽车连长又怎么连长低垂着头听他说完,然后郑重其事地说:“学林啊,我先给你透露个消息,你可千万别给别人讲。营里对你的事很重视,今天一大早营长教导员又亲自去分部找部长政委去了。我现在给你要说的就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批了当然没啥说的,不批,还得愉愉快快离队,你说是不是? ”
学林眼里满含着泪花! “连长,这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我什么时候也不忘记我是汽车二连的一个兵--我决不会给咱连里丢脸的。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不走! ”
连长望着学林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掉下泪来。
学林回到班里的时候,李平生正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
见他进来,便闭了 口。战士们一下子都围住学林,关切地问! “怎么样老黄,你的事是不是又有眉目了? ”四川兵卢德元更是性急要不要给你把火车票退了? ”
学林平静地说! “不用退。其实转了志愿兵也无非多干几年,到了还不是要回去?其实迟回早回都一样,咱回去还不一样能为国家干点事么-用不着太伤心。”
“不是伤心,是气愤! ”卢德元是个火爆性子,他平时最看不惯李平生这号人现在这风气,真他妈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像你黄学林这样的人都改转不了,我们还有啥奔头? ”他瞥了一眼正在摆弄扑克牌的李平生说不过话又说回来,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干咱们这行可得有点真本事,否则,吃大亏的倒头来还是自个儿! ”
学林挡住他算了,快别说了,都是自己的战友么。”
卢德元嗓门更大了 他个龟儿子算啥子战友--专拆自己人的台!要不是看在你老黄的面子上,我早捶扁了他! ”
李平生见情况不妙,赶紧溜了出去。
这时候,连部通信员小邓出现在六班宿舍门口,那张活泼可爱的娃娃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
“老黄,连长叫你到他房子去一下,他和指导员在那里等着你哩。”
“有什么事吗? ”学林问道。
“当然有事啦。”通信员神采飞扬,“这回我们大伙可要吃你老黄的喜糖啦! ”
黄学林瞪了小邓一眼! “你可别拿我开涮,我老黄也不是好惹的。”说着就作出要打人的样子。
小邓白了他一眼! “谁拿你开涮谁是这个!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螃蟹的样子说这回可是千真万确的! ”
“真的? ”黄学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其他同志也都露出怀疑的神情。“这年头,天上能掉下馅饼来? ”竟没一个人相信。
通信员用手点着大家的鼻子:“你们这帮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哩-老黄转不上一个个垂头丧气干着急,老黄转上了又一个个不相信!反正我通知到就算完成任务了--你相信就去,不信就拉倒! ”说完,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学林连忙陪着笑说信哩信哩,咋能不信你的话,我只感到这事来得太突然,不是说已经没名额了吗?怎么又……”
“告诉你一点机密吧。”小邓故做神秘地说,“据说还是营长做工作后分部首长用留用的机动指标解决的哩,还听说军区一个姓马的处长爱人给咱牛部长打了个电话。你到连长那里就会全知道的。”黄学林一到连长房子,连长和指导员一齐迎上前握住他的手。
指导员笑着说学林呀,事情可能你已经知道了。经过上下多方努力,你的事终于有了眉目。但这最后的指标是留给分部马峰山农场的,现在给了你。志愿兵是转了,但必须到马峰山农场去当军牧员。你愿不愿意呀? ”
“愿……意。”学林回答得虽然不如以往那么干脆利索,但态度还是非常明朗的只要是为部队工作,干啥我都愿意。”
连长严肃地说! “军牧员的担子可不轻,牧场远离单位,生活不便,高寒缺氧,又常常会遇到野兽的袭击,要干好可不那么简单。连里考虑到你是个技术骨干,走了也怪可惜的,所以向上级提出来想把你与李平生调换一下。如果你愿意,就可以留在连里,让李平生上山去。你可以不急着答复我,回去考虑考虑,明天找我找指导员谈都行。”
学林转身向屋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转过身来诚恳地说连长,指导员,谢谢你们对我的关怀和信任。也不是我不愿意呆在咱们连队,李平生汽车技术不过关,正需要在连里好好锻炼锻炼,而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多少有点放牧基础,还是让我上山去吧。”
“你怕不怕? ”连长问道。
“有什么怕的? ”
“你可别后悔!”连长故意激他。
“不会。自从穿上这身军装的那天起,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后悔了。”
“好样的! ”连长一拳砸在黄学林的胸脯上,“你不愧是咱二连的兵! ”
他与指导员交换了一下眼色说:“这样吧,学林,你回去收拾一下,该交待的交待一下,三天以后到马峰山弹药库报到。”
“是! ”学林很干脆地敬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连长和指导员望着学林离去的背影,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脸上都露出了一种说不出滋味的笑容……
1996年10月于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