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她还是绿竹山上一只白虎,饿了吃野兔,渴了喝山泉,闲了在树林里打个滚儿,困了就在山洞里歇着,日子过得随心自在。
大概在一个夏日的清晨,觅水的途中她遇见了一个人。但见那人一身白衣,拿红带束腰,斜坐在溪石上,梳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她自小生在山中,当时并不知道人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只是觉得自己的领地被侵犯,长吼了一声,想吓走眼前那人。而那人不慌不忙地转过头来,并没有害怕的意思,她咧开嘴,露出尖利的虎牙,那人倒笑了,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摸她的头:“真像,连尾巴也像。”她莫名觉得亲近,竟也不想赶走了。而那人似乎也明白她的意思,说:“以后,我做你姐姐吧。”奇怪,她好像能听懂那人说话,顺从地点了头。从此,她与那人一起住在了山洞里,相依为命。
后来她才知道,那人也是一只虎,还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虎,只不过人家是修成人形的妖,而自己并未开化。她从那人嘴里知道了许多事情,比如人间,比如修行,比如爱情,她心生向往。
终于有一天,她修行成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她以人形站在那人面前,字正腔圆的喊了一声:“姐姐。”那人笑得不能自已,点着她的额头:“衣服都没穿,也不害臊呀!”她这才知道,修成人形如果不穿衣服,是一件很需要脸红的事情。
从此她便一直喊姐姐,吃饭喊,睡觉喊,抱着姐姐更要喊,姐姐被喊的很烦,她却很开心,异常地开心。
当绿竹山开始飘雪的时候,姐姐帮她系好发带,穿好衣服,说:“我们去人间玩,好不好?”她乐得点头,拉着姐姐便走。
相对于绿竹山的清净,她更爱永安城的繁华,这里有太多的人,有太多她闻所未闻的物件,她央求姐姐住在人间,可姐姐不许:“你修行的时日尚短,情绪不好便会露出尾巴,会被这人间的道士捉去的。”她努努嘴,只得随姐姐回山。
然而,随姐姐走了几趟,她已熟门熟路,有一日趁姐姐午睡,她偷溜去了永安城,可是这趟她并不开心,她想吃糖葫芦,可那老伯说要用两文钱来换,她偷跑出来的,哪里来的钱,只能死盯着那串最大最红的糖葫芦,生闷气。
过不多会儿,那串最大最红的就被取了下来,她急得跳起来,却见那糖葫芦被送到了自己的眼前。她这才看拿了糖葫芦的那人,只见他身后背剑,一身青衣,吊儿郎当地笑着对她说:“赶紧吃吧,再看下去尾巴都要露出来啦。”她又开心了,拿过去就往嘴里送。
他看着她吃,摇了摇头:“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停下来,看着他,不知所措。
他以为她是戒备:“我叫何修,你呢?”
她想了想,嘿嘿地笑:“我叫唐葫芦!”说罢继续吃。
何修满头黑线,真是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小妖怪啊。
待她吃完,他吹起自己额前的碎发,说:“别动”伸手轻拭她的嘴角,她呆愣着果真一动不动,看着他认真的用手指抹去她下巴上的东西,她觉得他是她见过的第二温柔的人,第一当然是姐姐如眉,当然她也没跟第三个人或妖接触过。
她嘿嘿地笑,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
自从那次之后,她每日都趁姐姐午睡出山,姐姐每日都有两个时辰的午觉,雷打不动,她只需赶在姐姐醒来之前回山就是。她是妖,感觉自然比人灵敏,因而每次都能在永安城里找到何修,与他厮混。有一次,他面露凶像:“糖葫芦姑娘,你不怕我吗?”顺手拔开后背上的剑:“不怕我杀了你吗?”她吃着烧饼,眼珠子转了一圈:“我干嘛要怕你这个臭道士啊?”
何修当场石化,慢慢收了剑:“你个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道士的啊!”
她舔了舔刚拿过烧饼的手:“一开始就知道的啊,你不也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妖怪么?”
何修再次掉了下巴:“那你还敢来找我!”
她扯起一边嘴角嘿嘿地笑:“因为你给我买吃的啊!”
他哭笑不得,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她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便想着他,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想离开他,她觉得这便是姐姐说过的,爱情。
他带着她看灯会,观烟火,逛街市,累了就并肩躺在城郊草滩上看流云,他笑说:“师父师兄都太正经,难得每日与你能这般自在。”
她听闻,趁机许了芳心,以处子之身相诱,他没把持住,同她做了一对野鸳鸯。
事毕,她将头埋在他怀里:“明日便来提亲吧,我家在绿竹山上,虽说是妖,但我想按人间的礼数来。”
他拥着怀里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宠溺地吻她的额头,说:“好,都依你。”
当晚,她便开心地告诉姐姐,她有了意中人,非此人不嫁。姐姐瞧着她略带潮红的脸,什么都明白了,心下一紧,手中的茶碗便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姐姐大怒,用术法将她困在山洞,独自一人下了绿竹山。
她不明所以地在山上困了五日,山上接连下了五日的雪,姐姐不知去往何处,说好来求亲的何修也不见踪影,她想念何修,更担心姐姐,就在第六日的早上,术法不攻自破,她下山寻姐姐与何修,发现两人的气息相互缠绕,共同把她引向城东的梅园。
而寻到姐姐与何修,却见他二人挽手同行,踏雪赏梅,一园子的白梅竞相绽放,香气幽泠,她却只觉得熏鼻刺眼。
姐姐倚在何修的肩头,吃吃地笑着,脸上洋溢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而那个说要来提亲的何修正把玩着一朵梅花,将它别入姐姐的发鬓。
她最爱的妖,和她最爱的人,同时负了她。
她落魄地行至两人跟前,无望地叫了声:“姐姐,为什么?”
姐姐握住她的手,言辞恳切:“小妹,我要与他白头到老,成全姐姐吧。”
呵,姐姐第一次喊小妹,居然会是在这个时候,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何修,声音颤抖:“何郎。”
何修却像不认识她一般慌乱,他眼里竟只有姐姐:“眉娘,这是?”
她含泪质问姐姐:“你用了术法对不对,你让他把你当成我了对不对!”她甩开姐姐的手,一声长吼:“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她扑向姐姐,一掌过去便能要了姐姐的命,但她停下来,只削落了姐姐鬓角的白梅。何修慌忙扶着姐姐,她泣涕如雨:“如眉,你教我一身修为,如今又夺我夫君,我们两清。不要再回绿竹山了吧,你本来就不属于那里。”她没有再问候何修,扬长而去。
后来,梅园的白梅一夜枯尽。她回了绿竹山,做回了那只逍遥自在的小白虎,时日长了,便有些想念那时的姐姐,她一想,又觉得痛苦,她那么爱的姐姐,怎么可以做出那样的事,越想越觉得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