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来’才觉得这个题目不准确我并不是说本文的主人公在精神活动中，一辈子只撒了一次谎其实，一个在生活中撒没撒谎，撒了多少次谎这个问题，只要不触及法律，是没有人追究和无法统计的，也可以说是无关紧要的但若对飞行员来说也可以这样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一位副师长告诉我，外军资料上讲空战时介绍，“大半径横滚”可以摆脱空空导弹的攻击。他们师的两个飞行员，想到将来可能用上这个战术动作，同飞一架教练机，在完成预定科目后，就偷偷试了试结果飞机操纵不当，失速了俩人好不容易把飞机从螺旋里改出来回来后，谁也没说，瞒了好几年后来，其中一人停飞做地面工作，一次酒后，他无意说出了这件事经领导查实后，毫不客气，各人给了一个处分我想，这事足以说明飞行纪律的严肃性和对飞行员忠诚品质的要求程度了在空军某试飞团采访时，我和副团长彭迪宇闲聊时说：“你们搞科研试飞的，就更讲求实事求是啦。”
“当然。不过，我在飞行上撒了次谎。”他微笑着对我说“你，撒了次谎？ ”我几乎不相信听到的话。
“是撒了次谎，飞了二十多年，平生第一次。”他补充道。
他看我瞪大了眼睛，惊异得不行，就给我讲起那次撒谎的经过。
一九八六年八月，歼教七和歼八！飞机都进入夜航试飞阶段。这两种飞机都是按全天候设计的。夜航是必飞科目，飞机的各种仪表设备、灯光照明、空中视界、雷达和无线电在夜航中效应如何，必须经夜航验证。
可我们机场不具备夜航条件，必须到兄弟部队的机场去飞。更难的是，我们团夜航巳经好多年没飞了。你知道，我们空军装备落后，迫切需要新机。因此，新机定型的时间紧得很。团长争着去，计划报过去，兄弟部队很快就给打回来了，不接收，理由是团长没飞过夜航。团长调试飞团早，在部队没飞过夜航，人家担心出事哩。我知道了这情况，心想，决不能让团长去。我夜航虽然间隔了十三年，但好歹总是飞过。
我问兄弟部队，什么条件才接收？他们说夜航间隔最好不要超过两三年的。我说行，我正好间隔三年多一点，不到四年。这样人家才接收。事情说妥后，兄弟部队派了位副师长协助我们搞夜航。那次我们去了四名空勤。一个是陶副所长，负责指挥，我和另外两个试飞。我既飞歼教七，又飞歼八！其实，我们的夜航间隔都远远超过了人家要求的标准。但当时条件就那样，要圆满完成夜航任务，只有那么干了。
谁让我们是试飞员呢？
转场到兄弟部队后，先是夜航理论学习，学完要考试。我对另两个试飞员说！ “决不能把人丢在这儿！ ”大家也争气。一考，不管是基础理论，还是特殊情况处置，大家平均都在九十五分以上。
接着人家派师副参谋长、大队长、中队长当我们的夜航教员。他们在歼教五上带飞我们十几个起落，让我们恢复夜航技术。理论、实践关都过了，接下来就是直上新机夜航了。
第二天晚上，先带飞我四个起落歼教五后，我和另一个同志就直上歼教七了。我后座，他前舱。开车滑跑后，起飞拉驾驶杆时，杆拉不动，有卡的感觉。“必须立即中断起飞！”前舱的同志赶紧收油门，我立即放减速伞。停下一看，心里一惊！离跑道头只有一百多米了。好危险！再晚一点就冲出跑道了。熟悉飞行的人都知道，中断起飞的最大危险是冲出跑道。飞机以每小时几百公里的速度滑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弄不好就完了。在飞行事故中，发生在起飞降落时的比例是最高的。由于我俩准备充分、配合默契，情况处理得很好。
滑回去检查，原来是地勤不小心，让“中央弹射手柄拉环”挡住驾驶杆后移。原因查清了，就接着再干。部队的同志很吃惊，要放在他们早就停飞整顿了。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还能怕冒点风险。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你别看我们只去了两架飞机，但两个机组、地勤大队、中队、研究所机关、领导，再加上各课题小组的科研人员，加起来，八十多人呢。别的开销不说，光住宿一天就一千多块。早干完早回去。
接着，我一人飞歼八！这种飞机是我国自己研制的，也是最新式的高空高速全天候战斗机。若是装配了先进的火控系统和外挂武器，那就是国际一流水平的啦。要是装备了几个师，连超级大国对我们空军也要刮目相看呢。
我对歼八！很有感情，它比歼八原型机漂亮多了，高昂着机头，进气道改在两侧，三角形后掠翼，既威武又秀气。歼八！原型机出厂时，我是第二个试飞它的。没想到它的首次夜航，我是第一个飞的。
顺便说一句。歼教七和歼八！的座舱仪表照明都改为红灯了。这样眼睛不易疲劳。过去的飞机都是用荧光，看一会儿里面，再看外面，眼睛要好几秒钟才能适应。这是项改革，算个科技成果。
不巧的是，上天后，无线电发射机又出了毛病。我能听到地面的指挥，我的声音地面却听不到。我想，就这点小毛病，按计划飞完算了。我们搞新机试飞的，类似这种情况简直太多了。飞机高、中、低空的各种性能和数据极限，各种新的机件产品在各种飞行状态下的性能，都要经过试飞取得和验证。再加上科研用的机载遥测设备也多，所以，各种小毛病也多。部队的飞机加一尺导线都不允许，我们的飞机，往往今天这里拆去一块，明天那里又加上一堆，几十米的导线加来拆去是常事。我们又不是出厂试飞、成品试飞、批次产品抽检试飞，搞的是科研试飞么。还免得了带点故障飞行？我们有个科目，就叫“探故飞行”呢。
多飞一次，国家要花很多钱不说，还要推迟定型周期。科研试飞对气象条件要求高，抓一个可飞天气不容易，我们特别珍惜每一个起落。当然，这要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
夜航间隔这么多年了，又拣起来了，感觉还很好。干过和没干过到底不一样。我过去夜航感觉就好，从没发生过错觉。夜航最怕错觉。
错觉就是天地倒错。有的飞行员错觉后怎么也扭不过来，连仪表也不相信，那就只有跳伞了。
那天，我在临潼和潼关上空飞了五十多分钟，来来回回三次，完成了全部科研项目，安全落地了。
夜航任务完成了，我才告诉部队同志实话教员不相信，说是嘛？你飞得不错呀！ ”我说什么呀，我是鸭子凫水，暗使劲呢眼睛、手脚和脑子都高度集中，每次飞下来都是一身汗啊。”
听完他的故事，我心里翻起一阵感慨：忠诚固然是种高尚和令人尊敬的品格，然而，生活有时会逼得诚实的人撒谎。当然，这撒谎的目的决非是为了实现个人的卑劣的私欲，而是为了国家、民族和千百万人利益。我想，这样的谎言，也有和忠诚一样的耀眼的光辉了。那么，它是不是对生活缺陷的一种美丽的补充呢？
1991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