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水果糕点,安知薇和顾念再次走进城中村里,这边属于城中村外围,没有仪表厂里那样恶劣。来来往往的,多数都是处于城市中下层的手工业者和小生意人,城外面的城市五光十色,城里面的这些地方,却也生气勃勃。
“有时候真是觉得奇怪,他们好像比我们还要开心。”顾念左看右看,饶有兴致。
安知薇沉着地说:“职业不分贵贱,大家都只是努力地活着而已。”
这条仅能容一辆面包车通过的小巷两边,林立着早餐店、食品店、小超市、药店……等等,就是城中村里的主干道了。来到一家药店旁边,他们绕到后面去,在侧面一条仅能容两个人进入的低矮狭小的门口钻了进去。
走上三楼,安知薇进到右手边的屋子里,这个房子的环境甚至比余啸言现在栖身的地方还要恶劣。面积窄了三分之一,狭小的房子密密麻麻地放满了各式锅碗瓢盆,隔夜饭菜的味道充满整个空间。这是因为余啸言那个房子多年来无人居住,而这个窄小的房子里,却挤了一家五口人的缘故。
迎面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穿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罩衣,见到安知薇,双眼放光,往屋子里蹦蹦跳跳跑进去,嘴里嚷着:“漂亮姐姐来了!漂亮姐姐来了!”
“阿姨,我来看你了。”安知薇笑意盈盈走进用薄板隔出来的“卧室”里,她丝毫不把周围恶劣的环境放在眼内,就像平时出席宴会那样,光彩照人,淡定端庄。
灰扑扑的被窝动了动,里面的人伸出脑袋来。原来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中年妇人,她嗫嚅着嘴唇正要开口说什么,安知薇身后却传来“咚”的一声。
安知薇和妇人的一起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传去,顾念捂着脑袋,无辜地道:“门框太矮了……”
……
…………
身材高大精壮的顾念坐在小板凳上,一动不敢动,只能睁着眼睛看安知薇和阿姨说话。
“阿姨,小雪工作很忙,暂时没空回来看你。这是她在余家工作发到的水果点心,小雪说她也吃不了这么多,让我捎过来给你。这些燕窝碎,是余家少奶奶熬了补身子用的,每天小雪掰碎燕窝盏儿的泡发的时候都偷偷存起来,一点儿一点儿攒下来这么一些,她说给你补补身子。”
说谎!顾念翻翻白眼,这东西明明是安知薇才在药店买了,自己弄碎的。如今又这样说了!
不过……他看了看周围环境,没想到小雪的家庭困难到这种程度,弟妹年纪小,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如今到工地做工了,天天起早贪黑。安知薇让小雪在余家帮自己做事,而这样,也算是投桃报李吧。善意的谎言,有时候说一说也无关紧要。看着暮光中安然稳坐,款款而谈的安知薇,顾念眼底不知不觉浮现笑意。
安知薇说一句,小雪妈妈答应一声,最后动情地说:“安小姐,真是谢谢你,总是帮小雪跑腿。”
“没什么,我和小雪投缘。她回家不方便,我为她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是应该的。”安知薇说着,又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小雪这个月的工资,一共三千零二块,一分不少。你可收好了。”
“能够一起共事,本来就是缘分。”小雪妈妈感概,小心地把钱收好,她可认不出安知薇那身名贵行头。余家女仆们外出,一个个也是衣着光鲜,看起来比人家上等人家富养出来的女孩儿还要强些的,也就以为安知薇是小雪在余家要好的姐妹了――安知薇也没有更正,默认了这个说法。
余家女仆小雪,原来就是一直帮安知薇做事的人。如今小雪被扣了工资,无力供养家庭。安知薇假托小雪名义,雪中送炭地送了救命钱给小雪母亲。
“阿姨,只要你好好养病,让小雪安心工作,那就比什么都强了。”
“现在像你这样好心的女孩子可不多了……”阿姨感叹道,她在床底下摸出一个红包来,递给安知薇说,“你到底是来探病,收好吧。”
红包很薄,里面估计只有一两块钱。安知薇低头看看那“身体健康”的吉祥字眼,笑着把红包收下,“那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
小雪收到信息,把手机贴在心口:“太好了!”
“小雪,小雪,你怎么啦?”外头传来小桃的声音,“二少爷要回来了,赶紧把燕窝准备好!”
“来了来了!”小雪把安知薇的信息删掉,放下心头大石,轻轻松松地跑出去,“这就来!”
可是,余啸东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阴着脸,身后还跟着哭哭啼啼的林落翘。
“啸东,你可一定要给知夏做主啊!”一夜之间,林落翘失去了依仗的兄长,如今女儿又面临毁容的危险,六神无主的她只能抓住余啸东这根救命稻草不放,“程亦可太过可恶了,这样歹毒的心肠!你一定要把她告到坐牢为止!”
“我知道怎么做的了。”余啸东敷衍地说,脚底下脚步不停。
小桃偷偷对小雪说:“听说她不顾二少爷开会,直接闯进会议室里,哭哭啼啼就开始诉苦。闹得二少会议都开不下去,这才提前回家的!”
“什么?那也太大胆了!”小雪吃惊道,“那样会给公司造成损失的啊!”
两个人的悄悄话被林落翘听到了,她顿时停下脚步,指着小桃小雪尖声骂道:“你两个小贱人叽叽咕咕的在旁边说什么坏话呢!小小年纪不学好,主人的事轮得到你们嚼舌根!”
小桃小雪赶紧住口,低头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
林落翘却不肯罢休,她大踏步走到小桃跟前,扬手就一巴掌打下去:“看你还乱说!看你还乱说!”
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打在小桃脸上,小桃啊的一声,捂着脸哭起来。林落翘见到她粉光融融,浮起五个手指印的肌肤,女儿毁容的她更加觉得刺眼,又是一记耳光打过去:“哭什么哭!一个仆人,还好意思哭!”
冷不防她的手在半空被抓住,林落翘用力拽动,手腕像被铁箍箍住,动也不能动。
“小桃年轻不懂事,安太太何必要跟她一个小女孩计较。”管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是在余家积年的老人,已经服务了十几二十年,非常有威信。林落翘不敢造次,又见余啸东已经不见踪影,骂骂咧咧地收回手,朝余啸东房间追过去,“X你妈的,一帮小蹄子,就会妖妖娆娆地勾搭男主人。我让我女婿把你们统统炒掉!让你们都去做鸡!”
她说话难听,小桃更加哭得伤心。小雪拍着小桃肩膀,生气地说:“安太太说话太过分,这么粗鲁的话,是一个太太可以说出来的吗?什么做……做……的,我们都说不出口!”
“唉,有其女必有其母啊,你看二少奶奶什么德行,就知道教养她出来的会是什么人了。”管家把手帕递给小桃,“快别哭了,都去做事吧。我估计啊,这个家里,还有好一段时间要折腾呢。”
管家的声音透着深深忧虑和疲惫,小雪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样消极颓丧,不由得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盯着管家先生。他蓄着小胡子的脸上,眉头深锁,唇角紧抿,显然,对未来充满悲观。
林落翘追进余啸东书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啸东,你要给我做主啊。我可怜的女儿,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
“岳母你放心吧。警方控制了亦可,她也是年少无知,如今会吃苦头的。”难得啸东好脾气,继续不疾不徐地跟林落翘解释。
林落翘满怀希望地问:“那会不会判她死刑?怎么也得无期吧?”
这就有点儿歹毒了,余啸东说:“如果是故意伤害,判不了那么重的。关几年也就出来了――当年安知夏不是也只呆了一年吗?”
说起来,安知夏自己的历史也不清白。她也是在号子里呆过的人。林落翘一听顿时爆炸:“什么?才一年?!不,绝对不行!我女儿可是被毁容了啊,绝对不能这样!啸东,你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给我告死她!告死那贱人!”
她自从来了之后,一直粗言秽语,余啸东再好涵养也受不住了。何况程亦可说到底还是他的表妹,如今林落翘是一门心思把她往死路上逼,小肚鸡肠,心地歹毒,一点儿宽容之心都没有。余啸东对这个岳母讨厌到极点,就按铃唤来了管家:“管家,进来。”
然后他对林落翘说:“岳母。老实说,这件事我也很愤怒。可是,这里到底是法治社会,程亦可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我无法左右法官的意志。如果你帮我的能力想得太大,那恐怕你就要失望了。”
管家这时候敲门进来:“二少爷。”
“安太太累了,你送她回去。”余啸东下了逐客令。
…………
从余家出来,林落翘越想越不甘心。心头烦躁,冷不防司机突然停下车来,她气道:“怎么不开车?”
“太太,前面的路被人堵住了。”司机说。
林落翘见前面挤了一群人,这里是回安家的必经之路,不能绕道。她就走下车去看个究竟,边走近人群边嚷:“怎么啦怎么啦,都堵着路了,是不是要我叫交警过来啊?”
人群让开一条通道来,里面几条彪形大汉正忙活着在雪白的墙壁上写着什么。林落翘一看之下,大怒:“你们在我家墙上乱画什么!”
那几个人手里拿着喷漆,为首一个戴着大金链子的家伙听到林落翘这么拽,不爽道:“什么你家的啊,没见哥们几个忙着吗。哪儿凉快哪儿躺着去!”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面前的是谁!我是安家三太太!”在余家受气也就罢了,现在几个混混都敢给自己大小声,林落翘勃然大怒,双手叉腰作出泼妇骂街的架势来,“给姑奶奶滚!”
谁知道那大汉听闻,居然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转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落翘几遍:“你是安家三太太?你姓林?”
林落翘挺胸得意道:“谁说不是?”
“好。”大汉冲左右一点头,“就是这女人,欠债不还,哥们给她点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