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样说,余太太脸上的笑意才多了几分暖意,她点点头,深以为然:“孩子们不懂事,闯出祸来,那也是太过年轻的原因。可要是天天打架闹事什么的,被人家听到了,也只是说我们做大人的错,教不好孩子了。我听闻董家也是好人家,绝不会纵容自家女儿,对吧?”
她一个字没有提安家,看来余太太也是消息灵通的,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安家离婚案。
“余太太说得没错。”董薇点头,“不过他们两个一个伤了手,一个伤了脚,眼前当务之急,还是先让孩子们好好休养。余啸言的右手没问题吧?他和知薇一样都是学音乐的,我前夫也是个钢琴家,双手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不过了。”
余太太叹了口气,眼神悲戚,“不知道呢,眼下只好先恢复吧。”
两边大人在说话,余啸言只管盯着安知薇一长一短地问话:“知薇,你的脚现在怎样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反正我的中考体育成绩是泡汤了。扣除了体育分,如果我想要念好中学,就果真只有冲南音附中的音乐特长生啦。”安知薇看着自己包得猪蹄一样的脚踝,苦笑。
她想要调节气氛,转眼又拿自己开起了玩笑:“你看看我现在的脚,像不像超市里卖的红烧蹄膀……”
余啸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扯动伤口,转眼又变成痛苦。安知薇赶紧给他调整坐姿,心中好不后悔:“才刚醒过来,就别乱动了。”
看着那白色纱布包扎的手臂,想起那天海边钢琴前坐着,双手在琴键上翻飞如精灵的少年,安知薇的笑容重新苦涩起来。
“唉,为了我,你变成这样,该要我怎么感谢你才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余啸言为自己做的事,安知薇又怎么会没有感觉。
“你要感谢我?很简单,去德国吧。”
安知薇浑身一震,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余啸言没有半分笑意的眼眸。
“余啸言,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
“我以后都不能弹琴了。弗里曼教授损失了我,总该有一个同样优秀的学生补上吧?”余啸言简简单单几句话,不吝于一个惊雷,就连渐渐说得投契的余太太和董薇,都齐刷刷转头看他。
他知道了!
他竟然知道了!!
“可是,怎么他还会那样平静?”安知薇心中大喊,可表面上只是安安静静地,瞪大眼睛看着余啸言。
早春的阳光透过白色纱窗投入病房里,无数金色浮尘在空中飞舞,映得余啸言俊雅的面孔流光溢彩,他的五官是如此夺目的俊美,不是顾念的帅气,不是阿熏的清秀,那是一种毋庸置疑的,超越性别的,美丽。
半晌,余太太才颤巍巍地道:“啸言,你别乱说,什么不能弹琴……”
“母亲,你不用安慰我了。”余啸言淡淡地笑,那笑容恰如一树春花,满架秋风,“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从一醒过来,就知道我右手发生什么事了――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没有知觉。”
林落翘确实很烦。
林知夏去买凶伤人,完全是自把自为,林落翘是事后才知情的。她无可奈何,只能给女儿出了个擦屁股的主意。林知夏打扮整齐去见余啸言,就是林落翘的建议。不成想警方的速度居然那么快,竟然在余太太眼皮子底下就把人给带走了。
那天,林落翘刚去产检回来,回家见安楠黑了脸坐在客厅,就知道情形不妙。强笑着问:“楠哥,怎么今天那么早回家?”
“早?哼,我只恨自己回家迟了!让你们两个翻了天!”安楠大怒,就连头发都根根树起,“我现在恨不得自己每天都伫在家里,免得又弄出什么事端来!”
见林落翘还一脸无辜,安楠更加火大,加大声量说:“你的好女儿被警察带走了,你知道不知道!”
“这!”林落翘大吃一惊,双膝一软,几乎要跪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买凶伤人,找了人去砍知薇,结果把余啸言给砍了!你说,你自己说,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她哪里来的钱?哪里找的人?是不是你给她出的主意?!”
林落翘的眼泪哗啦地就流下来了:“不,不是我。那孩子……知夏……知夏……”
进门之后安分不到一个月,林落翘就给自己弄了这么一个弥天大祸出来,他哪里肯相信是林知夏自己想出来的,只当林落翘也是同谋。见林落翘还在分辨,安楠更加光火,从沙发上跳起来,也顾不上林落翘都已经腰身滚圆了,一巴掌打到林落翘脸上,留下五个红肿手指印:“你看看你生的什么好女儿!还说要让她们姐妹两个好好相处,如今居然买凶去砍自己的姐姐!”
“楠哥,楠哥我真的不知情啊!”林落翘脸颊高高肿起,只顾抹眼泪,“知夏那孩子,一定是平时交友不慎,被什么人挑唆坏了。你要救救她,救救她啊!”
“救?怎么救?她倒还好意思,居然贼喊捉贼,巴巴的跑到余啸言病房里去。告诉你,她就是在余太太面前被带走的,你以为余太太会善罢甘休?余家儿子虽然多,可余老爷子一生风流,现在这个余太太的儿子只有余啸言一个!你女儿砍了她的儿子,她就有本事砍了我们全家!”安楠越说越齿冷,“余家是那么好惹的?告诉你,为今之计,只有你到余太太那里去,认错就认错,认罚就认罚,真要闹大了,我们安家连同本家,一块儿给知夏垫棺材底都不够!”
安楠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林落翘越发六神无主,她摸着自己生疼的脸颊,泪如雨下:“去……去余太太那里?去到那里怎么办?按照你说,知夏也只是误伤,误伤,他们会不会原谅我们?”
“误伤?!你还认为你女儿有理了?她也不想想她要砍的那个是谁?是她姐姐,是安知薇啊!”
安楠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林知夏可以做出这样歹毒又糊涂的事来,痛心疾首地说:“这种念头,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的吧!”
两个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安楠收了嗓门,定了定神,接电、话:“喂,我是安楠。”
另一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安楠就变了脸色。
“什么?!”
“我这就来!”
林落翘见安楠挂掉电、话时,脸上依然金纸一样,就陪着小心问:“楠、楠哥,又、又发生什么事了?”
“哼!你这个败家精!”安楠狠狠地瞪了林落翘一眼,抡圆了巴掌甩过去。好一记重重的巴掌,只打得林落翘眼冒金星,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嘴角边都流下鲜血来。
这家庭暴力,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之前十几年安楠和董薇感情淡漠,相敬如冰,却一直没有动过手。如今换了林落翘,安楠打老婆倒是越来越顺手了。“你最近到底花了多少钱?债务公司都堵到公司来了!余家的人如今也到了公司,扬言要封公司索赔,律师和评估师都到了!”
林落翘最近确实花了很多钱,买衣服买家具买新车,安胎养胎的燕窝鱼翅冬虫夏草,哪样不要钱?董薇不用怎么花这些钱,除了因为她生性简朴,还有就是有娘家帮衬着。十几年前她怀孕的时候,董家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安楠,却心疼女儿,燕窝虫草各种补品流水价往安家送。董薇自己吃不完,还经常可以带回本家给安老太太(安老太太从来受之理所当然,没有半分领情过)。如今林落翘可没有这样的娘家,吃穿用度,一草一木,都是花安楠的。
她一时蜷缩着不敢吭声。
“我到公司去!你马上给我去余家!”
安楠重重甩着脚步,冲出了客厅。
林落翘呜呜咽咽地,心中十分凄楚。女儿做的错事,又不是自己做的,可安楠却都怪在自己头上,她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又是牵挂女儿,又是愤恨那罪魁祸首的安知薇。只有叫来三姐,到化妆间去,厚厚地打了一层粉,掩住了青肿的两颊,这才上车前往余家。
…………
到了余家,门人却不让林落翘进门。
“这位太太,我们太太只见预约的客人。”
林落翘这段时间在安家养尊处优,是全家人的宝贝,已经很久不曾求人了。为了女儿,只好委委屈屈地说:“麻烦您跟余太太通报一声,就说我是林知夏的母亲,来给余太太负荆请罪来了。可以吗?”
然后是两个红包开路,这才获得了进去见余太太的机会。
余家的庄园比安家还要富丽堂皇,气派万千。如果是昔日,林落翘铁定是到处乱看到处乱摸,艳羡不已。今天她坐着电瓶车穿过余家那大花园的时候,只顾着低头沉吟,竟然一眼都没有看那花园。
到了客厅,来来往往的仆人都穿着得体,举止优雅,更显大家气度。林落翘被引到了一个起坐间里,管家娘子说:“麻烦稍等。”
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很久很久,一个小小个子,细眉细眼的********,总算过来了。
林落翘见她不过四十左右年纪,一身淡胭脂红狐裘,紫绸裙子,脖子上一串老坑帝王绿玻璃种翡翠念珠,手腕上也是玻璃种帝王绿的吞口镯,气度雍容,不怒而威,就知道是如今余氏老爷的第三任夫人,现在的余太太。
余老爷一共娶过三个老婆,第一个老婆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就生病死了,第二个老婆生了两个儿子,在第二任太太专心在家带孩子的时候,这位余太太跟余老爷在工作上接触得多了,竟然令余老爷倾情不已,跟妻子离了婚,和她结了婚。婚后也生了一个儿子,就是余啸言。
所以人人都说余老爷是天生的爷爷命,三个老婆生四个儿子,而且个个出色,真是人生圆满,无过于此。
“余太太。”林落翘见余太太进来,赶紧站起来,战战兢兢地行礼。
余太太眉眼不动,只淡淡嗯了一句。就坐下来。一坐下来,她就说:“怎么今天这么热,容妈,帮我把空调开了。”
俗话说,孕火炉,孕火炉,孕妇身上都发热。林落翘如今腹中胎儿已经四个月,她人又爱美,尽管才早春三月寒风料峭,也只穿了一条薄薄的呢子外套。容妈把空调冷风一开,林落翘顿时冷得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