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面前站定,双手抄在身后,微皱了下眉头,笑道:“怎么了这是?莫非这般的不愿见我?都要哭出来了。”我本能的摇头,掩饰道:“怎么会?不过是这两日没睡好而已!”我虽没全说实话,但这话却是真的,这两日天天被秦丝雨盯着,我连睡觉都觉着不踏实!他仔细在我脸上瞧了两下,亦恢复正经:“脸色是不太好,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言罢,又十分自然的在我头上按了两把。
我愣了愣,自从父亲死后,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对我做过这个动作了,低头,掩饰不住的想笑。伸手将他往里面拉:“外面太阳晒,去里面坐坐吧!”他却站在原地没动,瞧着我柔声道:“我本是想叫你陪我出去转转的,瞧你这样子,可是不愿意出去?”
我拉他的手一僵,忙放下道:“怎么会?你等一等,我这就去将言真叫来。”刚刚迈出步子,却不想被他一把给拉住了,我这迈出的步子本就幅度挺大,遂,他拉我的力气也用的不小,我这被迫一转身,便正撞在他胸口!
我虽被撞得有些发懵,但话却还是听得清楚的,只听他似笑非笑的在我耳边子上道:“早闻林府的大小姐,对谁都不信任,出门更是与身边的一位功夫极高的侍女形影不离。只是没想到,林惜,你连我都不信吗?”
我这一脑门子汗起的,这是哪个嘴贱的挑出来的传闻?默默往边上退开几步,我望了回天,干干笑道:“怎么会?都是传闻而已,传闻而已,你、千万别当真!哈哈,别当真!”
只是这一路却走得十分的不顺遂,将将走到门口处,便见若影见了鬼一样往里面冲过来。我侧身,本想让她过去,她却一把吊住我道:“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小少爷只怕马上就要杀进来了!”我一惊,拉着一脸不明就以的纳兰按原路返回。开什么玩笑,现在让我去见他,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我边往里奔着,还寻空冲着若影道“你去将门口堵实了,他若是胆敢硬闯进进来,你直接给我将他打出去就是,千万别客气!”
一直待走到院里,我才停下,与他道:“那个,是我弟弟,最近干了件对他不住的事儿,所以得先躲着他些!”他脸上挂着丝无奈的笑,伸手,将我额上的薄汗细细擦掉,道“那你也不能一直这么躲着他啊?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不就好了吗?”我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但望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瞬间便忘了个干净。只觉的眼前这张脸,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只是待我回过神来,却被自己方才脑中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我从何时起竟对他起了这么龌龊的心思?往边上退了退,我装作若无其事道:“说不清楚,由着他去便是了。只是咱今日大门是铁定走不了了,便委屈你跟我从后门钻出去吧!”他只是带着丝笑将我瞧着,并不应我,因着方才起的那个混账心思,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当他答应了,遂又改道往后门去。
顺遂的出了林府,一路上,我也没问他要去哪儿,只是不紧不慢的跟着他在路上闲晃着。若说这老天爷也着实给面子得很,前几日连着都是阴雨绵绵的,偏今日就放晴了,且天上还挂着几朵碎云,更显舒适!只是这一路逛下来,我却提不起多大的兴致,晕晕乎乎的跟在纳兰身后,最多算是凑个人数罢了,只因我这人及其的怕热,此时已是七月初了,正午的日头还是有些灼人的,偏纳兰又不高兴关在马车上,我便只能陪着他这么晒着了。
这一路走的,我也未细看,待停下来时,面前早已不是方才那些个闹的人心烦的街道,而是一处极精致的园子。门匾上竖着两黄澄澄的大字,曹府。我平日里虽不太爱出门,但这金陵的曹府我却还是知道些的,这园子的主人曹寅,乃是当今皇上康熙心腹,他手上的江南制造局,更是垄断了江南的丝绸。据说这曹寅年纪不大,虽与林沧海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但我却从未见过他。想来纳兰必定是与他认识的,唔,今日大概要托纳兰的福,与这曹寅要见上一见了。
因着这曹府是与皇家搭上边的,这府中上下自然便也就多了几分王霸之气,戒备更是一等一的森严,今日若不是纳兰,我怕是连他们家门都进不去的。只是纳兰显然对此处熟悉得很,连通报都不用,拉着我便往里面闯。一路都有丫头小厮停下与我们行礼,颇懂礼数。唔,这个比我们林府要做得好上许多,回家得言真她们多学着些!
我这厢这在蘑菇着,转眼便跟着他又绕进一条回廊里,两边都种着夹竹桃,此时正值夹竹桃的花期,那红红白白的花朵儿开在一处,倒也颇为壮观。我随手接过飘落的花瓣,却听走在前面的纳兰笑道“早知道你独爱桃花,却不想爱屋及乌,连着这夹竹桃你都欢喜!”
我抬眼望着他,奇道:“你是怎的知道我欢喜桃花的?我这嗜好连我爹都不曾晓得的!”他却是瞧了一眼我的衣角:“你从小到大哪件衣服上不是绣着桃花的,瞧了两次自然就知道了。”我低头,淡紫的纱衣上可不是绣着朵朵粉色的桃花吗?我哈哈干笑两声,岔开话题道:“那你又欢喜什么花呢?”他微一顿足,随即便又恢复常态,只淡淡吐出两字“合欢。”
手上微一用力,方才还好好的一朵花,转眼便成了一撮红泥,嘲讽的勾起嘴角:“一树合欢,两处黯然,落尽繁华夕阳残!”他身形一顿,转身,道:“这词填的不错,只是太伤感了些,以后还是少写一些的好!”
我淡笑:“我哪里有这种能耐,不过是我爹爹以前填的罢了,他与你一样,也是独爱合欢。但这花,也不过是名字好听些罢了,该合的人,却永远合不到一处。只是这也便算了,怕就怕还遇上个负心的,半路里做些抛夫弃子的勾当,白白惹得那个痴心的伤情。”
“林惜!”我正埋头走的欢实,不想却突然被他叫住了,我停下,转头望着落在我身后几步的纳兰道:“怎的?有事儿?”他只是定定的瞧着我,眼里却是缱绻万千,乌黑的眸子里更是望不出个情绪:“你,是不是还在介怀你父亲当年得死?”
我笑笑,将眼底的冷意尽数掩掉,只是答非所问道:“介怀也好,不介怀也好,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样,那个人都已经回不来了。”
不是我不恨,只因我知道,父亲他不会白死,这笔血债,总会有人来偿还的。
我转头,继续沿着长长的回廊向前,纳兰一直将我望着,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默然的跟在我旁边,我只当做没瞧见,埋头走路。好容易从边上的丛木中穿出,眼前已凭空多了个大湖,在正午的阳光下,如一面镜子般,金光闪闪的。而在正湖心处,还被主人别致心裁的建了个亭子,虽与亭子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依旧可以瞧见四周隔着隔着白纱的亭中,人影绰约。
只是我扭头望了一圈,却并未瞧见去亭子上用的桥,刚开口想要问问纳兰,他却已拉着我往湖里行去,我一愣,本能的便往后缩,他却将我拉的愈发的紧了,脚下不停,只轻笑道“原来你竟也有怕的时候!放心,这里是有路的,只是你没瞧见而已!”
说话的功夫,我们已经走在水面上了,果然,脚是落在实处的。低头,才发现这水上铺的竟是一种透明的东西,稍微比湖面高上一些,若是从远处看过来,人好像是凌空走在水面上一般!我矮身,摸了摸脚下那透明的物事,凉冰冰的,若我猜得不错,这大概是西洋产的一种叫玻璃的东西,但据说价格惊人,这曹寅却能将这么大一块用来铺着玩,果然是够有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