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发自内心的唉声叹气和临别的眼泪，还有对独子长期离家远行的依依惜别之情，这一切颇为令人感动、让人信服。她这番表演，跟我的复杂心境相比，还是太简单了。当然，我也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家，演技也绝不逊色。
我经市中心的跑马场广场地下商场的一个仓库进了公司的地盘。早就有人在那儿接应。10分钟过后，我就被带到了指定地点。
公司上层用一种近乎偏执狂的毅力，妄图把所有的秘密都严严实实地藏在地底下。这些家伙，实在太天真了。
屋里有我不认识的人。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斯捷列仁说，“那边坐着的那个皮包骨，叫阿斯库尔德，活体接触专家。这个马大哈，坐那儿发愣的那位，是斯瓦托波尔克，算是……死体接触专家吧。”
那个瘦得失调的小伙子，面孔惨白，看上去像得了白化病。他腾地一下跳起来，过来跟我握了握手。
“很高兴。我叫阿斯库尔德。幸……幸会！”
“阿斯库尔德？他打哪儿淘换来这个怪性儿？”我好奇地问斯捷列仁。
斯捷列仁劝我闭嘴，又转过去跟阿斯库尔德说，别介意我这蠢家伙口无遮拦。
蠢家伙就蠢家伙。至少，我没把我的角色演出圈。从我这个蠢家伙的角度看，他们还真有个弱点--他们正吃这一套。
刚喘了口气，娜嘉就进来了。这让我吃惊不小--她是凭什么本事加入进来的？想了好一会儿，我才得出自己的推断：斯捷列仁组里恰好缺个跟人接触的专家，3个接触家，外加一个用人家的脑壳凿墙的专家，我们这个组算是全齐了。
在我意识的那个死角，斯瓦特开始跃跃欲试，朝娜嘉悄悄靠拢，挨了我的警告后，他又消失不见了。除了那种隐隐的警觉，娜嘉的出现没有带来特别的东西。
斯瓦特认为稀松平常的地方，我会立刻发现其中的不正常：这间屋子是隔音的。我不敢肯定有什么隐藏的摄像机，要是有的话，肯定不是我们的机构布设的。
“现在都齐了，”斯捷列仁说，“娜嘉，你还好吧？”
“10天的紧急恢复。这到底是跟谁赛跑是怎么的？”她那样一笑，让任何人都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了。可这个斯捷列仁偏不。
“那为什么还迟到？”
“你去问司机吧。”娜嘉反驳了一句，“路上塞车，就这，他也算快的。比我跑得快。你想干吗？我可是让他们直接从基地接过来的。”
娜嘉说话还带点儿气喘，这更让她显得神气十足，健康漂亮。我知道陷入单相思的人的心情，也理解她为什么在“格里分”上寸土不让，不给任何人机会，那是省得竞争者们打成一团。爱慕你就爱慕吧，傻瓜赛瓦特。你就围着她转，或者远远欣赏她，以此修身养性，调节神经，倒也不错。可要是有个竞争者比你更需要她的话，你就得安静走开，没必要吃醋。别尔比科夫甚至还问过我，在“格里分”上干过那事儿没有。他不过是想了解失重下做爱感觉如何！我无法回答。这事儿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在上面，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动过性爱念头！也许，我们吃的东西里给放了什么添加剂？
斯捷列仁挨着个儿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下属，接着作他的发言。他说，我们这些自愿者应该知道，我们的使命是什么。任务艰巨，还要冒生命危险。这使命有什么具体的信息吗？没有，也没有任何担保。要是谁改变了主意，最好现在就说出来，别要害因此产生什么后果。什么后果也没有。
“我有个问题，”阿斯库尔德说，“我们这个任务大概得要多长时间？”
“不知道！”斯捷列仁干脆地说。“什么大概，什么差不多，我都无可奉告。你们能不能从那儿返回我都无可奉告。我只知道一样：万尼亚·别斯科夫一去无返。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潜入斯瓦特的记忆深处，寻找需要的信息片断。没错，斯捷列仁有一次说过这个别斯科夫，那个首位登上月球的俄罗斯人。他在试验一个新设备的时候殉职。广义上说，猫洞也算是个新技术的概念……
“你不是想退出吧？”斯捷列仁显得语重心长起来，“我明白，我们都是人，都是大活人……”
阿斯库尔德决断地摇摇头。看，这种人咱可见多了……他们是一帮不调皮捣蛋的孩子。自认英勇，遇到危险就屁滚尿流。我自己倒愿意跟一个更强的人结伴。你看，我们知道这种人……
怎么返回的问题，我倒不怎么担心。“弧菌”行动已经进入关键阶段。再过一个昼夜，公司就会失去轨道站和宇宙梯，这些生财的家伙事儿到时候就会统统易主。公司的“贡献”会使俄罗斯技术事业向前迈进一大步。月边站呢，它会保留下来，因为那儿有通往克朗代克（叫它“疝鼓”也行）的猫洞。据说那个星球遍地黄金和白金。月球站的驻守人员也好对付--只要肚子一饿，我的亲人，你自己就会投降了。接着，就是疏散返回，双方谈成一套合作的条件。即使上面的人威胁毁灭猫洞也无法挽回败局。别尔比科夫不会吃它这一套的--世上有爱国主义、理想主义，但是公司要是不复存在，你还去爱它个什么劲儿呢……
近几个小时我的任务十分轻松：他们怎么招呼，我就怎么做，完全听命行事。就是别出斯瓦特的格。还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吗？
“来，叫你们看看这个。”
电脑鼠标淹没在斯捷列仁的大爪子里头。显示屏上播放着一段录像。录像拍得不太专业，影像飘忽不定，像是拿家用录像机拍出来的。
屏幕上闪过一片地上风景。没有人，也没有生物动物，没有大棵的植物--只有山冈和低矮的绿色植被。延续15秒钟后，录像结束。
“有点儿像远东。”
“不是远东。”
“我说的是有点儿像。看这些光秃秃的山丘就像。”
“山丘嘛，像倒是像。应该同是一种丘陵。”斯捷列仁又把录像放了一遍，在一个画面上暂停下来。“看看远处的那棵树，应该属于什么树种？”
“有点儿像棕榈树。”
“不是棕榈。”斯捷列仁说，“这种树根本就没人见过。地球上没这个树种。看见那个红褐色的花了没有？录像不太清楚，不过，你们一眼就可以看清它有七片花瓣。这属于七瓣花科。地球上不存在这种花科植物。显然，那儿一定也有类似地上的山毛榉，草就是草，树就是树，这是哪儿？是地球吗？这个录像是一年前透过猫洞拍的。”
“要是真是地球呢？”我问。
“要是那样的话，万尼亚·别斯科夫早就公开声明了。”斯捷列仁打断我的话，“他干冒风险，进入了这个地区，从此一去不返。原本想在那儿走上几步，看一看，哪怕呆上五分钟也好。猫洞自己突然关上了。月边站的那帮工程师花了不少力气，等让它再次朝那个世界打开，已经过去了几个礼拜。风景还是那个风景，可万尼亚早没影儿了。”
瓦吉姆·瓦吉莫维奇停下不说了，周围几个人听着，大气不出。
“寻找万尼亚的任务，在我们这次行动中仅仅是一个方面。第一阶段是充分预备阶段：通过猫洞，在那个世界呆上一两个小时--这就足够了。也许，我们能弄明白为什么那儿有地球植物。斯瓦特！你的任务，是负责行动的技术支援，主要的是跟猫洞打交道。我们得搞准进入的就是那个世界。还有，至少要保证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安全返回。此外，你还要管通联、呼吸机和其他设备。阿斯库尔德，用你灵敏的鼻子，专门负责那里的生物圈。记住，重要的一点是：宁可空手而归，也不要贪多回不来。紧急情况下，你跟娜嘉保证火力掩护。总指挥是我。我们今晚动身去‘格里分’，两昼夜以后再打那儿去月边站。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没有什么技术资料可以参考？”我先问道。
“猫洞的控制单元，有。你会有机会看的。其他问题？”
“要不要接种疫苗？”娜嘉问。
“不用。从那儿带回的空气和土壤取样经过化验没发现任何有害微生物。要是到头来谁感染上了什么东西，那肯定是什么未知细菌和病毒了。为防万一，我们得在月边站的检疫所折腾一阵儿。奖金和补偿嘛，跟原来一样，还外加恐怖津贴。”
“多吗？”我来了精神。
“买啤酒是够了。要是还有富余，够你在巴哈马买套别墅的。”
“别墅好啊，”我说，“还能剩点儿钱买条干咸鱼下饭吧？”
娜嘉噗哧一声笑了。斯捷列仁拉下脸来。
“你快闭嘴吧。还有问题吗？”
再没人提任何问题。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虚假的感觉。就这样去另一个世界，就像外出郊游一样，这太不真实了，让人难以置信。这种闻所未闻的事，竟然还正儿八经地做什么准备工作！
这才叫才疏学浅，遇事不求甚解！公司的的大脑中枢不也都是一帮刚刚学了些皮毛的门外汉吗？我看过他们的照片：格奥尔吉·米特罗辛和拉什德·伊斯麦洛夫，两个凭运气撞上那个不明生物的前地质学家。我对他们耿耿于怀--伊斯麦洛夫去碰不明生物时只丢了一根手指，而不是整条手臂，这才叫遗憾呢。
要是像那个淘金者一样，把自己的脑袋也搭上，就更好了。
凭什么他们把本该属于国家的东西据为己有，以此建成自己的国中之国--这个公司？这巨大的不公平让人心绪难平。为什么只是这些人，而不是我们？停，停！别再往下推理了！我这是为“弧菌”行动作道义上的辩解，为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作辩解。这可不是我的脑子有能力考虑的问题。我只是在服役，服务于我的国家。
知道我是在为正义的事业服务，这就够了。
我花了不多的时间，熟悉了一下公司的整个历史：米特罗辛和伊斯麦洛夫巧妙规避了注册风险，开创时期并无大笔的资金投入，而是用一个私人名义借贷了一小笔钱，购置了几件研究不明发现物的设备。那年月，干这种事儿有的是门道。最开始，猫洞只在地上运行，在米特罗辛郊外的那块私产土地上的柴火棚子里干。第一次它就把出口通向了克朗代克，投机家的手中立马有了大量白金……
俄罗斯前进的步子历来都是磨磨蹭蹭，活像一条中生代的梁龙，等它觉得自己的身上什么地方发痒，偷猎者早把它的半根尾巴剁下来了。新成立的公司私下买了一个能复制空间站太空舱的工厂，这事过了一年，国家才如梦方醒。当时，天梯已经上上下下往返不知多少趟了。这真叫时移事变，公司一点点壮大起来，不久就建成了月边站，这会儿，特种部队的触角就根本够不到猫洞了。现实必须承认：公司一直在超前运作，它不信任他人，也不跟他人分享红利。每年开采10吨白金、黄金、铱和锇那完全是小菜一碟。我不知道克朗代克的实际开采量有多大，但掐指算算天梯的运行班次，你也能推测个大概：每年产量大概在100到150吨之间。10吨是个什么概念？拿来补偿国际市场贵金属因开采过多导致的价格下跌还富富有余！
不错，它的确是国中之国。苹果里的蛀虫，奶酪孔里的耗子，脏器中的绦虫。
有意思，为什么斯瓦特没有这么想过？他哪有那个心智？到底是傻瓜一个。一个蹩脚的玩家而已。
“再没问题了？”斯捷列仁又问了一句。
“装备。”阿斯库尔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这也是笨蛋一个。这个问题还会漏下怎么的？
“我们现在就着手干。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