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在这儿发什么愣呢?”身后千舞汐的声音和着冷冷的寒风灌进客小沲的耳朵。
“夫人。”客小沲微微受了惊吓,回过头低首恭敬。
“我看你失了魂一般,想必是刚才在书楼偷听到什么了?”千舞汐瞟了客小沲一眼,不动声色。
“夫人。”客小沲只是低声应着,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听到正好,省得我再重复一遍。我只问你,这十几年来客府待你如何?”千舞汐掩鼻睥睨。
“主人救小沲于饥渴风寒,养育小沲成人,娘子待小沲如姊妹。没有客府,恐怕十几年前小沲便是路边的一堆白骨了。”
“你就懂感恩七郎和你伺候的贱丫头,可知当年是我千舞汐亲自将你奶大的?”千舞汐狠狠地白了客小沲一眼,像要把她凭空剜掉似的:“当年你尚在襁褓中便被人遗弃府前,七郎看你可怜收留你,又看你和念晴同岁,生生要我每日给你喂乳,哄你入眠,当你亲生女儿一般好生伺候。如不是你有自知之明,听话懂事,我早将你投进这莲湖中了。”
“小沲谢过夫人恩情。”
“言谢就不必了。这些年七郎将你当亲闺女般对待,赐你姓客,从不让你干粗活累活,反让你和那贱丫头一起学习琴棋书画,眼前该是你回报客府的时候,我希望你还像以前那么有自知之明,不枉我拉扯你成人,也不枉客府对你的养育栽培。”千舞汐侧目看着客小沲,语气冰冷。
客小沲咬着唇不说话。
“你不过是出身不明的野丫头,有人生没人要,客府好心收留你抚养你,可不是要你白白糟蹋粮食,还反抗主人的。”千舞汐看她不说话,心中极度不畅快:“这辈子你已注定是客府的奴婢,不管客府有何安排,你都只能服从,明白吗?”
“夫人有何吩咐,小沲照做便是。”客小沲紧了紧唇上的牙齿,一股甜腥味渗过进嘴里,缓缓抵达喉咙,并蔓延开。
“别装得这么委屈,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千舞汐看客小沲已有动摇,便微微缓了语气:“作为奴婢,你的人生不过两条路,一是赏给奴才做妻,二是卖与有钱人做妾,落到什么样的人手里,都是主人说了算的,你没有选择权。这于家怎么说也是商贾大户,你过去,不是正妻也是宠妾,亏不了你。”
客小沲仍然低头不语。作为孤儿婢女,幸得主人收留养大,如今出落成人,是该报答主人了。但她从未想过,她报答主人的方式,竟是为娘子试婚代娘子出嫁,而且所许之人素未谋面,还传言不善,她该怎么办?
“为何又不说话了?难不成你想到了第三条路?”千舞汐表情不屑,语气轻蔑:“这第三条路呢,也未必不适合你。那就是将你转卖青楼,让你日夜帐中伺候……”
“夫人,你别再说了,小沲按吩咐去做就是。”
“这还差不多。”千舞汐哼了一声,得意转身,拂袖而去,风里飘着她冰冷无情的嘱咐:“过两日与你行笄礼,再细细吩咐你,你可给我记住,不得有半点差错。”
千舞汐离开后,客小沲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间,闭门痛哭,直至过了用晚膳的时间。
“娘子,你爹爹和夫人让您带小沲去书楼,说有重要的事情。”客寻柔的厢房里,千舞汐的贴身侍女梅兰俯首低声。
客寻柔雅妆素服,娥眉深蹙,怏怏应了一声:“知道了。”
打发走梅兰,许久,客寻柔才发现自己已有好半天不见客小沲了。她疾步走进客小沲住的耳房,只看见客小沲纤细的身子蜷作一团,匐在床上。
莫非生病了?客寻柔急忙上前呼喊:“小沲,你怎么了?”
客小沲听到声音,吸了吸鼻子,以袖拂泪,努力挤出一脸平静:“娘子,我没事。”
“你声音嘶哑沉重,莫非又感了风寒?”客寻柔坐到床前,伸手要探客小沲的额头,却被客小沲抓住了。
“娘子,小沲没事,可能是今日在花园逗留了些时候,冻着了,一会便会好的,娘子不必担心。”
客寻柔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吓着姊姊了!想到上次你受风寒的事姊姊就心有余悸,以为会失去你这好妹妹了呢……对了,小沲,刚刚梅兰来说,爹爹和千舞娘亲唤我们去书楼,说是有要事。”
要事?应该就是千舞汐要她给客寻柔试婚的事吧。客小沲在心里无奈轻叹,虽然千舞汐说的“为奴作妾”的确是她注定的命,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满满的忧伤和惆怅,甚至有一丝不甘,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的感觉……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她只觉得后脑开始发胀,沉痛,无力细想。
“也不知是何事。”客寻柔见客小沲不说话,独自喃语,似在宽慰:“会不会是爹爹发现了我的心事,要与于家取消婚事……”
“娘子……柔姊姊……”许久,客小沲弱弱地唤着客寻柔,各自神游的主仆二人才慢慢回过神来。
“小沲,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差,姊姊带你去看医……”客寻柔看着客小沲煞白的小脸,担忧又袭上心头。
客小沲摇了摇头,努力微笑,低声嗫嚅:“娘子……娘子如果不用嫁与于家公子,想必……想必就会像以前一样每天都开开心心了。”
“小沲,有些事情命中注定,是逃不过的,姊姊已经认命了,就让那白衣公子活在这里好了。”客寻柔心里一暖,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察觉自己的忧伤关心自己的感受。于是执起客小沲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那里,跳动着一颗为爱狂跳过又低回不再雀跃的心:“小沲不必为姊姊担忧。”
“娘子,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去于家……还是有办法的。”客小沲咬了咬唇,准备把千舞汐的决定告诉自己的小主人。
“小沲,我不会逃走的。”客寻柔坚决摇了摇头:“我逃了,爹爹如何是好,千舞娘亲如何是好,念晴妹妹如何是好,小沲又如何是好?”
小沲又如何是好。客小沲只觉得小主人的话就像一注暖流,窜到自己的血液里,腾腾地烧起了热浪。自己是个弃儿,主人待她好却会牺牲她换小主人的幸福,但小主人待她却是真心实意的。她客小沲还是有人爱有人疼的,不是吗?
想到这里,客小沲忽而笑起:“娘子不必逃啊!”
客寻柔只觉得眼前客小沲的笑有些怪异,惊诧道:“小沲你这是怎么了?”
客小沲一把抱住客寻柔,俯在她耳畔,将下午在书楼听到的,千舞汐与她说的一五一十道出。
“不可以!”客寻柔推开客小沲:“怎么能让小沲代姊姊受这个罪,如果那于家公子是个恶人,我岂不是把小沲推进火坑了吗?我要和爹爹说去!”
“娘子,不可!”客小沲急忙拉住小主人的手,使劲摇头:“娘子是爱着白衣公子的,娘子心里一百个一万个想找到他,让小沲去是娘子唯一的机会,也是唯一的办法。小沲是丫鬟,这辈子注定为奴作妾不可逃,能进于府兴许是小沲最大的福分,夫人的主意其实是两全其美啊!”
“小沲……”客寻柔又是一惊:“你当真这么想?”
客小沲使劲点头,泪水却止不住了。主仆两人抱在一起,口中凿凿欢喜的两全其美,却掩不去各自心底的忧伤……
那晚之后,客小沲果然染了风寒,昏昏沉沉过了半个月,客七郎的歉意,客寻柔的不忍,千舞汐的得意,还有各种嘱托,各种安慰,各种药味,萦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