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仕香住进酒家的偏房后,美美睡了一觉,待到日落之时,他心中算计,估摸也快到了酉时,便背上书箱走出偏房,不料刚出房门,猛听到店中的高声吵闹,他循声看去,只见午时还空空如也的店内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客人。
韩仕香呆立片刻,回头看了看偏房,自语道:“好生奇怪,方才我在房内怎没听到外面的吵闹声?”
心中正自惊疑,身旁突兀传来曹关的问候:“韩客官,休憩的如何?”
韩仕香回过神来,见一旁曹关正关切的看着自己,忙回声道:“多谢曹兄招待,小生睡了一觉神清气爽,不知何时可以动身入镇?”
曹关笑道:“韩客官起的巧,再过半刻便是酉时,到时我亲自带您入镇面见共大人。”
“如此一来小生感激万分,只是……”韩仕香欲言又止,目光扫向店内众多的客人。曹关知他心意,温言道:“韩客官不必替吾挂怀,这些客人都要入十罗镇,待到酉时,他们会自行离去,我这小店关一夜也无妨。”
韩仕香听罢,心中更是感激,连忙躬身道谢,曹关扶起他又是一阵客套。这时店内大多客人都注意到从偏房而出的韩仕香,他们目光汇聚而来,面上均露奇色,一时间,店内的吵嚷声悄然而寂。
曹关察觉有异,眉梢微扬,就在这时,场中酒桌上站出一位青年,这青年眉目俊秀,身长玉立,穿一套华贵锦袍,腰间佩剑,向韩仕香遥遥作揖,躬身道:“不知道友在此歇息,在下粗声贱语冒昧叨扰,还请道友恕罪。”说罢,偷眼扫视韩仕香,神情颇见惊疑。
“道友?”
韩仕香猛听此话,当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要开口答话,不料身侧曹关率先开口道:“徐客官莫要误会,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客官姓韩,名仕香,他赴京赶考路过十罗镇,在本店借住休息,与尔等不是同道中人。”说罢又向韩仕香介绍那青年:“这位客官姓徐,单名一个啸字,是……”曹关欲言又止,莞尔道:“他出自名门之后。”
韩仕香忙对那青年行礼道:“小生韩仕香,见过徐公子。”
那徐啸见状,满面狐疑,上下打量韩仕香,又见一旁的曹关满面笑意,不由双眼微眯道:“曹掌柜,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徐客官,吾所言句句属实,何曾开过玩笑?”曹关满面笑意。
曹关话音刚落,店内又有一人站出,语调清丽如铃,却是一位妖娆丽人,她黑发盘髻,雀簪凤翎,柳眉月目,耀肤朱唇,她莲步微移间摆动凹凸有致的玲珑娇躯,风姿绰约的扫视向韩仕香:“若果如曹掌柜所言,那可当真有意思,韩公子当是俗世来此的第一人了。”
见这丽人开口,徐啸双眸微冷,接口争锋冷笑道:“只怕这第一人,俗世凡夫无人愿当。”
“有没有人愿当在下不明,但这‘第一人’的称号恐怕未必。”
一道铿锵话语骤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唇上蓄须的男子端水轻啜,他神情刚毅,脸上棱角分明,冷峻道:“依在下之见,若曹掌柜所言非虚,这位韩公子是以俗世身份来此的第二人。”
徐啸被人截了话头,俊脸泛出寒意,冷眸看向那蓄须中年人,阴声毫不客气道:“郑州明,你这无家的贫奴野狗,又要故弄玄虚么?”
中年人端茶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却是默然不语。
见中年人吃瘪,一旁的妖娆丽人正掩口窃笑,美目却不经意的扫视到不远处的曹关唇角勾笑似有深意,她心中没来由的一凛,笑意收敛,正色询问那中年人道:“妾身早有耳闻,州明道友四海为家见多识广,不知道友话中那第一人又是谁?”
中年人不动声色,只淡淡的道出两字。
“吕祖。”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店内众客一片哗然,丽人花容失色,徐啸更是全身俱震,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
韩仕香不明所以的看向曹关,却见他含笑不语,正在众人各有所思时,一声悠扬钟声蓦然从远方传来,声色凝厚,令人心神俱震。
曹关听到这钟声,开怀笑道:“诸位,酉时已到,可以进入十罗镇了,韩客官是第一次来,我要带他去见共大人,今夜酒店暂且关闭,还请各位先行一步,莫要耽搁时间。”
店内众人闻言神情各异,俱是偷目打量韩仕香,曹关见无人动身,猛挥袖袍一声冷哼,店内众人顿时收敛神情,纷纷起身默不作声的行了出去。那徐啸青年在出门时深深看了韩仕香一眼,手掌紧按腰间佩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曹关见诸人都行了出去,对韩仕香道:“韩客官,咱们也动身吧。”
韩仕香眉头紧锁,对方才店内几人的谈话颇为不解,忍不住问道:“曹兄,刚才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言语如此古怪,好似这十罗镇是寻常人来不得的地方?”曹关委婉道:“韩客官勿要顾虑,你且跟我一行,待会自有分晓。”
曹关说罢,从屋内取出一盏灯笼,只是这灯笼好生古怪,其中燃烧的竟是幽蓝冥火,让韩仕香见了心中发憷。
回思方才那些客人的谈话,再想想今日来到这十罗镇的前后经过,韩仕香越想越不对劲,心中愈发恐惧,脑子里忍不住冒出可怕想法。
曹关提着幽蓝灯笼,身影在光影映照之中显得颇为阴森,他对韩仕香招了招手,韩仕香无路可退,只得在心底暗自壮胆,跟在曹关身后出了酒店。
入秋不久,白昼时长,此刻虽是酉时,太阳亦未完全落山,曹关把店门锁好后,和韩仕香并身上路,顺着小道向十罗镇行去。
即将入夜,道上静的出奇,行出两里路程,路上竟然连一个活物都没看见。韩仕香心中忐忑,默然无声,曹关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亦是一路无话。
又行出一里,太阳落山,空中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曹关提着的灯笼散发出幽蓝光芒照明前路,韩仕香正感害怕,曹关蓦然顿住脚步,转头对韩仕香温声道:“韩客官,十罗镇到了。”
“啊?”韩仕香大吃一惊,望了望黑幽幽的四周,草木丛生,诡谲静谧,何处有人?哪里有镇?
见韩仕香的惊疑不定,曹关抿唇轻笑,以手指天道:“韩客官,勿要惊慌,且看空中门户。”
韩仕香顺着曹关所指,仰头看去,只见黑暗空中,隐约有一方黝黑的古朴石门悬于高空,门高九丈,宽七丈,曹关站在地上对那石门遥遥挥手,霎时间,空中血光大作,黝黑石门在血光照耀下,现出门上巨匾,韩仕香惊骇欲绝,凝眸看去,只见巨匾上用篆书写着四个古朴血红大字,乃是‘出生入死’。
血光耀目,韩仕香吓的魂不附体,跌坐在地,叫到:“这是何物?”
曹关见状,大笑出声道:“韩客官莫怕,此门被唤作九幽冥门,乃地狱道七大神物之一,它已无主万余年,后来被丰都大帝封了神魄,充当地狱道的门户。”
“地……地狱?”韩仕香牙关打结,已是面无人色:“这……真有地狱?”
曹关笑道:“韩客官是读书人,难不成只读儒家腐物?地狱的门户就在眼前,眼见为实,岂能有假?”
韩仕香脑中一片混乱,语无伦次道:“不……不是,你不是说带我进十罗镇吗?我还要进京赶考,而且……我家中还有老父,我……这地狱……我自小坚守君子圣道,如何会入地狱?”
见韩仕香六神无主,曹关笑容收敛,微微皱眉,暗道:“这人见识浅陋胆色全无,真不知如何来到十罗镇的,难不成真是个意外?”曹关心中暗自猜疑,面上却不露声色,柔声道:“韩客官莫怕,咱们是去十罗镇,并不是去地狱,而且我答应把你送出十罗镇,自然会竭力做到。”
韩仕香喉头滚动,猛咽吐沫,强自定下心神后,这才发觉里衫已被虚汗湿透,他望了望曹关提着的幽蓝灯笼,坐在地上猛地向后爬退,指着曹关骇然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曹关犹豫了下,认真道:“我不是人。”语毕,见韩仕香双目圆睁,忙补充道:“但我也不是鬼。”
“那你是什么?”
曹关摸了摸下巴,郑重道:“在下以鬼身凝魂修道,可算做鬼仙。”
“鬼仙?”韩仕香欲哭无泪:“那不还是鬼!”曹关一时语塞,辩道:“我早已渡劫,天魂化入真吾本性,虽被称为鬼仙,但这两字中最重要的不是鬼,而是这个仙字!”
韩仕香已是无奈,道:“罢了罢了,管你是鬼是仙,只要你无心害我就成。”
曹关忙道:“这点韩客官放心,在下对你绝无歹意。”韩仕香回思今日经过,对曹关这话倒是信上九分,他站起身来,看着空中巍峨巨门,颤声问道:“你早前不是说带我去十罗镇么,为何把我带到这里看这煞气巨门?”
“韩客官有所不知。”曹关轻笑解释道:“十罗镇就在这九幽冥门之中。”
韩仕香慌道:“等等,你先前说这大门是通往地狱的入口,现在又说十罗镇在这大门内,难不成这十罗镇是在地狱里?”
“非也非也。”曹关神秘道:“九幽冥门乃是太古神物,玄奥莫测,此门不光是地狱道的入口,而且其内自成乾坤,有着一片秘境,这秘境便是十罗镇所在之地。换个说法,地狱道和十罗镇完全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世界。”
“哦?天下竟有如此神物?”韩仕香看着天上巨门,骇然道:“那如何进入秘境,前往十罗镇?”
“进入?”曹关稍一皱眉,脸上突然泛出笑意,答非所问道:“不知韩客官白日里可有看到一块石碑。”
韩仕香愣了愣神,脑中不由想到中午在去曹关酒店前所看到的那块刻着‘十罗镇’三字的石碑,他心中蓦然狂跳,惊叫出声:“难道……”
“不错,那石碑乃是丰都大帝封印九幽冥门秘境乾坤内神魄的镇魂神石,韩客官啊,其实在你看到那石碑时,你就已经进入了九幽冥门的秘境,”
曹关仰头大笑,他扫视周遭一番,右手猛然挥出,五指成爪状抓向身前黑暗虚空。
“开!”
一声醇厚大喝,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曹关右手五指好似插入棉絮内一般,竟是将虚空深深撕开一道裂缝,而在裂缝的那一面,屋舍俨然,灯火通明,行人往来不绝,竟是一个热闹的集市大街。
曹关右手如掀门帘般掀开裂缝,左手提着灯笼朝裂缝内的街道一指,对身旁目瞪口呆的韩仕香温言道:“韩客官,请入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