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仕香下船后一阵小跑,想起方才船上所遇的神秘老叟,心中惊惧交集。
“仕受令身随,香袖抚真吾。落乞虽不从,榜外正玄道。”
心中回思这四句卦谈,韩仕香眉头紧蹙,心中隐有不妙之感。
“莫非……”
烈日高照,燥热难当,韩仕香身上却是发起冷来。
他埋头疾走,心神正自恍惚,忽而身形一顿,被块石碑拦住去路。
这石碑立在路中央,宽有半丈,高足有一丈,很是气派,上书三个血红篆书大字,乃是“十罗镇”。
盯着石碑看了一会,韩仕香啧了一声,心中惊疑,如果所记不错,此去京城赶考所经过的城镇中,并无这十罗镇。
韩仕香狐疑不定,急忙把书箱解下,取出前往京城的大致地图,把方才所经湖岸周边的镇县彻底查看一遍,心中不由更疑,地图所载,方圆百里内并无一个叫十罗镇的地方,那么眼前所见的石碑,到底是何意思?
“莫不是有宵小故意立此石碑混淆视听,戏弄来往路人?”
韩仕香收起地图,背起书箱,行到那石碑后一看,面色霎时凝滞,只见那石碑背面仍用血色篆文刻着字,写道:
“无为大道,无知人情;无为窃冥,鬼见人形;六道三途,恶贯满盈;十罗阎王,正法光明。”
凝视这几句碑文,韩仕香神色微凛,这石碑高大气派若此,所刻画之文字亦是苍劲有力,绝非无聊宵小所能为,若不是地图对此处无有记载,定不会有人对这块石碑有所疑虑。
望着石碑百思不得其解,韩仕香摇了摇头,忽而他眉容一展,容色莞尔,忖道:“我却是多虑了,这石碑真假与否,有无这十罗镇,我往前一探便知,何须在此做无益踌躇?”
念及此处心中不由大定,韩仕香拍了拍石碑,笑盈盈的穿过石碑继续前行,不多时,约莫行出半里路程,曲径路转,赫然见到路口一所茅屋,乃是村外野店,店铺外挂着白布黑字旗帜,写着“十罗酒家”四字。
此刻晌午,酷热难当,韩仕香瞧见旗帜上那个酒字,口中不禁泛涎,奈何仔细一看,这酒家门窗紧闭,周遭寂静异常,别说来往路人,就是连个虫雀也是没有。
毫无人烟,这野店好似无人经营,韩仕香行到店铺外,正觉口舌干燥心中遗憾,不料猛听一声铃响,店铺的木门吱呀一声,蓦然打开一条小缝,韩仕香惊诧看去,只见门缝中兀然伸出条枯瘦手臂,对着自己连连招手,门后更是传出狭促之声:“白日光临十罗镇,客官真是好兴致,若要喝茶不妨来店里坐一坐。”
韩仕香大吃一惊,荒村野店,门户紧闭之际突然现出此情此景,当真诡谲恐怖,虽是炎阳高照,也是让他胆寒。
韩仕香颤声讯道:“你……你是何人?在此装神弄鬼意欲何为?”
“客观莫疑,在下正是小店店主。”
门后传出诚挚之声,言语甚是恳切,韩仕香出门在外,不敢有丝毫大意,连忙问道:“既是店主,何不开门营业?专要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装出这幅模样来吓唬人?”
“吓唬人?”门后那人哈哈笑道:“客官既来本地,就该知晓本地的规矩,十罗镇内无有白日开门迎客之店。”
“还有这等怪异规矩?”韩仕香惊疑一声,忽而面容凝滞,惊道:“这里当真是十罗镇?”
“客官这是什么话,此地当然是十罗镇啦。”
“可是……”韩仕香慌声道:“地图所载,方圆百里并无此镇,这十罗镇是如何冒出来的?”
门内那人听罢,好似更是惊疑,沉默片刻后忽而道:“客官,您是如何来此间的?”
“在下一介穷书生,当然是走来的。”
“走来的?”门后那人啊了一声,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四面无风,路旁草木虽是青葱茂盛,却如死了一般寂然不动,周遭别无人迹,就连鸟雀虫鸣之声也是没有。
察觉到环境的诡谲奇异,韩仕香面情不由僵住,心中隐隐升起不妙之感,正当他微起惊惧时,门内那人却是猛然出声,高声道:“客官能徒步来此,当是与十罗镇有缘,若是信得过在下,可入小店一坐,待到夜间,在下会禀告本镇共大人,亲自送您出镇。”
韩仕香正犹疑不决,纵听一声铃响,那店门在吱呀声中彻底打开,露出门后说话男子的样貌,只见他约莫三十岁,面容消瘦,头戴网巾,身穿一袭银白布袍,脚踩红俊绣花靴,璀璨日光透过门头照在他白瘦脸上,惹的他一阵皱眉。
“在下白日开门,以示诚意,还请客官屈尊来小店饮上一杯。”
这人穿戴不凡,说话又有礼数,韩仕香恐惧之念顿时大消,心中暗道:“真是我胡思乱想,大白日的,怎会有鬼魂出没?想来天下无奇不有,这十罗镇不为地图所载,必是有其神秘之处,我初来此地,小心谨慎些便好。”
心中宁定下来,韩仕香躬身正色答道:“先生真是客气了,小生姓韩,名仕香,欲往京城参加今年科考,初临此地,有若行止不当之处,还请先生指教。”
“原来如此。”那白袍人面露浅笑,也躬身道:“韩客官年轻俊秀,一表人才,当是不凡。在下姓曹,单名一个关字,您称我阿关便是。”
“看曹兄年长于我,小生怎敢如此无礼。”韩仕香摇首道。
曹关笑道:“韩客官勿要世俗之见,在十罗镇,无年龄高下之分别,不用在意这些俗世礼数。”
韩仕香啊的一声,面色不解,曹关笑了笑,躬身对店内做了个请的手势,韩仕香忙回了一礼,动身行入店内。
酒店内幽静别致,并无一位客人,韩仕香进屋后在一张桌前坐下,曹关顺手将门虚掩上,回身道:“韩客官在此歇息片刻,在下去让人备些好酒好菜。”
韩仕香连忙摇手,慌道:“曹兄抬举了,在下盘缠不多,冒昧打扰,只求一杯清茶便好。”说着,从袖带中掏出两文钱来,放落桌上,神色颇显尴尬。
哪知曹关大笑出声,望向诧异的韩仕香道:“韩客官误会了,我这十罗酒店乃是传承多年的老招牌,从不收俗世银钱。”
韩仕香奇道:“不收银钱,那收的什么?”
曹关双眼微眯,薄唇抿起,忽而噗哧一笑,趣声道:“我这酒店啥也不收,一直都做赔本买卖。”他顿了一下,似想岔开这个话题,正色道:“总之,我与韩客官一见如故,您务必卖个面子给我,这顿酒菜当是在下请您的。”说罢,不顾韩仕香拒绝,行入一旁的偏房内,不多时,便亲自抬着酒菜供于韩仕香桌上,神情态度甚是殷切。
平白无故,受到这般免费招待,韩仕香大为不安,但眼看那曹关面色挚诚,不像是奸狡之徒,再思自己乃一介穷困书生,书箱内除了笔墨纸砚啥也没有,实在没什么让他人觊觎的宝物,而且如今酒菜已摆在桌上,如果自己再行拒绝,不免落下矫揉造作之态。当下韩仕香起身对曹关再三拜谢,礼数周全后,受了款待,放下心来喝酒吃菜。
自离乡赴京以来,韩仕香长途跋涉,一路省吃俭用,酒菜味道鲜有尝用,这次得遇曹关请他美味酒菜享用,自然是猛放筷著,吃的极饱,只是碍于儒生颜面,吃饭动作稍显徐缓。
那曹关站在一侧,见韩仕香吃的儒雅,面上泛起微笑,却似在思忖着什么。
不一会,韩仕香吃的饱了,放落筷子,起身再对曹关躬身拜谢一遍,曹安谦让了几句客套话,忽而道:“韩客官进京赶考,想来行程急切,然而十罗镇的规矩极多,您若是现在就要赶路,怕是会惹上麻烦,依在下之见,韩客官可在小店休憩一番,待至夜间时,在下亲自给您领个路,入镇游转一番,顺便再去找镇上共大人通报一声,带您出镇。”
韩仕香奇道:“为何偏要等到夜间入镇?”
曹关恭声解释道:“韩客官有所不知,俗世有宵禁,十罗镇有昼禁,而每日的卯时至酉时便是十罗镇昼禁之时,在此期间,十罗镇所有店家不许开门迎客,镇内也不允许有任何人走动,而且在昼禁期间,离开十罗镇的唯一出路断情桥也会被封闭。”
“还有这等古怪规矩?这十罗镇当真怪异。”韩仕香啧啧称奇。
曹关笑道:“十罗镇规矩颇多,韩客官切勿介怀。”韩仕香忙摇手道:“哪里哪里,入乡随俗嘛,这是小生的本分,只是夜间恐怕要劳烦曹兄带路了。”
“韩客官不必客气,能给您带路,那是在下积的福因。”曹关笑的颇为神秘。
韩仕香以为他在客套,忙摆手道:“曹兄这话真是折煞小生了。”
“不折煞,不折煞,本店有一偏房,韩客官可入内休憩一番,也好晚上赶路,不知您意下如何?”
“客随主便,一切都听曹兄吩咐。”
当下韩仕香入了酒店偏房,美美睡了一觉,只待傍晚过了酉时,和曹关同入十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