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邪说出“甘愿”二字时,我心口绞痛得厉害,子沐用五行药术将商然的魂灵洗净,如今又将冰灵心叶放入他的体内,冰灵心叶是助长寒灵的圣药,商然他并非寒灵属性,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净灵术、助长寒灵的药、商然并非寒灵属性……天啊,他们要为他更改灵性,他这是在用禁术易灵,我为药灵祭司时,曾有记载易灵一术亦如碎骨重塑,先要净灵方可将任一属性的圣灵药放入体内,此法虽可更改灵性,却因是逆天之法,易灵之人要承受的碎灵之痛如同凌迟魂灵一般,整个万象虚空中无人能安全度过碎灵之痛,因而易灵之术才被禁制了。
冰灵心叶进入商然体内的瞬间他就闭上了眼睛,脸上一片平和,仿佛只是睡着了,可我知道他只是不愿让我知道他忍得有多痛苦,不多时,他愈发苍白的脸上渐渐生出了许多细汗,我在在苍邪的怀里无声的哭泣,嘴里的血色碎冰接连不断的吐出,苍邪突然慌乱起来,颤着声的说道:“丫头,如若可以我恨不得此刻就将他换下,可是冰灵心叶只有一枚,我体内火性过于强大,亦不能保证自己可安然的换为寒灵,我……不能拿你冒险,所以……只能是他,因为他是……”后面的话被他隐了下来,换成了一句,“只有他能安然的承下易灵之术,只有他。”
正如苍邪所说,他撑了下来,万象虚空中生生承受下易灵之术的,他是第一个。
商然睁开眼睛,第一眼便是朝我看来,他的眼中没有半分苦痛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小憩了一会儿,见我仍在不停地吐出血冰,他朝我走来,走近时我才见到他身上不断生出的寒霜衬得他一身的白衣更加的幻生幻灭。
他伸臂想要将我接过,却又在指尖触及我的一瞬间收回了手,然后不再看我,对苍邪道:“走吧,该去东辰了。”
苍邪抱着我刚到东辰天境门外时,我双脚的血肉就开始凝结成了冰块,我能清楚的感知死亡离我仅有一步之遥了,灵识几乎陷于混沌之间,微微半睁着的眼睛里看见长宁带着四大战神飞奔而出,脸色凝重竟还有平日里难以见到的慌乱。
冰块凝结的速度快得出奇,当长宁走到我的面前时,我的脖颈之下都已经变成了冰块,他毫不迟疑的伸手将灵力自我天灵注入,冰块静止在了我的脖颈处,可他的声音却是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般的冷然,“我本可直接将你做成魂蛊长埋地底的,可我却饶了你,如今你既护不住寒魔,我便不能再容你了。”
他正欲出手却被商然和苍邪同时拦了下来,商然拦他,他倒是能理解,可是苍邪……“你为何护她?”
长宁手上的灵力再次注入,苍邪伤势才好,商然又刚承下了易灵之术,即使两人联合阻他,此刻也是有些吃力的,苍邪不得已才声色沙哑的吐出四个字:“她是丫头。”
长宁唤她小白,苍邪唤她丫头,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当苍邪说出“她是丫头”时,我竟不自觉的看上长宁那双甚少有过波澜的眼睛,仿佛只有一瞬间不真实的涟漪被带起,随后又是一片了然之意,漠然道:“梦西庭告诉你的。”
苍邪不答他,长宁神色凛然,语调依旧平静得让人心寒,“我的小白在兰若雪,而她……是我护住寒魔的魂蛊。”
音落,猛然放出无尽的灵力,苍邪拼死为我挡住,抱着我被震退数步,长宁正欲再次凝聚灵力朝我们攻来,商然突然出声阻道:“若我能让寒魔彻底消散呢?”
瞬息之间,他将灵力收回,转目看向商然,只是一眼,便已了然,“原来如此,你更改了灵性,想要倾尽灵力渡给她,再以内丹散魔,难怪你要来寻我了。”
内丹散魔四字让我猛然惊醒,所有的恐惧在此刻倾泻而出,我看着苍邪,一字一句道:“告诉我你们要来寻他的真正原因。”
苍邪抖着唇半晌未能说话,倒是长宁冷然的开口,手指商然道:“世间上能取他内丹和灵力的人,只有我。”
原来世间上也有比死亡更让我恐惧的事,什么东西在体内崩塌碎裂,汇聚成血河,流散入骨血,四肢百骸皆是惧色,身体被冰冻住,只能声嘶力竭的求他,“我愿为魂蛊,长埋地底百年、千年、万年,甚至是永生永世,只要你不动他,长宁,只要你不动他。”
长宁不再看我,而是朝着商然走去,“唯有寒魔真正消散,方才能安我心。”
我哭喊着求苍邪,“你救他,丫头求你救他,苍邪——丫头求你,拿命求你。”
苍邪别开眼去,“对不起,丫头,商然以命换你无恙,我……把命赔给你。”
长宁幻灵列阵,疾风四起,将两人围了起来,商然突然悬空而起,远远地朝我望来,长宁伸出双掌隔空将商然的心口分开了一道口子,可他依旧看我发笑,就好像不管多晚,当我回到徽宫时,推开竹木一的殿门,总能见到他如此笑着看我,他悬于半空,突然亲启嘴唇,无声的告诉我,“不哭,我一点都不疼。”
可是我疼,商然,我疼。
寒灵自他体内破蛹而出,笔直地冲入我的体内,我的抗拒似乎根本无用,身体上的冰块渐渐消失,就连覆于肌肤上的寒霜也融化开来,原本一丝灵力也无的身体渐渐被灵力聚满,我感觉到身体能动时,猛然的从苍邪的怀中挣扎而出,不顾他的喊叫朝着长宁的列阵中奔去,可是当我一次次的想要闯入时,身体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噬而出,直至苍邪将我拦下,想要将已然疯癫的我唤醒,“没用了,一切都晚了,他的灵力全然已空,你体内的寒魔已经被渡入到列阵中,如今……长宁该是已经在取他的内丹了。”
“啊——”我捂住脑袋不受控制似的叫了起来,一直静静看着我古沙终是不忍,轻声唤了一句,“未霜——”
这一声未霜,让我彷如抓住来了救命稻草一般,我推开苍邪,猛然朝着古沙跑去,烈焰、重火、封血都以为我疯了,不及多想便都挡在了古沙面前,就在他们以为我要对古沙做出什么事情来的时候,我扑通一声朝着他们跪了下去,“古沙,你带我进去好不好?我求你了,我还有好多的话没有跟他说,我还想再看看他,你们带我进去有这么的难吗?他都快死了……快死了啊。”
古沙将我拉起,沉声对其余三人道:“若我们四人合力,可能将她送入阵中?”
烈焰面带难色,重火正在思量,却听封血一语定论道:“试试便知了。”
烈焰道:“这是违抗尊令……”
古沙冷声道:“世尊若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说完便不再理会犹豫不定的两人,带着我和封血一起唤出灵力注入列阵中,只是两人灵力始终只能将列阵撕开一小道如手掌大小的口子,就在心急如焚之下准备试着强入列阵时,那道口子渐渐变大,我回望过去,只见烈焰和重火也加入其中,裂缝越来越大,苍邪突然走近我,唤出灵力将我往列阵中一推,“丫头,去吧。”
我朝所有人道了一句谢谢后跳入列阵之中,长宁见我入阵似乎没有太多惊讶,依旧神情漠然的看着我,将灵力全部收回,“寒魔已散……你或许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话。”
长宁将灵力收回,内丹和灵力全无的商然自空中落下,我猛然地飞身而上将他稳稳接住,可他遍体的通寒和面无血色的脸让我落地时软了身子,抱着他跌坐在了地上,一张口便只剩下决堤般的泪水,无法成言,他伸手为我拭去泪痕,微微皱眉后又强颜欢笑道:“怎么又哭了?不是说好不哭的吗?”
“傻子……傻子……商然真是个傻子……”
“阿笨,别再哭了,难看死了。”
“那你……答应我……不要死……好不好?”
商然笑了笑,却不愿答我的话,他的指尖触到我的皮肤时冰冷入骨,我拿手包裹住他的手,使劲儿的哈气,两双手纠缠在一起时,手腕间的白花竟毫无错落的合成了一朵,我泣声说道:“合欢墓前,你是对我许下承诺的,你不能食言。”
“阿笨,我不会食言的。”
我心下升起一丝希望,“真的?”
他伸手抚上了我的头,“其实子沐在锦央宫为你渡魔时我是在场的,本是准备拼死也要将你救出的,可是当我看到你为了不让我知晓而强忍着痛不将灵识放出时,我忍下了,如你一般生不如死,看你出现在我面前时竟是面色红润,笑颜如花……你可知……我有多痛吗?”
“你知道,你竟然都知道……”
“是的,我都知道,你夜里苦撑寒魔发作的六个时辰,我……都是在门外守着的,那时我便求了子沐,无论如何也要想出救你之法。”
原来那时子沐说要与他学习茶道竟是因为要瞒下我商讨解除我体内的寒魔之法,我哽咽道:“所以你们找到了易灵之术是吗?”
“还好……还好找到了这易灵之术,你不知此刻见你再不用受寒魔之苦,我有……多欢喜。”
“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所以……”我满眼期冀的看着他,“所以你不会死的对不对?是不是子沐手里有能救你的仙药,或者是能护你安好灵器,是吗?”
我已经忘了自己身为药灵祭司说出这些话是多么的可笑,可我还是希望……希望能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在合欢墓前,我曾许诺,愿身葬合欢,换你永世笑靥,所以……”就在这一瞬,脑海中某处记忆被突然的抽离而出,我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正在抽走我记忆的商然,“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我不准——”
商然的笑容终是渐渐暗淡下去,眼中雾气散开,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商然落泪,他说:“阿笨,我不舍得让你流泪,不舍得让你为了我茶饭不思,不舍得成为你日日梦靥的痛楚,所以……忘了我吧,只要我记得你就好。”
我以灵力相阻,不愿让他将我记忆抽走,“我不忘,我绝不相忘,我要记住你送我霜魂珠,我要记住你给我的竹木一,我要记住你教我煮的朝花夕拾,我要记住你唤我阿笨,我要记住你跟我说过的每一个字,记住你和我做过的每一件事,记住你说你要带我回家……”
商然为了抽走我的记忆,在体内留住了最后一丝灵力,此刻我以灵力相阻,他便有些吃力,“阿笨,乖,听我最后一次好不好?你……若在阻我……我就是拼得魂飞魄散也要将你记忆抽走的。”
我一听魂飞魄散四字时,不自觉的收回了灵力,就在这一瞬间,记忆猛然被抽走,灵识渐渐开始处于浑浊状态,身体疲惫不堪,我知道一旦我睡下去,醒来就再也不会记得商然了,我咬破嘴唇,逼着自己清醒过来,抱着商然的手始终不愿放开,他在我耳边轻声道:“睡一觉好不好?等你醒来,一切都会雨过天晴的。”
“商然,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怎么可以让我忘了你了,你怎么……”他为我拭泪的手猛然垂落,眼睛闭上,我颤着手放入他的鼻间,一口腥血自心口吐出,“你怎么可以……弃我而去呢。”
长宁撤了列阵,朝着我一步步地走了过来,他皱眉略微思量半晌,“他能如此待你,倒让我有些惊讶。”
我抬头看着他,灵识越来越疲惫了,“长宁,因为他……因为他我已经决定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长宁,可是……你还是把他夺走了……此刻,我唯有一愿,求你成全。”
“说来听听。”
“长宁,求你赐我魂飞魄散——”我闭上了眼睛,困倦袭来。
生离死别过后,那些千疮百孔的故事是剥落还是掩埋似乎都不重要了,当至死不忘的誓言散入大海,当渐渐陨灭的星尘汇入浩瀚天宇,当分崩离析的痛楚葬入大雪纷飞的寒冬,当眼泪沉淀为莫名沙哑的咽喉,当红肿的双眼仿佛只是宿醉的前夜,凄凉悲悯的故事终于应验了那一句……雨过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