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蓓杜马的信,还寄来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大海,说是在威尼斯照的。她面带微笑,秀发顺风飘逸,向着镜头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她的信写得很长,我摘录一段:
亲爱的汉辉,我真不想离开你。这样离别,使我感情受到煎熬。我母亲瘫在床上,我得陪伴在她身边。我很爱我的妈妈,听爸爸说,她生我时难产,差一点丧生。我相信,我们暂时的分离,不会影响我的感情,因为它经过生与死的考验。世上多少男女相恋,山盟海誓,可又有谁真的经过这种考验?所以你我之间的感情,比一般爱情有更深的内涵,也正如此,在映花潭中,尽管我还在昏迷状态,我与你梦幻般地结合到了一块。现在想起来,那个晚上虽是可怕的,可我又很高兴拥有这样一个夜晚。从那个晚上起,我的生命就是你的了,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了。你没有这样想,你把自己所做的一切,认为是自己应该做的。这正是你的伟大之处。你说我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做不到,事实上你也做不到。现在我每呼吸一口气,都想到是你给我的。你对我这么重要,我怎么能无所谓呢?我爸爸给你在圣马利诺买了一栋很豪华的别墅。我去看过,它建在山坡上,有近一公顷的大院子,绿草茵茵,鲜花斗妍,环境极安静优美。你看了一定会满意的。这不是报答你,这是给我们两个住的。我知道,你心中有了艾丝丹,我并不要求你改变与艾丝丹的关系。你们有什么困难,我会高兴地帮助你们,我忠心祝愿你们幸福。Z国通信不太方便,但因为我们心心相印,写不写信,打不打电话就无关紧要了。
她还写了母亲受到的疾病折磨。
我看完信,内心混乱。还有比爱情更深的感情?我和她应该是友情,当然比一般的友情要深。正如她说的,我们的感情经过了生死考验。那夜我想到自己生存,那一刻我松了手,激流立即把她卷走,若我不受良知的谴责,不重新把她带到身边,她不会有今天了。这件事,按世俗的观点,你救了她一命,她报答你,不就两扯平了?事实上就不那么简单了,它诱发出了感情纠葛,主还是因为我们一块进了映花潭。我现在真还不知应该如何把握这份感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爱金凤。
我开车去稻田。气温变得凉爽了。金凤坐在我的旁边,穿一件扎染的宽松上衣,两手不停地倒弄一枚硬币。她知道我收到了蓓杜马的来信,但她没打听信的内容。我告诉她,蓓杜马很想念我们,她要我问你好。她说了声谢谢。她跟我谈起了插晚稻要做的准备工作。
我们到田间,早稻收割完,拖拉机下田了,发动机的波波响声震动四野。拖拉机仍分到了片,按计划要一块地挨一块地耕过去,但早收割的农户要求先耕他们的田。这样出现了农户争先恐后的现象。
金凤告诉我,新调来一位农办主任叫合利松,听说他要抽走四台拖拉机。
你这消息确切?
涂立森走时对父亲也说过,这是农业局长要的。
这是件大事。局长要拖拉机干吗?
听说他要开垦一块荒地。
这里的所有设备都是为第四农场服务的,不管谁要动用它,都应与我们商量。
中午吃饭时,这位农办新主任来我们院里。他还很年轻,西装革履,盛气凌人的样子。他只向我们问了声好,并没提局长要四台拖拉机的事。他连坐都没坐,说他与副省长有约会,匆匆走了。
下午我和金凤去农机站,阿瓦告诉我,N市开来一辆大平板车,要运走四台手扶拖拉机,他们拒绝了装车。
陈卫东在工房加工一个零件,他停了车床出来说,我把他们哄走了。
金凤说,你们中国专家还在这里,他们就来破坏农场生产了。
这件事来得突然,我不摸这位新主任的底细,他竟一点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很令我费解。我到邮局给唐参赞打电话,他说他没掌握这方面情况,叫我密切观察事态发展,并强调中国运来的农机设备,是保证第四农场正常生产用的,没经使馆同意,不得挪作他用。
合利松一直没向我提要调走四台拖拉机的事。可这件事把整个农场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了。金凤很不安。她说运拖拉机的大平板车还没离开邦戈尔,这件事并没结束。我担心晚稻插田受影响,不能按计划完成。我要求全体中国专家到田间,协作各片片长,组织农民抢耕抢插。
这天早上,农办一个干事送来一封信。我拆开看过,立即召集全体中国专家,宣读了由合利松签发的邦戈尔农办的通知。通知说,农办决定即日起终止中国专家在第四农场的一切活动。陈卫东听了气愤地说,我们是根据中Z两国政府签订的协议,来履行援外任务的,他有什么资格终止两国政府签订的合同?
我说,这件事可能还有什么背景。我们不要与他发生正面冲突,暂时停止两天工作。我马上到使馆去汇报。
我们开完会,恩里贾巴在院子里等我,说艾丝丹在家里痛哭。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把农办通知的内容告诉了他。他说合利松先生没与他商量,他无权作出这样的决定。
这时阿瓦来说,农办命令所有拖拉机都集中到农机站。我对恩里贾巴说,这些拖拉机是你们的生产工具,你是农场主席,一定要保护好。
恩里贾巴激昂地说,我动员农民坚持生产,谁要动农场设备一个螺丝钉,我们就与他拼命。
我动身去N市前,去看金凤。我到她屋里,她还爬在床上抽泣。我弄不清她为什么这样伤心,想说些话安慰她,可不知从何说起。我抚摸着她臂膀说,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
她坐起,偎到我怀里,哽咽着,话不成语,我预想到你要离开我,可没料到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这么快。
我莫名其妙,说,我怎么就要离开你了?
你们的活动都停止了。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马上动身去使馆,这件事很快会解决的。
她还不放心,要同我一块去。她收拾了一下,提了个包跟我出来。我恨不得立即见到唐参赞,连随身行李都没带,发动丰田就上了路。金凤在我耳旁唠唠叨叨,说我夜里梦见你走了,恰好早晨遇见农办送信的干事,印证了我的梦。从认识你那天起,我的心就不安,担心你要走、你要离开我。
我说,你说过,我们心里都有朵金凤花,即使分离,我们的心永远连结在一起呵。
她说,我要不是这样想,我们哪还有今天的相爱?但真的到了这一天,你我都会痛苦的。
我又重复自己的推理:她是不是后悔与我相爱?所以她才把我往蓓杜马那边推?我说,归根到底,你还是希望过着长相厮守的夫妻生活。
金凤平静地说,我也是女人,我当然不希望我心爱的人长期与我分居。但从我爱你那天起,我就想到你要离开我,可仍然爱你,爱你心中那朵金凤花。我相信我们分离的时间不会长,不会像我妈,没等到那一天就离开了人世。
我逐渐看出,金凤的心里始终保留着她母亲的阴影。
到N市,我们先找到宾馆,按排了住宿,然后我到使馆。姚大使看过邦戈尔农办主任合利松的通知,立即约会Z国农业部长。我回宾馆,金凤已守在窗台前盼我。我说大使亲自出面处理这个问题,明天就会有结果。
她问,你打听到了这合利松是什么样的人吗?
据唐参赞了解,他是刚S国农业大学毕业的,听说是某位部长的儿子。
金凤叹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了。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我不知道我刚才说的哪句话刺痛了她的心。
我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
我又问,你说你明白了,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她说,你迟早也会明白的。
我突然想到,S国是非洲几个与我国没外交关系的国家之一。我不好作进一步的设想,而金凤的忧虑未必与这有关?
我想让她开心,要带她到楼下去跳舞。她提不起精神,说她想一个人坐坐。我便说,那你休息,我等一会儿叫你去吃饭。
我回到自己房里,觉得烦躁,心思,合利松这样做,未必受人指示,有政治目的?若是这样,使馆决不会轻易放过他。金凤对此很敏感,这便在情理之中了。
室内暗了下来,已到了七点钟。我敲门喊金凤去吃饭,她说不想吃。我说多少去吃一点。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她才开门。她更显得悒郁。
我问,你刚才睡了一会儿没有?
她说,我怕睡着。
你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