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水潋影,青山隔几重,是非天下事,成败曲中论。
夜色将幕,湖中还映着灯火点点,杀喊声直透重霄,十七坞堡中的连环坞已经伤痕累累,在过去的半月中,十七坞堡已经损失大半,先是沉石礁,接着是顾家庄再是陆将军堡,现在到了连环坞和田家湾堡,现在连环坞已经被困了三天,看着今天突然增加的船,王守德知道田家湾应该完了,谁也想不到六湖司水军突然出手,谁也想不到往日里连他们都不屑一顾的六湖司水军变得如此彪悍,看着那个仿佛刻在商周青铜器上的古拙飞豹纹,看着那个随着船行而招展的“徐”字,王守德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注重这位自边疆而来的大人物,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恍然,他们往常见到的官兵、水军和这些西北边关来的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那些过去的将军喜欢黄白之物,也喜欢养匪自重,但是这些边关来的只会杀人,送去的贿赂照样收取,人也是照样的杀,不放一点活路,除了投降就是战死,没有第二条出路,王守德自然不知道边境的残酷,和柔然、和高陵完全是生死仇恨,没有一点和解的可能,完全是你死我活的战斗,这种几百年的仇恨几乎弥漫了整个边塞,仇恨已经被深深的刻印到了骨子里,战斗也是不留后患的你死我活,王守德永远不知道徐北荣对于他们的评价—这不是打仗,是孩子过家家,然后阵斩大小校尉十八人,肃清军纪,开始在斐然湖练兵,只五天就攻克了嚣张的沉石礁,三天就攻克了顾家庄,陆将军堡走关系自解投降,田家湾堡和连环坞现在正在攻打。
夜色渐浓的时刻,这些六湖司水军逐渐退出了连环坞,井然有序的向着岸边飘了过去,王守德木然的看了一眼夜色中逐渐隐没的艨艟舰队,稍出了口气,他看到六湖司水军连着换了四种阵型,这完全将他们当做了练兵的磨刀石,尽管心中很苦涩,但这就是事实,他们算是完了,六湖司水军将他们已经牢牢的困在了这小小的岛上,现在水性稍好的都逃了,逃不了的惶惶不安,这些平日里凶狠不可一世的水匪,这一刻安静就像孩子,连环坞算是没了,他们老王家传了三代的老底子也算是完了,而且会很快,或者明天就守不住了,想着过去的豪气干云如同一场不真实的大梦,现在回想起过去希冀的攻城掠地、黄袍加身,像一个沉重的耳光扇在脸上,想一想自己过去的夜郎自大自己都有些脸红,被一个徐北荣耍猴一般的溜着玩,又不觉得一阵子愤怒,但接着就是一阵子的恼丧,西军最出名可不是徐北荣,甚至徐北荣都排不到前五,就这样一个人将他们打得丢盔弃甲,如果是王仪、王琢又是怎么一番景象,这些过去他感到不值一提的大人物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原来想着自己怎么也算这辽阔大地的一号人物,如果有个好的家世也不会比所谓的王仪、王琢逊色,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尾扑腾在小池塘中的小杂鱼,一个大浪就让他从此难分东西,偶尔大湖里来个凶猛的家伙就让他们疲于奔命,王守德摇摇头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到脑后,无论王琢、王仪或者徐北荣,甚至柱国将军建平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样子,他们也逃不掉被灭亡的命运,别人能走,他还走不了,是一点的可怜的自尊,亦或许自己是大一点的杂鱼,虽说大人物们不在乎自己,但是自己的人头也算一点功劳吧!王守德这个时候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养的一群鸡,到杀的时候瞅瞅那只比较肥硕,就宰了那个,现在自己也像一只鸡,或者说连一只鸡也不如。
夜色深沉,连环坞里却是一片喧闹,那些逃走逃不走的都在做着最后的疯狂,喝酒、吃肉,大睡一场,也许是自己骗自己,也许连自己的都骗不到。
王守德沉默的看着喧嚣而寂静的夜,无尽的孤独将他包围,他手放到腰畔,手扶上剑柄,紧紧握在手中,这个时候只有这把冷冰冰没有丁点热度的老伙计才能给他一点安慰,明天或许就是最后的日子了,他忽然想起幼时在私塾读书时,先生涕泪横流的教他们读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这短短的十五字蕴含了什么深刻的道理,只是觉得很是伤口,很有气势的样子,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这十五字所代表的沉甸甸的分量,这十五个字是一种境界的诠释,是屹立在心中的撑天巨柱,是得意中不迷失方向的灯塔,是颓丧时东山再起的信心,是巨压之下不屈服的斗志,人生快意百年,终须痛痛快快的走一场。
启明星亮起的时候,鼓声沿着黑沉沉的夜色里传来,压抑,而单一的节奏,由远及近,等到鼓声更近些的时候,隐约传来号子,众口一声的“推浪、推浪”,逐渐压住了单调的鼓点,等到天色麻麻的时候,连环坞前面的水面上已经是整齐划一的艨艟舰群,每艘不过十几个人,多的也就二十来个,但是密密麻麻的帆影遮天蔽日,主桅杆上挑出的豹纹旗猎猎风中。
一声鸣镝刺破长空,接着便是遮天的羽箭,破风声激荡,偶尔一声沉闷的声响,八牛弩射出三丈长的破城三刃剑,刺破耳膜般尖锐的声响,等到六湖司水军的羽箭过了三轮,艨艟舰队开始冲锋的时候,连环坞中才开始有人露头,放在简易船坞中的杂七杂八的小船也开始冲向了艨艟舰群,冲的方向也不一样,乱糟糟的向着外面冲去,只有冲出去才能逃出生天,六湖司水军不留活口众人也是早已经知道的,现在的六湖司水军已经不是过去的那帮混吃等死的兵痞子了,连环坞别无出路。也有抱着侥幸心理投降的,但看着那些艨艟没有作丝毫理会,乱箭射死,一种残留下的连环坞众人终于死心了,开始玩命的穿插进艨艟舰队,冲出去,冲出去,只有出去才是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