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吧台要了悬挂电视的遥控器，调到省文艺汇演的直播频道，示意她仔细看。
“这是怎么了？”蔡姚疑惑于他的举动。
“注意看第一排的观众。”关征抱着胳膊让她看，“看出什么没？”
“普通的演出而已。”蔡姚没看出问题的所在，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
“那你再看这个。”关征掏出手机来打开一段录制的视频给她看，同样是省文艺汇演的直播，都显示在今天，而观众的衣服却是不同的。
蔡姚忽然想到公司前台的两个女孩也在讨论这个，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备播带？”
关征忽然笑了起来，将手机放在桌上：“看来你还不傻。”
蔡姚拧着眉头瞪他，才让他缴械投降。
“你想说明什么？现场出事了？”蔡姚也意识到一般只有节目出问题的时候，才会启用备播带，而关征一般对于这类事件总是没兴趣的，今天却专程找她，看来当中问题不那么简单。
“就是从飞天舞开始放的备播带。”关征开始直中要害，“那个节目肯定是出了问题。”
蔡姚想到飞天舞的表演者就是程娇，心中一沉：“可能是表演出了纰漏，演砸了。”
“我看没那么简单。”关征一句话否定了，“这个文艺演出的投资方就是博亚，杨至恒今天是作为特邀嘉宾去现场的，而且现场这么多人，如果有情况，可能我们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关征的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蔡姚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他的屏幕上，是他的助理打来的，声音很大，尽管没开免提，蔡姚还是清楚地听到他的话：“关总，演出出问题了，飞天舞的女演员从威亚上掉了下来，然后现场开始着火了！”
蔡姚和关征对视，两人均是脸色剧变，而在她要站起来的时候，关征果断地拉住了她：“先别忙。”
“什么别忙？杨至恒、叶总还有语沫姐都在里面！”蔡姚一时间慌了神，不顾关征劝阻站起来要往外走。
关征手上力道加大，扣着她的手腕不肯松手：“我的助理小王在里面，他可以安然无恙地打电话来，看来事态并不严重。”
蔡姚不信他，回头瞪了一眼：“有你这种上司真是倒霉。”
关征开车载着她朝丽港大剧院的方向去，一路车开得超快：“最近这段时间，不是我夸口，公司里所有员工巴不得都调到我分管的部门。我和杨至恒的理念不同，他就是放养式的管理，那几个能力一般的老面孔，多少年也不换，早就没激情工作了，却放之任之。”
“那你是圈养式的管理？”蔡姚揶揄道，余光瞟了他一眼。
“我坚持的是，谁有能力，就得到更多的报酬，不论资历，不论学历。谁让公司、让我得到更多的实际利益，谁就是值得奖励和提拔的。”关征讲起这些来，完全是一种成功人士的态度。
蔡姚却一直望着前面的路，紧紧地抓着把手，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看来你真的不着急，你没看到一路上消防车都赶过去了？说明里面情况很复杂！”
关征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只在心里琢磨。
“里面的人，我只担心我姐，其他的和我无关，而且照我们这个速度，不会比消防车慢多少，到地方你老老实实地站在外面，我进去，你别指望进去救你的‘杨帅哥’。”关征的声音不大，却明显带了几分愠怒，抄小路狂奔至大剧院门前。
从外面并未看到明显的火光，浓烟却从窗口和门溢出，老远就看得清楚。大剧院外的广场上停了好多辆消防车和救护车，加上围观人群，乌压压的一片。
警戒线已经将围观人群拦了起来，有保安人员把守，除了救援人员，谁也进不去。
“这可是大演出，很多重要人物来捧场，肯定是有人蓄意的。”
“那个跳飞天舞的女演员，不知道死了没，听说摔下来了。”
“听说跑出来的都是恰好出来上厕所或者抽烟的，其他的几乎都困在里面呢，2000多人呢。”
“啧啧……太惨了……”
蔡姚听着耳边别人的议论，已经毛骨悚然。转头想和关征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不知去向。
蔡姚四下张望想寻找他的位置，无奈前后左右已经被围观人群堵死，她想起关征说要进去，吓得整个人精神绷到极点。
“关征！关征！你在哪！”蔡姚叫喊着，可声音很快被围观人群的呼声淹没了……
消防车越来越多，原本只看到浓烟的地方，逐渐已经能看到明火，喷水车对着会场大楼使劲喷着，从出口处陆续有人搀扶和抬出一些受伤的人。
蔡姚平生第一次看到这种灾难，心中情绪复杂难以形容。
关征将上衣脱下扔进大剧院门前的喷泉池，浸湿后披上直接进了会场，不顾消防人员的阻拦。
里面已经被浓烟包围，有些人已经躺在地上。
“咳咳咳……”关征捂住口鼻，却感到呛得心肝肺都要炸开了，人太多太挤，到处一片混乱，许多人都被困在安全门的出口、过道和楼梯等地方。
关征意识到在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地方找到一个人很困难，里面闷热而难以呼吸，东倒西歪的陈设，几乎拼了命想要逃生的人，都成为一幅鬼魅图一般，让关征一瞬间觉得恐怖异常，可既然进来了，他咬咬牙，硬着头皮往前走。
蔡姚被围观的人群夹在中间，耳边全是遇险者亲属的叫喊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吵，最后竟夹杂着哭声。
被消防队员抬出来的人几乎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而她始终没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连关征也没有出来。
蔡姚被身后的人推搡到前面，几乎冲破了警戒线，围观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接近两个小时了，有大批的人还在里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消防员抬了担架出来，一个男人趟在上面，旁边紧跟一个女人，哭着牵住担架上男人的手。女人的袖子破了一边，裙子大约在什么地方拖拽过，撕烂了一半，上面全是脏兮兮的污渍，头发凌乱，整个人几乎脱了形。
蔡姚定睛才发现那就是叶耀和关语沫，一时间由悲转喜，激动得跨过警戒线，没命地朝他们跑去，但她被警察拦在半路，只能大声叫他们。
“语沫姐！语沫姐！”蔡姚高兴得身体直打颤。
关语沫却始终没从叶耀身上回过神来，好像没听到蔡姚的叫喊，抓住叶耀的手，紧紧的，眼光中好像失去了魂魄。哭着求医生什么，蔡姚只远远地看到关语沫忽然跪在地上，而后被医生搀起，跟着那辆救护车驶离了大剧院。
蔡姚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还未回过神来，被警察紧急隔离了出去。
人群推搡间，她感觉到口袋里手机在震动，警觉地掏出来，看到竟是杨至恒打来，顿时心中血液都冲到脑际，连忙接听了，在听到杨至恒声音的一刹那，蔡姚几乎要哭起来：“杨至恒？杨至恒你没事吧？你在哪？我担心死了，我以为你……”
“我没事，你呢？我现在在路上，今天本来是作为特邀嘉宾去现场的，谁知道潘渔舟临时打电话说他不舒服，说什么也要我陪他来医院，所以没办法，我让邓副总代替我去了。刚看了电视，我还以为你在场内……”杨至恒的声音关切里带着庆幸，从听筒里能感觉到他周围风声很急，还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看来是在开快车。
“吓死我了，你不在就好。我没事，我今天竞聘面试，所以我把票让给了叶总，刚刚我看到他被抬上了救护车……”蔡姚已经带着哭腔，心里的害怕和伤心积聚在一起，一个大好的周末，被突如其来的事变为可怕的纪念日。
“程娇出事了，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我听说了，你赶快去医院看看，听围观的人说，她伤得很重。”
杨至恒“嗯”了一声：“我想看看你再去医院，我已经快开到大剧院了。”
“不用了，这里人很多很混乱，还有很多记者，你是这次演出的投资方，会有好多记者围堵你的……”蔡姚说了一半，被后面的人推挤，手机猛然脱手，掉在地上。人太多的关系，她弯不下腰，只能看着手机被人群踩来踩去。
准备抽身离开的时候，才忽然想到关征至今还没出来。刚刚放松的心情又重新紧绷起来。
经过了这段时间，救援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越来越多的人是被抬出来的，有的已经没了呼吸。
关语沫和叶耀都已经出来了，关征到底在哪？
蔡姚忽然间慌了，不顾警察的阻拦冲到前面，拉住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消防队员问道：“你看到一个穿着西装，长得很高，眉心有一颗痣的男人没有？他在什么地方！”
“小姐，人太多，我们已经尽力救援，这么紧急的时刻，哪有时间注意谁眉心有没有痣？”消防员大约把她看成一个不太正常的女人，语带嘲讽地回答了一句就走开了。
蔡姚还在发愣，旁边一个安全脱离危险的观众冲她劝慰：“里面烟太大了，很多人被熏晕了就倒下了，还有的被踩在地上，门太小，人太多，能出来的真是命大的。”
蔡姚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地就要往火场里去，被维持秩序的警察猛然拦住：“小姐，请你赶快退到警戒线以外，不要让我们再分心来保护你的安全了可以吗？”
蔡姚鼻子一酸，看着门口的位置忽然落下泪来。
她知道，和关征恋爱的两年，既没有初恋的悸动，也没有别人所说的那种不可遏制的激情，她了解的关征是个现实的人，一个把面包放在第一的人，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样的感情能坚持两年。
“咱们恋爱吧。”关征那时候很严肃地跟她说，那种表情在外人看来真不像在表白，好像美国兵在汇报日本轰炸了珍珠港一样。
“成啊。”蔡姚那时候觉得再也找不回当年和杨至恒一起那股傻傻的劲头了，相亲19个，关征怎么说也算个条件不错的男生，索性答应了。
“我说的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不是玩的。”关征依旧很严肃，竟然把结婚两个字强调了出来。
“看来你从前经常都不以结婚为目的而恋爱？”蔡姚反问，对他的神情忍俊不禁。
“你以为我像你？”关征反驳，嘴角却明显带着笑意。
和关征的恋爱中，风花雪月的场面少之又少，大多数是泡在他那间小公司里约会，两人曾经经常像五毛斗士一样，因为一个社会现象的不同观点争论不休，最后往往谁都没办法将对方说动，各自保留意见罢了。
两人一起吃杯面，一起讨论股市，一起研究修理空调。几乎没逛过公园，没看过电影，没去过游乐场。也许正是这种经历，让蔡姚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了关征，哪怕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都能明白他在想什么。关征是个工作狂，生活上比较邋遢，尽管西服熨烫得服服帖帖，笔挺帅气，出门让人感觉那简直是精英男士的代表，可家里简直就像猪窝。且据说在认识蔡姚之前，他每天早晨都不吃早饭。
后来蔡姚每天去上班的途中，会多买一个鸡蛋煎饼，路过他公司的时候就放在他楼下的传达室，让物业大叔交给他。
于是关征每天早晨必吃鸡蛋煎饼，吃了整整两年，竟没提出任何异议。
直到有一天物业大叔受不了了，见到蔡姚来放煎饼时，忍不住说：“我说姑娘，你也稍稍变点花样，每天都是鸡蛋煎饼，别说小关经理还得天天吃了，我看着都要吐了。”
蔡姚惭愧了，其实起初她只是图方便而已，家门口就有鸡蛋煎饼摊，后来渐渐就成了习惯，每天早晨下意识地就去买，不止关征每天吃这个，她自己也同样吃。
第二天蔡姚听了大叔的意见，改为买生煎包，谁知那天关征竟忽然打电话来询问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样式。
蔡姚那时候想，这也许就真的是习惯。
她承认和关征分手后，有段时间真的不习惯，好像忽然少了些什么，没人和她吵架、争论了，反而显得空落落的。
“我不会只是个小老板的，我一定会有钱的。”这是蔡姚在认识关征以后，听到他唯一的承诺，他的志向似乎总和钱有关。
可在那两年里，她一直是支持关征赚钱的，她觉得他工作起来的样子，比平时有魅力得多。
蔡姚站在大剧院的广场上，渐渐地听到耳边的哭喊声高过起初的议论声，她心里暗骂着关征笨蛋，他本不该进去的，进去就是把命当成了赌注。
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跺了跺脚，而眼睛始终望着那一个方向。
火和水交融在一起，浓烟夹杂着水汽，离得五十米开外，已经看不清状况。
十几分钟后，出口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浑身熏得乌黑的男人，身上衣服全破了，头发也被烧掉半边，只剩两颗黑眼珠还在转动，两条胳膊一边抱着一个孩子，看情形是从里面冲出来的。
所有围观的人，眼光都聚集到那里，场面瞬间静了下来。
“大夫在哪！快来看看这两个孩子！”那男人高声喊了一句，提醒了所有人。
三秒钟，急救的医护人员连忙跑过来接过那男人手里的两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