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医院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初冬季节里的雨一改秋日里的温和,沁凉的雨水隔着布料凉的皮肤战栗;林似锦分不清楚是雨水的凉意还是心底的凉意。
“你好,请问李宛如病人在哪里。”
医院的询问台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显眼地方,没有过多装饰,一片灰蒙蒙雾色,头顶上的高倍数白织灯照的人满眼苍白。
今天值夜班的小林被突如其来问话的男人吓了一跳,凌晨三点,正是一个人最犯困的时候,原本想着没有人,闭一会儿眼休息几分钟也不打紧。
这一出声,着实惊出了一层冷汗。脑子反应向来比手快,她条件反射的敲击键盘搜索名字。
“是温婉的婉吗?”
医院几年的工作下来,自己也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但眼前男人的嗓音低沉,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人感到深深的压迫,那不容置喙的语气吓得小林头都没敢抬。对方虽然压低了帽檐看不清楚长相,气质少有的清贵。
“宛如的宛。”
因为时间尚早,大厅里空荡荡的,林似锦等待的两分钟里也仅有一两个人来去。
太安静了,没有半点有高危病人的样子;一瞬间,林似锦觉得,可能医院搞错了。可能并不是她的外婆李宛如。
“在四楼1号手术室。电梯直达右手边就能看见。”
林似锦脑袋里一直紧绷的弦’铮’得一声断了。
等到二人打听清楚,过了一分钟,小林才堪堪把头抬起来向还没走远的两人打量。女人身材纤长,初冬季节披了件长外套,显的有几分单薄;男人的个子很高,一直半低着头单手搂住对方的腰,说是搂又不全是,从小林的角度看去,更像是托着她走路。
小林晃了晃脑袋,打消掉自己的好奇。
接下来的事情好像走得更快了,上楼,手术室;一早就有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等在门口。
林似锦签完字,像是笔杆重千万斤,再也提不起力气。
她没有精力去管顾思远,自己靠着角落里的长椅坐下,这个时节里的穿堂风厉害,林似锦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右边的座位一沉,林似锦轻轻往旁边挪了挪。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术室的方向,鲜红的灯光照亮了前面一方小小的土地。
林似锦开始陷入长久的回忆里。那一方小小的土地似乎就是年幼时外婆家的小院子,有蔬菜瓜果,还有时令花卉,到了夏天总是一副蓬勃盎然之气,他们几个孩子最喜欢躲在葡萄藤下的秋千上打闹。
李宛如,一听这个名字便知林似锦的外婆出生不低;听母亲曾说过,外婆家在文革之前是地主,家里少说也有上百亩良田,一到秋收时节,麦浪一浪高过一浪,外婆家的长短工就会穿着短襟,足登草鞋,辛勤的干活,收来的麦子一部分买给米行,一部分自留;一辈又一辈,日子过得富足。
所以,小时候的林似锦最喜欢在外婆家呆着,除了总有吃不完的吃食,还有外婆总会给她讲故事,讲打仗的军人,还有家里白花花的粮食。外婆总是会告诉她很多道理,做人要勤劳;外婆说,希望小锦能做个善良的人。
外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了呢,是从外公过世,还是父母走的时候。外婆生性乐观,林似锦却自私的不去看见她的苍老。总是等到来不及了,才想要拼命抓住。
顾思远打算将林似锦的脑袋放到自己肩膀上。她梗着脖子,不愿意动。顾思远真的是又气又好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可笑的尊严;到底要倔到什么时候。
“睡会儿吧,手术结束了喊你。”顾思远侧着头对林似锦说。他的手一伸,把帽子倒扣在林似锦头上,遮住了她的光线。
林似锦觉得脑袋凸凸的疼,睡不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害怕也一点一点累积。
‘叮’手术灯终于变成绿色的时候天也快亮了,下过一夜的雨,整个城市刨去泥泞显得焕然一新。
“病人的心脏支架进行的很顺利,以后家属尽量多陪伴,心情控制好,多运动;以后会慢慢恢复的。”
“谢谢您。”
林似锦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看了眼雨过天晴的窗外,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突然像是找到倾泻口一般,差一点控制不住。
顾思远站在她身后单手压着她脑袋揉了揉。
刚做完手术的人经历过大创,李宛如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熟了一样,显然麻药还没有过去,脸上的肤色好像跟雪白的床单差不了多少,林似锦看得揪心。
外婆还是年纪大了,记得在母亲过世的时候,她的头发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全部都白了。
一路跟着进了病房,医生一边交代进食还有照顾老人的细节,林似锦在一旁安静的听,偶尔看一眼病床上的人,反复几遍也就记住了。
“记得病人的饮食会有护士负责,哪怕清醒过来也不要擅自进食。还有一旦醒过来要叫随行的护士查看..”
林似锦给外婆盖被子的时候顾思远交完费回来。天已经大亮了,难得一天的好天气。
林似锦没有回头,细细为外婆掖好被子,就近在座位上坐下,她只是安静的坐着,目光流连在老人脸上,像是在细致地数老人脸上的皱纹一般认真。外婆的脸上重叠着母亲的影子,一样都是圆圆的脸型,眼睛很大,这样的长相通常让人好相处,也招人喜欢。外婆就是这样的人,小时候在大院子里,外婆的辛勤乐观总是带来好人缘,连带着林似锦都沾光,特别讨老人的喜欢;而院子里的孩子也经常带着她玩;外婆或多或少给了她一个丰富的童年,还有完善的人格。
“吃点东西。”林似锦背对着门口坐着,听到话方才转头看到挺拔身姿的顾思远,还是昨天的那件白衬衫,这一夜的时间在他身上好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顾思远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任何事对他而言都轻而易举,无论何时,总是给人感觉是清贵的公子少爷。
顾思远把早餐一一摆放好,让林似锦过来。
林似锦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不想驳了对方的好意,勉强坐下拿了根油条,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一双眼睛盯着桌面。
她不擅长掩饰情绪,至少她的小心思顾思远看一眼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我只有十万。”
林似锦低着头还是努力跟面前的油条奋斗。
顾思远漂亮的眼睛一挑,啜了口白粥,
“是吗?”听着,似乎隐隐有些嘲讽。
屋外天空碧洗,笼上了一层清晨薄薄的雾霭。林似锦垂眼看去,在想着该怎么解决眼下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