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吴国公对此事看得甚重,莫非没有催促先生加力办理?”李善长叹息道,“唉,不瞒伯温先生,我这一病,也与操劳此事,虑心过重有关系。如果先生能完成这一任务,在下当感激不尽,请先生好自为之。”
“先生言重了,伯温不堪重用,不敢举重过力。”
刘伯温说罢,就告辞而去。
李善长听他说出“自知之明”来,自然联想到那一次关于卜命之事的对话,情知刘伯温也是早有了戒备之心。于是,他后悔自己刚才言语冒失了,不该轻易开口提到军政。但如果一直不开这个口,同样也显得不自然,明显是心中存有不愿告人之事。这一点,正是刘伯温所叹服的。
当时李善长开口问起筹银,刘伯温很是惊讶他沉不住气,待走出府来,仔细思索,便后悔自己没有首先开口了。这个先开口的人,自然会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但同时也显得比较有诚意,其实是高了一筹,从这里,刘伯温又体味出朱元璋帐中的权术人事与元朝廷官府到底不同,多了些锋芒,少了些城府。比如李善长这个人,从前也读经史,但并不多,后又经商,略有发达,养成的习性并不是官场倾轧,知事多,知人少。跟随朱元璋后,又常与武将们往来交道,必然直多于曲。而刘伯温自己则是饱读经史之人,又几经宦海沉浮,心机之深,思路之曲都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第二天,朱元璋急召刘伯温议事,令他在应天府商贾大户中集资,限期一个月,筹足三十万两白银以造战舰。
刘伯温不禁暗自嘲笑李善长的为人处世并没有什么老到之处,刚刚走出一步好棋,就漏出一个不小的破绽!
这种向富商大户集钱的主意,一定是李善长给朱元璋出的,而李善长又很了解富商大户的心思,这种集钱方式,根本就是与虎谋皮。如果刘伯温全力实行,或许可以筹到一些银两,但必定会遭到各界人士反对,而李善长恰好可以趁机暗中活动,挑拨事端,到那时,这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就会落到刘伯温头上,下面有应天府中万人唾骂,上面有朱元璋责怪,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刘伯温知道李善长这一回是过分地轻视了他,才急忙地出此下策。
事已至此,刘伯温无法回避,只好思索对策。他暗中探访,得知城中绸布商人万福民与李善长是多年好友,俩人交往很密切,便决定在他身上先开一刀。
在元朝廷任江浙行省儒学副提举时,刘伯温就曾经用向富商大户集银的办法修建了乡试会所,并且在杭州筑起了文昌阁。
但此时的应天府,大不同于当时的杭州城。在元朝廷统治下,官府极是朽败,百般搜刮民财,但对富商大户却无可奈何,因为他们与官府串通一气,所谓有福同享,积财也很多,着急之时,来一个有难同当也是应该的。应天府中则不同,在朱元璋攻破城池的几天前,巨商大贾已经逃走了,卷去浮财,只余下一些宅院。后来,由于朱元璋采取了收拢民心的政策,便又召回许多富户,同时,由于政权变换,也产生出一些新的商贾,但他们都远不是富可敌国的巨户,而且人心初定,战事不停,一有风吹草动,难免会出乱子。
刘伯温心中计议,这乱不能过分,并且要生在李善长头上。
恰好朱元璋派杨宪来协助刘伯温办理此事,刘伯温当即向杨宪面授机宜,要他去绸布商户万福民家中一行。
杨宪与万福民曾有过一面之交,乃是在酒宴之上,平时并无来往。这次突然来访,使万福民甚是惊讶,杨宪随行有两位文书人员,言语皆是例行公事,开口便提到要万福民为造战舰之事捐献银两。万福民心下吃惊更深一层,询问其数,杨宪要他自便。万福民这才放了心,以为不过是官僚来刮一回油,没有仔细思考,就让家人取出白银五十两,交给杨宪。
杨宪当日便向刘伯温汇报了,刘伯温要他将这五十两白银交给朱元璋。
朱元璋见了仅有五十两白银,心中很是不高兴,就派人召来刘伯温,见面就问:“元璋已经把筹集银两的事情委托给先生,先生当好自为之,为何不肯尽力做事?”
刘伯温道:“明公看重,伯温当然不敢怠慢,只是事关人命,伯温不敢做主。”
朱元璋惊问:“何事有关人命啊?”
刘伯温说:“万福民在应天府内开有三家店铺,其余如金华、温州、九江等城中,都有生意,估计他的资产,应该有百万。明公可知道此人八年前的境况?”
朱元璋摇了摇头。
刘伯温道:“八年前,他不过是在别人店铺里当一名伙计。”
朱元璋听后一怔:“发达如此迅猛,莫非他来财之路不正?”
刘伯温道:“自古无奸不成商。”
朱元璋未解地问:“依先生之言,此人虽然发达,却没有大恶?”
刘伯温说:“其恶和发达没有关系。是明公入主应天府,强国富民,才使这个人能够由伙计渐渐变为巨富。”
朱元璋顿时明白了:“正是,正是!可恨此人富有之后,不思报国,竟敢以区区五十两白银来应付造战舰之大业,可杀!”
刘伯温道:“若杀一儆百,则满城富商大贾一定会争先解囊,就不愁集资的事了。”
朱元璋当即决定,以轻军戏官的罪名,把万福民押进牢中。
万福民突遭横祸,其家人火速向李善长求助。李善长得知后,情知是刘伯温在作梗,有心避开此事,任由他去,又无奈自己与万福民在经济事上有许多利害相关。原来万福民之所以能经商顺利,事业发达,是依靠李善长在应天府为官多年,所积蓄的几十万两银子,他将其中的一半交与万福民代为经营,投进生意之中,连年生利,数目甚是可观。现在万福民落难,如果不及时将他救出,朱元璋就会下令没收他的资财,那么一来,造战船的银两就够了一半,而李善长自己的财产也就损失了一半,这反倒成就了刘伯温,使造战船集资之事一帆风顺,邀了一个大功去!
急中生智,李善长想出了暗中活动,使应天府中商贾齐心请愿,闹起事来,逼迫朱元璋放出万福民。此计如果得行,还可以给刘伯温安上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李善长把这个主意前后思想,几乎一夜未能入眠,到第二天早晨,却又猛地想到:所谓商人,免不了唯利是图,怎么可以指望他们齐心合力去办一件事?况且万福民在平日中经营谋利,也会与同行相争,结下私怨,恐怕只会有人幸灾乐祸!另外,朱元璋执掌着应天府的生杀大权,谁敢公然与他对抗?就算有事情终于闹起来了,万一透出什么消息去,露出自己的背后活动,更是大祸。
好个刘伯温,算你狠,万般无奈之下,李善长只好去找刘伯温。他知道此事不能拖延,因为抓万福民入牢是朱元璋下的令,晚一步,只怕连刘伯温也无能为力了。
由刘伯温出面相请,李善长再次出面主事,对朱元璋则称是强扶病体。
这个结果,又是李善长未曾预料到的,他向刘伯温暗示“解铃还需系铃人”的道理,要刘伯温设法解救商人万福民,而刘伯温却同样用“解铃还需系铃人”的道理回答,暗示这一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正是李善长,也只有由他复出,才能平息。
于是,李善长于情、于理、于事皆输,以出银十万两的条件,向朱元璋讲情,放万福民出了牢。事情传开,再着手资金筹集,果然顺利了,巨商富户皆不敢怠慢。
刘伯温略施小计,平息了李善长那边压迫过来的一场危机,却又没有过分地得罪人,因为他是以退为进,并没有趁朱元璋信任自己,李善长又恰好告病之机,图谋权势。他希望从此不再有这种耗费心机的事情,否则,明哲保身尚且困难,谈何兼及天下?
【刘伯温的未了情】
话说刘伯温在江西愤然辞官,经衢州到兰溪,又到长乐。一路上浑身轻松自在,好不得意。
好友宋濂在村头迎候,远远相见,双手恭揖,互问安好。见闲来无事,他于是就决定在长乐小住几日。
刘伯温独自步出家门,漫步田边地头,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眺望远处,只见有一村姑手提一只竹篮,面带微笑,轻移莲步,飘然而来,顿时吸引住了他。
刘伯温呆了,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村姑,直到村姑从身边走过,又目送背影直到村姑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敢眨一下眼睛。
此后的日子,刘伯温把到田野散步当成了功课,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他又见村姑款款走来。村姑见是刘伯温,又接触到他那双别有用心的眼睛,连忙低头让道,直到刘伯温走远,她才抬头,继续往村里走。
刘伯温回首痴痴看着女子的背影,心里好像有好几头小鹿在撞。
在回村的路上,他正好遇到村里人,便打听村姑的芳踪姓氏。村人告诉他,这个村姑叫金巧莲。当晚,刘伯温请宋濂去小酒馆喝酒。宋濂猜测伯温有话要说。果然,三杯酒下肚,刘伯温道:“不瞒兄长,小弟中意一女子,不知道兄长可愿意做一回月老?”
宋濂大喜,忙道:“好啊,这乃是天大的好事,愿为兄弟效劳!”
第二天一大早,宋濂就早早起床前往金巧莲家里。刘伯温翘首以待。直到天黑,宋濂才回家,还未落座,就“嗨”的一声,叹息得伯温心里发紧。
宋濂道:“伯温啊,巧莲已许配叶家。”
刘伯温心里很是伤心,他说:“伯温不信,明日去问。”
宋濂劝道:“巧莲有一妹子,愿意侍候。”
刘伯温怎敢轻意放弃,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
于是,他又使出守株待兔的招数,直到三日后,巧莲终于复出。
刘伯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恭揖问安:“小姐,晚生多有冒犯,万望小姐见谅!”巧莲欠了欠身子,低了头。刘伯温道:“晚生真心待小姐,只要小姐愿意,晚生愿意亲自去叶家。”
巧莲忽然抬头迎着刘伯温的目光,轻声道:“刘公子风流倜傥,名扬四海,谁敢怠慢?只是小女子已经亲口许诺叶家,岂能反悔?”巧莲话毕就快步离开。
这时,他陷入了绝望之中。
三个月后,巧莲跟叶家公子完婚。
刘伯温写了一幅字请人送去,上面有一句话:巧言巧语巧莲。巧莲看了,眉间微微动了动,但当场就给退了。
那一晚,刘伯温酒醉,宋濂也陪着醉了。
没想到的是,两个月以后,巧莲的丈夫病逝了。刘伯温得知此事,又燃起了爱情的火焰,便再次请宋濂去说亲。
宋濂劝道:“伯温啊,巧莲女子虽好,毕竟不是处子。长乐村虽小,美貌女子还是不少的。再说凭着贤弟的文采风流,哪个女子不愿侍奉床前啊?”
刘伯温说:“我的心里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宋濂只得再去说亲。巧莲听了后,便道:“巧莲人是叶家的,心是叶家的,已身无长物可许刘公子。”
宋濂当场感慨不已,十分敬佩。
刘伯温知晓后,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地流,敬仰道:“天下女子无数,惟有巧莲忠!”
于是,用心读书写字,等候明主出现,替国家效劳。
刘伯温在长乐隐居几年后,准备出山。出行前,特意修书一封要见巧莲。信中说:晚生久在长乐,惟有小姐您让晚生放心不下。三日后,晚生就要离开赴京……
但是,三日后,仍然不见巧莲的面,只是在刘伯温上路前,巧莲送来一物。
刘伯温急急打开,却是一幅字,写着:伯心伯意伯温。
刘伯温心头一热,仰天长叹:“我赶不上巧莲的心思啊!从此,我再不对女人生情了!”
刘基是中国历史上一位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学家在政治、军事、天文、地理、文学等方面有很深的造诣。他刚正不阿,不畏强暴。元朝为官之时三次辞职,一次罢职。入明之后亦疾恶如仇、秉公执法,而在民间传说中,刘伯温则是一位神人,先知先觉者,料事如神的预言家,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