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如黛,近水楼台,草堂结社,青竹成荫,简简单单十六字便能囊括竹叶镇。不是因为这个镇小,鄙陋,反而这个镇很美丽,跟世外桃源一般。成群的鸟儿在竹林间吱吱喳喳,偶尔松软泥土间,偶尔传来竹鼠津津有味的啃食竹笋声。而每当黄昏日落,万籁俱寂的时候,便是镇上农人收摊归乡之时。这个小镇虽然不大,几十座房屋,半数为农人出身后起家致富,虽然致富发家,依然奉行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日子倒也乐得安定清闲。
整个镇上装点并不精致,保持着中式古典农家小院的朴素风格,只有一座灰白建筑较为醒目,整个建筑外围由一排石墙围拱,标志着这座建筑的特立独行。没有飞檐翘梁,有的只是四面突兀的菱角,以及大如磨盘的纱窗。四周栽种着些许花花草草,各色花卉组成了一条精美的花间小道。小道上铺有青石板,花香散发在上面,让石板也跟着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一路延伸到大门处,却又独见中式的漆木大门,大门两分,金色拉环镶嵌,门额两侧上还挂着两幅楹联,细看原是两句诗词:“遥知海外多落寞,不如坐忘归田园。”
这幅楹联来看,这座建筑的主人显然是海归,也难怪建筑偏要修教堂式风格,还不伦不类地东西结合。
可在这个镇上,海归并不稀奇,洋人也并不稀奇,真正稀奇的是穿着破烂到处蹦跶叫喊的人。
今早就有上山打猎的猎户远远看到一名疯疯癫癫的乞丐,在山头上大喊大叫,满身泥泞,狼狈不堪。他神情悲怆,迎着朝阳,手里不断晃动着一枚古怪的银白色勋章,他要证明这一切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幻觉!借着太阳光,银白色勋章反射的辉光照了下来,打在松软的泥土上,不仅有影子,还反射了个完整浑圆的光圈。愣了良久,这名乞丐才反应过来,狠狠盯着手中的勋章,几度想要将它丢出去,最终还是因舍不得而选择放弃。
跌坐在地上,乞丐六神无主地抬头看天,阳光明媚,远处山水相接,波光粼粼,好一处世外桃源,只是他根本无暇欣赏。
他是罗安,他清楚记得之前是枕着勋章在服务器中睡去,这一觉醒来就变成山间破庙里的一名乞丐。
根据遗留下来的记忆,这名乞丐年龄并不大,之前几年是跟一名老乞丐在附近山村小镇乞食,只是后来老乞丐被镇上一名土豪活活打死,小乞丐为了逃避世人,这才一个人硬生生在山里破庙住了好几年。本来是安好无事,可就在昨日,这名小乞丐煮了一锅蘑菇后,才喝上一口浓汤就毒发身亡。看着架在破庙中间的大锅,虽然隔了一个晚上,浓香依旧,如果不是知道这看起来普通的蘑菇居然有毒,只怕现在的罗安也会忍不住去尝上两口。毕竟这具身体已经一天没吃东西,饿得肚子呱呱直叫。
不过,当闻到一身近乎几个月没洗澡发出的酸臭味,罗安不仅食欲大减,当时就呕得浑身虚脱,扶着破庙的墙连滚带爬逃了出来,当然跟随他一起的还有那枚勋章。罗安首先就想找个地方洗澡,但左看右看,却找不到下山的方向。根据这名乞丐的记忆,他显然已经在这山头生活了数年,从来都是风餐露宿,吃老鼠肉,喝房檐滴落的水,甚至还吃过虫子,啃过树皮。想到这里,罗安差点没把胃里仅剩的酸水给呕出来。
“我要回到22世纪,我决不要当原始人!这肯定是梦,绝对是一场梦!”罗安挠着蓬乱的头发,顶礼膜拜般地双十合十,祈求上天,他求上天保佑这只是一场梦,一次玩笑,否则要他生活在这荒山野岭,非比死了还折磨人。毕竟他过惯了未来人的生活,尽管在那个时代他只是个小人物,但相比于此刻实在算是养尊处优,着实一个天一个地。
罗安跪地祈天的时候,一旁的树丛里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因微风吹过,树叶摇摆。但罗安敏锐地感觉一丝不对劲,周围并没有风,但树叶无风自动,很显然是有问题。以乞丐过往经验来说,现在遇上的很可能是野兽之类的生物。
或许就在不远处某个树丛里,就潜伏着一只熊,或者是一只老虎,目光锐利而残忍地盯着罗安。现在的罗安身躯依旧瘦弱,但因为过去这名乞丐长期生活在山间,身形矫健,步履生风,现在逃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保命自然是最为要紧的,罗安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命丧山林,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他将勋章放在衣襟里,屏息凝神,感受着附近的异动。与此同时,他开始琢磨着如何逃逸,是该直接从山坡上滚下去,还是绕着山圈?
正踌躇,忽然见到地上有一块被泥土覆盖的板砖,罗安双眼大亮。时至22世纪,板砖依旧是日常打人的不二之选,只是这个日常被搬在了虚拟网游中,多少网游最初始的武器不是棍棒就是板砖。罗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玩网游?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他有真实的知觉,真实的饥饿。而在虚拟网游中,为了保证玩家们的身心安全,往往是会削弱部分知觉感受的,特别是饥饿感与疼痛感。哪怕是所谓的“真实体验模式”,也不会给人以1:1的真实感受。
罗安清楚地明白,自己并不在网游世界,而是跟小说中的情节一样穿越了。至于这是怎样一个世界,罗安不敢想象。但有一点证明,那就是这个世界物理规则一定跟过去那个世界是一样的。他怎么也不可能像网游那样,双腿凭空一蹬就是几十米,如此反重力的行为没有“人”能做到。
“该死!”罗安压低声音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他有种预感,那只野兽正在不断靠近,只要他动一步,对方便会从树丛里一跃而出。别说普通人想要逃过野兽的袭击,就算是22世纪的奥运短跑冠军,也不一定能跑过野兽的追击。罗安喘着粗气,额上,背上渗满了汗珠,他要保持这种僵硬的姿势来麻痹野兽,证明他是一块石头,而不是一具活人。只是他错了,生活在22世纪的他虽然因为玩虚拟网游,从而懂得部分野外生存常识,但这些常识并非实际经验,况且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派上用场,就比如说现在。
“嗷!”老虎催命似的声音吓得罗安拔腿就逃。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一股比罗安身上的恶臭还恶心的腥臭味从身后传来,一个纵跃就抵得上罗安好几步。罗安早就惊得肝胆俱裂,脚步趔趄不稳,便就感到一声有东西趴在了他的身后,尖利的爪牙“兹拉”一下将他背后衣服划开了几条一尺长的大口子。
如果罗安慢上一步,那便会被老虎扑倒在地。幸好罗安反手操板砖,顺势一拍下去———这一板砖拿捏得精准,正正打在老虎的前额上。这都是罗安长期玩虚拟网游的结果,久而久之形成了条件反射。这重击若是打在人的额头上,那便是马上开了花,见了阎王。可打在老虎头上,只是把老虎敲得有些眩晕,争取了那一两秒的逃跑时间。罗安知道凭自己的速度,与老虎周旋无疑是死路一条,那么为今之计就只能趁势一滚。
这坡实在是陡峭,下方各种尖刺杂枝丛生,若非迫不得已,罗安绝对不会这样作践自己。可性命攸关,毫厘之间就是身首异处,成为野兽的果腹之食,罗安便顺势一个打滚,直接从山坡滚了下去。
这一滚,罗安便追悔莫及了。满身杂草不算什么,只是碰上了一丛丛荆棘,尖锐枝干,那么罗安便只能忍受痛楚。这眨眼工夫,罗安便被扎成了一团刺猬。而身后老虎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一面是罗安不断在翻滚,一边是老虎在穷追不舍,这情形正巧被上山打猎的猎户瞧了个正着。
猎户方才就寻思罗安是哪里的疯癫乞丐,正考虑是不是要暂且收容一把,给他些干粮吃食,却没想到看到了如此惊险一幕。罗安板砖拍老虎的举措,也让猎户替他捏了把冷汗,心道这年轻人反应倒是敏锐,这样一看也不像是个疯子的作风,只是这老虎…………猎户不敢迟疑,赶紧从背后取了铁箭,搭上弓弦,眯着眼朝山坡瞄准了去,随着五指松开,这根弦嗡地颤了又颤。铁箭发弦而出,准确无误地没入老虎的一只眼睛上,箭尖透出后脑。
“运气还不错。”看着老虎“嗷”地一声倒下,猎户满意地笑了笑。
罗安本来情势危急,哪怕滚落山坡也难逃厄运,只一个劲儿闭着眼心中念叨着阿弥陀佛。他不是佛教徒,但此刻也不得临时抱佛脚。没想到这一抱,却真抱到了一只脚———只是这只脚毛茸茸的,前端似乎十分尖锐。罗安忽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瞧,连魂都几乎吓没。这老虎正一只眼睛睁着死死盯着他,另一只眼却被箭没入,鲜血直流,甚是可怕。“嗷!”再一声嚎叫发出,老虎大口一张咬向罗安的头颅,罗安又吓得一个打滚,只是这回老虎已经有气无力,连扑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定定注视了老虎半响,见它双目闭上,一动不动了,罗安这才长长吐了口气,将头往天空方向一仰。
万里无云的晴空间飞过几只鸟儿,东面的太阳徐徐升起,金灿灿的光芒落在眼帘,温暖舒适。他忽然觉得人生最畅快的事情不过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好端端的回来了”。
罗安恨不得就这样倒头睡在这里,只是感受到身上的刺痛,便又忍不住哼哼起来,正要翻身一根根拔下身上的倒刺,一个阴影忽然遮挡了视线。
谁?或许是刚才被老虎追得神经过敏,罗安下意识地跳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对方:“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