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杀意升,山河变色。
陈北玄方甫朝前踏出一步,霎时间,风云疾涌。早已积蓄许久的无匹仙威,登时恍如山洪倾泻,径直向着九州牧所在的方位盖压而去!
砰!
竹藤编制的摇椅虽非凡品,却也难挡北玄仙威。仅一息间,便被生生碾成齑粉。
木屑抛飞,迷人眼目,恍惚间,原地好似只余一道深不见底的坑洞,人影不见。
“哇,这么多年没见,你这脾气真是愈发火爆哩,话还未讲几句就开杀,凡仔你怕不是加入假的炸天帮吧?”
倏然间,陈北玄身后,九州牧那略带揶揄意味的玩笑话语声,又是再度响起。
“哼!”
陈北玄冷哼一声,却是对九州牧的莫名遁离并不觉意外。此地毕竟是他的地盘,即便如今他重伤濒死,也可轻易藉阵法腾转挪移,难以轰杀。
转念间,陈北玄伫立原地,仍是背对着九州牧,但见其双掌轻握,顿时浩瀚威压再升,其腰侧悬挂着的那口养剑葫芦,喷口瞬息倒转——
咻!咻!
一片白灿灿的凌厉剑罡,轰然自葫芦喷口中激涌而出,恍若银河倒卷,径直朝着九州牧的面庞倾泻而去!
后方,九州牧正悠闲地自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张小杌子来准备坐下,抬眼便见葫芦剑罡袭空骤至,张口惊叫几句,就急忙身化剑光遁走。
“哎呀呀,凡仔你这又是何必呢,真这么急着送我这把老骨头上路?大家都是老交情了嘛,不如坐下来攀讲几句,真要觉得话不投机,你再开杀也不迟嘛……”
“呵……”陈北玄面挂冷笑,负背着双手缓缓转过身来,幽黑的眼眸傲睨九州牧。
而此前涌动不休的癫狂杀念,在此刻又仿佛被他尽数敛藏起来。
因为他也知道,想要彻底击毙十里剑神,绝非一时三刻便能成功。他先前的几次含怒出手,其实,也只不过是给昔日的旧师一个警告罢了。
提醒他,今时今日,两人的地位早已颠倒,曾经踮起脚仍需仰视他的陈北玄,如今已是修真界中威名赫赫的北玄仙尊。接连几次出手,是叫他清醒一点,别再以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坐着跟自己谈话。
而现在暂时罢手,也是觉得他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毕竟,自己的目的,终究还是为了找回遗缺的那缕命魂,好使自身可以安然渡过飞升劫。
所以,倘若九州牧肯交出自己的那缕命魂,他也可就此罢手。
无论如何,十里剑神对自己终究还是有着一份救命兼授道之恩,若有可能,陈北玄也不愿真正踏上师徒相杀的那一步。
当然,若九州牧仍然执迷不悟,不肯交出那缕命魂的话,那也就休怪他陈北玄不念旧情了!
因此,暂且停手后的几句交谈,究竟是话不投机剑出鞘,还是冰释前嫌互寒暄,就看九州牧自己如何选择了。
“凡仔呀,像我这么讲信誉的人,说没拘你命魂于地皇书中,那就绝不是在欺瞒你,我以你的人格担保……”九州牧见陈北玄停手,也是舒了口气。
那因连续强施遁术而导致气血逆冲,显得有些妖异的红润脸色,也开始逐渐平缓下来。
说着,九州牧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眸无奈地注视着陈北玄,眼神透着一抹怜惜与怅然,轻叹道:“我共你讲呀,你的道基不稳,神魂虚浮,这种虽不算常见的隐患,其根本原因绝非是什么命魂被人拘禁,应是你自身为求加快修行进度,强行拔慧剑斩尘缘,却又未曾将因果彻底了结,因此受前世及今生所造罪孽业障随缘相生而牵累所致,纵令神通如何广大,却也难渡心魔劫呐。”
“受前世及今生所造罪孽业障随缘相生的因果牵累?”陈北玄低声呢喃,幽黑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无数人影掠过,各自于刀光剑影中沉浮,最后在杀戮中一一消亡。
“呵……”陈北玄剑眉紧蹙,唇角勾起,不自觉地冷笑起来。
一开始,陈北玄是打从心底里不愿相信九州牧的谬论,但他毕竟不是孤行己见的人。转念细想,因果论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且事到如今,料他九州牧也不敢再欺瞒自己。
所谓的拔慧剑斩尘缘,毕竟也只是斩尘缘,又非是了结凡尘诸因果。
而前世与今生,自己终究是造了太多杀孽,至亲惨死,天人永隔,便是他陈北玄如何薄情寡义,心中也总是难免残留了些许遗憾和悔恨。
修行路上纵是一如既往地勇猛精进,但他最注重的“念头通达”的修真信念,终究还是没有贯彻到底。
这细微的瑕疵,在平日里自然可以忽略不计,但在关键时刻,却会悄然化为潜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一条致命毒蛇,若是疏忽大意,选择强渡飞升劫,定会在心魔劫中魂殒道消!
“呵……无论是吾命魂被汝拘禁也好,还是所造恶业因果缠身也罢,其结果有何不同?吾已不想再耗费心力去印证什么,反正吾此生注定是难以渡过飞升劫,无法挣断界域桎梏,更遑论如何超脱这方修真界……”
陈北玄呢喃着,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着九州牧,黑眸中无穷杀意在涌动,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有些仇恨,只有鲜血才能洗刷,同样的,有些恩情,也唯有鲜血方能偿还——”
无声诡异的笑容,杀机迸现的眼神,瞧得九州牧心中直发毛,他忍不住劝说道:“喂,讲真的!你这样的行事风格其实很不吃香,你应该多学学人家李七夜,向来以德服人,讲道理讲到敌人自惭形秽,自觉天理难容,认为自身已污浊得连呼吸都污染环境,乃至最后束手待毙……”
陈北玄仍旧在自顾自地说话:“吾陈北玄亏欠汝的地方,实在不胜枚举,汝对吾的救命兼授道之恩德,是吾穷尽一生亦不能偿清的。
所以,无论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汝拘吾命魂,还是吾欠汝恩情未还,终究皆是无法使吾念头通达,修行路上更是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勇猛精进。
既如此,吾也只能让汝,彻底消失——”
陈北玄说到这里,只觉得原本有些堵塞的念头瞬息通达,心中涌现出前所未有的畅快感,自身状态更是臻至巅峰,神魂虽仍显虚浮,但较之先前,已是好上太多。
有道是,久负大恩反成仇!
当施恩者给予的恩情过于沉重,必然会沦为受恩者的负担,宛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念兹在兹,耿耿于怀,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受恩者昨日所欠之命债,他日须以命抵偿。
心系救命之恩,念头始终难以通达,须受恩者偿清后,方可彻底解脱。
可倘若受恩者能为有限,永远无法偿还这份恩情的话,那即便施恩者不曾挟恩图报,但暮来朝去,受恩者也必定难堪重负,心态逐渐扭曲,乃至最后升起恶念,欲将昔日的施恩者彻底摧毁!
尤其是,对于陈北玄这样早已拔慧剑斩尘缘的渡劫仙尊而言,所谓的师徒恩情与羁绊,其实早在无情的修真岁月中,变得淡如薄纸。
因此,纵是如今将要踏上逆伦弑师的道路,陈北玄的心中,也并没有升起太多的恐慌情绪。
“苟且偷生贱如犬,何不自戕饮黄泉?”陈北玄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缓缓说道:“既成全吾,也解脱汝!”
死在自己这个渡劫仙尊的手上,总是要比疾病缠身最后郁郁而终要好吧?如此,自己也算是报答了他昔年的授道之恩。
虽是安慰自己的藉口,但陈北玄心中的些许不安,却也稍减不少。
“哎呀呀……”九州牧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也在自顾自地说话:“也确实诶,人家李七夜的前身,毕竟是只来头大到无边的乌鸦,还是那种躲在幕后里憋了几十万年的超级乌鸦嘴,你学不来这种套路风格,也是蛮正常的啦。”
九州牧那无所谓的态度,瞧得陈北玄心中大为光火,怒喝道:“九州牧,你还没死的觉悟吗?”
九州牧懒散地倚靠在一株翠竹上,闻言斜睨他一眼,揶揄道:“陈北玄,你又有生的能为吗?”
“夸口!”
陈北玄怒喝一声,无匹仙威顿时劲荡八方。仅是片刻,方圆百里,便已寸草不生,荒如漠土。
“轰——”
轰鸣声中,通体遍布青铜铁锈的古旧剑匣,顿时砸地再现。
陈北玄手抵匣身,冷笑道:“汝既讲吾之破绽源自因果业报未结,那今日,吾便由汝为起始,了断诸因果,再证吾仙道!”
“且——”慢字尚未出口,眼前景象已然草木无踪,九州牧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整片“十里春风”拢共也才数十万余里疆域,如今眨眼间,便被陈北玄毁去百里余地,其内的荷花池、赤金龙鱼群,桃树、梨树、翠竹林等诸多灵植,皆被其毁得一干二净,九州牧瞧得心痛不已。
“太残忍了,太可恶了,我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灵植啊!”九州牧握紧拳头,怒目睁眉,痛心疾首地喝骂道:“你这粗鄙的屠夫,怎能狠下心来对它们下此毒手?你简直是丧尽天良、灭绝人性、暴戾恣睢、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聒噪!”
陈北玄眉头蹙紧,已是忍无可忍,眼前这家伙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即将要面对的是何等处境?竟然还敢站在那里没心没肺地指责自己。
“锵——”
陈北玄抬手怒拍青铜剑匣,一声嘹亮的锵鸣之音顿时响彻天地,古旧匣身不住摇颤,终在晃然间,缓缓启开一道细微隙缝来。
咻!
陈北玄极力运转玄功,无穷沛然仙元顿如百川赴海般地灌入剑匣隙缝之中,不多时,青铜剑匣便是再次铿然开启!
而后,便见一片璀璨刺目的银光中,一口三尺青锋遁化玄光,横贯长空,倏然间,朝着九州牧的心口疾刺而去。
“哇呀呀,凡仔你真是大逆不道、罪无可赦……”
陈北玄双手负背立于原地,身虽不动,念牵剑袭,再度向九州牧展开强势逼杀。
“狼心狗肺、欺师灭祖、忘恩负义……”
眼见九州牧狼狈遁逃却仍不知悔改,陈北玄不由冷笑道:“今日若不杀你,吾枉称北玄仙尊!”
“可恶。”九州牧疾施遁术,匆忙避开杀剑,飘逸身姿自荒草古木间浮掠而过,心知陈北玄已走火入魔、听不进劝,莫可奈何,唯有——打醒!
“喝——”
九州牧一声怒吼,眼见杀剑再临,顾不得功体半废,强提神元与其硬撼一记,登时身躯一颤,如遭雷殛,病容瞬息煞白如纸,口呕朱红不止。
紧张紧张。
陈北玄怒祭杀剑,终踏弑师路,十里剑神避无可避,顿陷危局。
情急之下,勉力与之对撼,却是难有招架之力,运舛身恙,已是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
…
“杀!”
北玄仙尊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剑缠数刻,再度抓准时机,不容九州牧片刻喘息,仙元纳运,剑化玄光,意欲一剑绝杀!
伤重未愈,频遭剑袭,眼见杀招再临,九州牧身后却已无路可退,只得勉运神源,硬接杀剑!
“呃,噗——”
纵是稍触即闪,九州牧仍是重伤难承,登时砸壁抛飞,大口呕红,残躯摇颤间,却是再难勉力爬起。
胜负势态已现,北玄仙尊负手屹立山巅,俯瞰寰宇,昂然自若。
“十里剑神,仅此而已。”
陈北玄神色淡漠,黑眸中似有亿万星辰陨灭,冷声道:“这一剑,是吾陈北玄告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语毕,陈北玄轻挥衣袖。顿时,无匹杀剑遁化玄光,骤然贯空疾去。
“咻——”
剑掠天穹,劲冲云霄,八荒震颤,谁敢撄锋?
眼睑开阖,眼前画面不断摇颤,恍惚间,九州牧竟觉那口三尺青锋彷若一道横天匹练,裹挟着灭世劫雷之威,正向着自己的眉心疾刺而来!
“哈……”
一阵肆意张狂的低笑声中,但见袭空灭来的无匹杀剑,倏然间,便在九州牧的眉心三寸处停滞不前。
邪氛沉凝,意外迭出。
在陈北玄诧异的眼神下,原本已无力起身的十里剑神,却在此时,摇晃着沐血残躯,勉力倚靠在一颗老松树旁,手掐剑诀,昂首喘息。
而后,便见他那一身惨重至极的伤势,竟渐趋轻微,乃至伤愈无恙。
“北玄仙尊,不过尔尔。”
九州牧斜倚松树,缓缓抬袖抹去唇边的血迹,喘气道:“这一剑,亦是老牧我警你宁欺少年穷,莫惹白须翁!”
反唇相讥时,九州牧还犹自伸手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好似在轻捋那蓄了许久的一绺白须。
“锵——”
话甫落下,顿见一直停滞在九州牧身前的杀剑通体一颤,而后,锋芒毕露的剑尖霍然倒转,直指陈北玄。竟是凶兵临阵倒戈,反弑剑主!
与此同时,不远处那座万壑争流、山河藏秀的缥缈仙山中,成群仙鹤陡然展翅掠空,在渺渺云烟中,纷纷化作一口口覆着寒霜的利剑,遂成困杀剑阵,径直向着此地疾遁而来。
“嗯?!”陈北玄眉头蹙紧,左手负背身后,扫视着围杀而来的万千杀剑,眸中精光闪掠而过。
他倒是知晓十里剑神身具所谓的“无咎”剑骨,更是以此炼就了无敌剑域中的“葬剑界”。
他昔年好奇之下,也曾找九州牧探寻了解,而据其所述,其葬剑界之威能,便是无论何等品阶的剑器,只要具有剑魄,则见他如见剑冢,若不敛锋,必定剑毁魂消。
唯有臣服,葬剑主方才会既往不咎。
陈北玄昔年初闻,只以为是师尊的浮夸之言,对此不免嗤之以鼻,未曾想,所谓的葬剑界竟是真有此威能。
小觑之下,自己以精血温养多年的“苍青仙刃”都被其给勾摄了去。
而前后也才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咻!咻!咻!
未容陈北玄多想,万千杀剑所布成的困杀阵已将其彻底包围,“苍青仙刃”更是首当其冲。
熟悉却显陌生的剑鸣之音,徐徐响彻天地,森冷且阴戾的邪氛,开始在包围圈内逐渐蔓延开来。
不多时,“苍青仙刃”便引导着万千杀剑,向着故主陈北玄,缓缓铺展开万剑归宗之杀势。
九州牧抚着下巴,轻叱道:“围起来,杀啦。”
“哧——”
喝令声起,万千杀剑顿时铿然齐动,无匹剑罡倏然如潮迸发。
霎时间,便见方圆十里的包围圈中,无数剑影疾划交错,严丝合缝,不留陈北玄分毫空隙以供遁逃。
“蚍蜉撼杀,自取灭亡。”
纵是杀剑叛主,陈北玄仍旧方寸不乱,抬眼凝视骤至杀剑,傲睨自若,不可一世。
但见其双掌轻握,顿时风云疾涌,山河色变,无穷沛然仙元霎时,怒提极点——
“轰——”
拂袖挥掌,仙元迸涌,便是万千杀剑品质不凡,也在顷刻间,被毁去数千余口。
“奉天命、除弊端……”
陈北玄左手负背身后,右手翻转掷出天皇镜,其渡过天劫后所摄不多的“劫源”极速运纳,若溪流赴海,霎时间便全部贯注入天皇镜中。
砰!砰!
天皇镜得劫源相助,登时天皇神炁璀璨绽放,身周袭杀而来的千余口杀剑,顷刻间,恍如冰雪遇炽阳,转瞬冰消雪融。
“谁敢挡关,谁与争锋?”
陈北玄眸中杀意森冷,抬掌怒拍心口,顿时,身躯轻颤,遂而张口“噗”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蕴含劫源的本命心血。
而后,陈北玄左手抬起,剑诀疾掐,不多时,右手轻抬,并指如剑,沾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劫源心血,剑指迅划,恍若朱笔箓命,便在天皇镜面上笔走龙蛇。
轰!
指划数息,不多时,一道晦涩难明的怪异剑符,便携着劫源心血被陈北玄一同嵌进镜面之中。
旋即,但听一声轰鸣响起,一道炽盛若极阳的劫源剑罡,便自镜面中徐徐延伸而出。
“剑斩十里——”
陈北玄劫源心血损耗严重,面色渐转苍白,但眸中的森寒杀意,却是愈发炽盛。
强压劫源几近消逝一空的虚弱感,陈北玄心念转动,天皇神炁如龙腾升,皇镜劫光剑顿时逼退袭杀而来的苍青仙刃。
而后,劫源极光剑掠空疾走,朝着九州牧所在方位怒劈而去。
“不归鞘!”
剑光分化,游走太虚,疾掠间,勾动方圆万里地脉煞气,不消片刻,镜面再演天地阴阳渐变,遂而——终展毙敌绝杀极剑!
……
…
困杀剑阵瞬息告破,陈北玄含怒摧心血,逼出劫源精粹,终是不再留手,施展出玉石俱焚的劫源极光剑。
沿途中,但见有阻路的山林、湖泊、凶禽、灵植,仅需劫剑划空而过,顿时,山崩湖涸、凶焰息,灵气消,转瞬间,尽皆——堙灭不存。
“真是何苦来哉?”
九州牧目光复杂,注视着逼杀而来的劫源极光剑,面色愈发显得妖艳红润,遂而捂嘴轻咳几声,鲜血便顺着指缝流淌而下,他却并不在意,只是低声呢喃道:“耗尽劫源,你就再也没可能渡过飞升劫了,为了杀我,你纵是放弃自己所设想的飞升契机,也在所不惜吗?”
九州牧实在不懂陈北玄的想法,先前说要斩自己,好似是为了要了断昔日因果,使其念头通达,好让他可以安然渡过飞升劫。
且不论他念头通达后,有没有渡过飞升劫的可能,且说他现在不断自损劫源心血,便是将要彻底失去渡飞升劫的机会。
只因其不计代价地自损劫源的后果,便是轻则将自渡劫期跌落至大乘期,重则将劫源逆冲、爆体而亡。
这样的话,不是和他的初衷起了冲突吗?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可以说,陈北玄简直失了智,为了所谓的念头通达,莫名要同自己鱼死网破,哪怕放弃自己所设想出现的安全飞升契机,亦要弑杀自己!
可是——
剑神,不可辱!
当今的修真界,除了诸世沉浮,依旧屹立不摇,长期雄踞中原的五大至尊,其他诸多教主、仙尊等大能,他十里剑神,又何曾真正将他们放在眼里?
早在很多年前,他便以化神期的修为踏上屠神证道的那一步,不仅顺利跻身至教主级的大能,更是在几次瑶池论剑中,锋芒毕露到令诸教主、仙尊,皆不敢正面直撄其锋的程度。
那种“怒目拔剑浴血幕,斩尽杀绝方归鞘”的绝世风采,那种“俯瞰江山,遗世独立,欲寻敌手共论剑,千秋谁堪伯仲间?”的至强逼格。
至今,仍旧映照诸天。
十年磨剑无人知,一朝成名天下惊。
昔年,初晋化神后期的他,便敢挟至宝正面硬撼渡劫中期的某位仙尊,最后虽仍是不敌,却也全身而退。
现如今,他的战力虽比之顶尖仙尊略有稍逊,可他仍旧是视他们为一群土鸡瓦狗,踏脚石罢了。
纵观当今的修真界,才情卓绝到够与其论剑者,不过区区一掌之数。
真以为自己被“黑暗岩域”的几位教主、仙尊偷袭暗算,保命底牌几近耗尽,还被掠夺走了大半神源,导致自身根基损毁、功体半废,他陈北玄这个逆徒,便可登鼻子上脸了么?
今日师徒相杀的一战,看来注定是无法避开,那么,要战便战,我十里剑神还惧你北玄仙尊不成?
就看你我斗到最后,究竟是你死,还是我活!
好似没区别?
九州牧无暇多想,但见以天皇镜为载体,遁空杀来的劫源极光剑已然袭至。
无可形容的强力逼压,恍若佛陀施降五指山。
九州牧呼吸一窒,顿知以现今自身状态,莫说硬撼极剑锋芒,便是稍触既闪,亦是要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且这口劫源极光剑又是以天皇镜作为载体,只具剑形,未具剑魄,他根本无法以葬剑界抢掠。
莫可奈何,九州牧顿下决心,已是准备——豁出老命!
“喝——”
一声怒喝,九州牧怒拍胸口,遂而张口呕出一大团心血,旋即“血遁”法诀疾掐。
顿时,便见心血突化成濛濛血雾,蓦地裹挟住九州牧,一瞬千里。
砰!
险之又险,九州牧避开劫源极光剑的袭杀,为防万一,便又再呕一口心血,手中遁诀疾掐,怒催血遁之极限。
顷刻间,便同劫源极光剑拉开些许安全距离。
而后,九州牧目中狠色一掠而逝,旋即左掌抬起,怒拍丹田。霎时间,雄浑神元逸散至全身上下,九州牧施以秘法,沛然神元瞬息被其催至极点。
顿时,神力再催!
与此同时,九州牧再施秘法,奇诡阴戾剑元蓦地直窜丹田,宛如爆竹引燃沼气,丹田气海内的本命神源,顷刻便被触压引爆,沛然神元再被催至极巅。
顿时,神力再催!
紧接着,九州牧秘法再施,气冲天灵,神游太虚,凭借着刹那间所遁入的“天人合一”境界,瞬息间,便掌控住方圆数十万余里地的天地元气。
顿时,神力再催!
而后,九州牧不再压制先前所受的惨重剑伤,凭借着极致的痛苦,对生存的渴望,那生命本能自我超越的无尽潜能,瞬间便被其压榨激发出来。
顿时,神力再催!
此时,九州牧一身战力已臻至巅峰,虽是回光返照,不可持久,却也几近无敌。
但若是要与北玄仙尊争锋,还不够格,只得再施秘法,无垢神魂瞬息怒而燃烧。
顿时,神力再催!
……
…
顿时,神力再催!
不过数息时间,陈北玄还未反应过来,九州牧便已连施秘法,一身战力顿达凡界极限。
已无称手剑兵可用的他,持着先前勾摄而来的苍青仙刃,向着陈北玄凛锋起划,横剑开杀。
十里剑神正面硬撼北玄仙尊,几度交锋,神威震寰宇,锋芒慑鬼神。
“认败吧,吾,可允汝往生!”
叱咤一声,陈北玄手持劫源极光剑,同九州牧持着的苍青仙刃交抵硬挡,极招相对。
“饮悔吧,我也可准你枉死。”
数度交缠,战至极巅,九州牧心知再不可留情,目中不忍之色一掠而逝,旋即,法诀一掐。
顿时,浩瀚广袤的十里春风,开始摇颤不休。
“轰隆隆——”
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响彻天地,坚固的空间壁垒,霎时如镜裂开,无数空间裂缝瞬息划破十里春风。
天昏暗,日无光,虚空崩,荒地塌。
原本宛如世外桃源的十里春风,随着此刻的自毁崩溃,顿时,外界的噬魂邪雾开始汹涌着侵袭而入。
顷刻间,恍如末世!
“噗——”
自毁十里春风,九州牧本欲借其神源相助,以镇逆徒,殊料却遭反噬,瞬息间,口呕朱红不止。
九州牧浑身抖如筛糠,宛如即将破碎的瓷器,凌厉剑痕密布躯体,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淌出,浸红荒地。
“喝——死来!”
陈北玄眸中精光闪掠,抓准时机,叱咤一声,手持劫源极光剑凝劲怒扫。
“哧——”
瞬息间,一道天皇神炁便自天皇镜中倾泻而出,同无匹劫源剑罡交融汇聚,遂而横空向着九州牧劈斩而去!
九州牧紧闭双眸,杀剑仃地,随风飘零的枯叶悄然落在肩上,耳畔又传来如泣如诉的呜咽风声,似在挽叹这位血染的战神。
轰!!
霍然间,便在劫源剑罡即将袭至前刻,九州牧双眸蓦地睁开,犹如一道闪电骤然划破漆黑长夜,伴随着浩瀚逼压感的倏然爆发——
横空劈来的劫源剑罡,瞬息消逝无踪!
却是九州牧藉此反噬危机,使其无穷的战斗意志,再度腾升而起。
顿时,神力再催!
砰!
九州牧双掌轻握,威势震云霄,霎时,十里春风损毁后不断逸散四周的“造化神源”,宛如百川赴海,汹涌着灌入他的神躯之中。
旋即,九州牧念牵剑引,苍青仙刃顿时发出一声兴奋的轻鸣,遂而气势汹汹地朝着故主逼杀而去!
“怎有可能?!”陈北玄面色苍白,目眦欲裂,实在难以接受自己的豁命一击,竟会如此轻易便被十里剑神化解消弭。
眼见苍青仙刃掠空袭近,陈北玄心知九州牧此时状态怕是已臻至巅峰,渡劫仙尊亦是不可硬撼此招,必须拖延时间,让其逐步衰竭下去。
念转于此,陈北玄顿施遁术,身姿缥缈恍若一缕青烟,几息间,便已向着远方的密林疾驰而去。
……
…
极极极极极。
苍青仙刃掠空袭来,首展凌厉锋芒,陈北玄望之惶恐不安,在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下,不由心生怯意,转身欲逃离十里春风。
身展遁术,化光疾走,北玄仙尊于小树林中急急而奔,仓惶而逃。
然而——
此刻的苍青仙刃得造化神源相助,锋芒已被淬至人界极巅,便是修真界众多仙尊齐临,也莫敢撄锋,莫妄遁逃。
未过十息,苍青仙刃已然后发先至,飞跃至陈北玄选好的遁逃方位所在。遂而,在陈北玄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覆着寒霜的剑尖,径直刺穿他的心脏!
久违的愤怒,久违的屈辱,却仍然抵挡不住那久违的颤栗恐惧……
“噗——”
血染天幕,面如死灰,一生无敌、所向披靡的北玄仙尊,终是在此刻屈膝饮恨,首尝败果!
“怎有可能……吾怎会败?吾怎能败?!!化神期的你,怎敢罔顾天道?!!”屈膝跪地的陈北玄双目通红,杀意癫狂,难以接受地嘶声呐喊道。
这口刺破其心脏的苍青仙刃,虽是以他的精血不断温养,才开始日渐犀利。
但终究,也只不过是他陈北玄手中一口相对称手的杀剑罢了。
可如今,怎会在十里剑神的手中,绽放出如此恐怖的无匹威能?
神力逐渐衰退的九州牧拄着一根竹枝,缓步向陈北玄走来,微喘气道:“凡仔呀,没听过那句老话吗?初出茅庐,天下无敌;再学三年,寸步难行!”
眨了眨眼睛,九州牧倚靠着一株枯木,叹道:“后面那句好似不对诶,哎呀呀,人老了,记性就是差呀,应该是‘再过三集,破格无底’?
嗯,没差啦,你瞧你登场这般威风,最后还不是被我一招打破格?”
陈北玄目光逐渐黯淡,闻听此言,顿时凶性怒发,宛如回光返照,挣扎着欲要爬起,却终究还是无能为力,“你……我……呃啊——”
一声怒喝,曾经屹立巅峰,不可一世的北玄仙尊,终是在此刻,憾落帷幕。
“唉,毕竟师徒一场,临终还是再送你一场造化吧。”
九州牧轻叹一声,旋即想起什么,顿时屈指一弹,在陈北玄的神魂即将彻底堙灭前,将一粒细小的三生石碎块融入其中。
“希望三生石的传说是真的吧,那样也能让凡仔你有个重头来过的机会。”九州牧呢喃道。
只是,当九州牧想起三生石的作用时,挥手掷送一粒碎块给陈北玄的时候已有些迟了,倘若传说是真的,估计他的旧忆也会遗缺不少。
不过嘛,九州牧估摸着,送他上路的自己和那口苍青仙刃,他估计会印象深刻。还有,他既然对渡劫的执念那么深,估计也会记住,甚至还有可能认为他是渡天劫失败而亡。
呵……也罢,师徒反目,终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希望他若能重回故星,别再那般无情,可以多惦念下他嘴中的那几只蝼蚁,毕竟,怎么讲也都是血溶于水的亲人嘛。
“哎呀呀……”
九州牧轻叹一声,缓缓坐倒在地,怔怔地观看着周遭空间不断崩毁,感受着寿元的极速流逝,心知自己也已活不长久。
良久。
九州牧唇瓣微挑,笑了笑,挥手取出地皇书,翻到最新的一张空白页,遂而泼墨挥毫,笔走龙蛇:
“吾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吾应如是。
犹记,昔时秋末的晚霞,吾同陈北玄,于秋霜染红的枫林中相逢。
初见时,凡仔遭敌围杀,为求活路,血战四方,状若疯魔,干硬的黑土亦被其淌出的鲜血,浸染成赤红泥泞的湿地。
不屈的傲骨,桀骜的人杰,怎可就此谱下终章,遂吾出手相救。
有道是:两个人的相遇,若不是故事,那便是事故。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竟会是修真界中初露峥嵘的十里剑神,同日后威名赫赫的北玄仙尊的首次会晤。
可惜,未能载入史册……”
写到这里,九州牧叹了口气,苍白的病容上露出些许遗憾来,遂继续动笔:
“一番浅谈,吾顿觉凡仔竟也同吾一般,好似是来自地球故星,按耐不住激动,便径直开口相询。
可惜,最后得知仅是近似,应是所谓的平行世界,恰若两朵相似的花儿,虽近似,却不是。
吾心灰意懒,准备离去,但又见凡仔天资绝艳,实为难得,故出言相询,遂收其为徒。
谁又能料到,吾竟成为凡仔,日后晋升为威名赫赫的北玄仙尊的人生第一个转折点?
也由此,修真界里注定精彩绝伦的一段无敌篇章,也自此,缓缓地谱开序章……
…
时光荏苒,恍眼修真界已过数百载。
那历史的车轮,依旧是义无反顾地向前疾驰远走。
凡仔不负所望,顺利臻至渡劫期,号北玄仙尊,日后渡过飞升劫,超脱此界已可期。
殊料,在吾人生最落魄时,凡仔竟挟吾此界血亲,以残忍的血祭手段,轰开十里春风的禁制。
昔日授业恩德无有报,却反遭逆徒迫害。只怪吾错看白眼狼……
…
不过,像吾这般有魄力的男人,便是早知其为白眼狼,怕是依旧会收其为徒。若是以忌惮为藉口而拒收,那才是奇了。
有道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君子砥砺自志,方能有所成就。
凡仔便是仙途太顺,不过修炼五百载,便已臻至渡劫期,心有膨胀,方敢朝吾下杀手。
然其不知,吾才是此界天命,如今终死吾手,仙途至此夭折。
若有来生,望凡仔,莫踏仙途,不惹仙缘……
…
一代逼王陈北玄,一生行事须解释?纵横天下谁敢挡,孤问今朝还有谁?”
……
…
最后,九州牧笔挥墨洒,力透纸背,缓缓写下标题:
从此君王不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