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又报烟酒多少。石刚在纸上写着。我大姐把手伸过来,夺走了石刚正写着的那张纸。她把纸揉成一团,说,别写了。写这些真的没用。我爹说,大妞子,别丢,给我,那是依据。退婚也不是谁情愿的。我大姐自个儿从地上站起来,拍了一下裤子上的灰,举着手,不给。
海田叔说,我跟你说,我退不了你恁多东西。至多退一半。所以,那张纸也不起什么用!我爹气粗了脖子。海田叔走后,我爹冷静下来了,说,他这个人,谁又不是不知道,算了,他退多少是多少。
这样就算退婚了吗?水波一句话也不说。他盯着屋外渐渐弥漫过来的黑夜,冲了出去。水波到了院边,他蹲在了一个阴冷而黑暗的角落。他一定是伤心透了,我站在门口,看见他双手抱着头,浑身颤栗着。当穿着红袄的山歌匆匆朝我家门口跑来时,水波也朝门口走来了。
水波站在了门外的檐下。山歌到我家的屋里说了几句话,就又从门口出来了。山歌的刘海儿偏向一边儿,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的眼神柔和而又多情。美丽的她虽在山村,比不得城里的女孩可能购买各种护肤品,但她把自己的皮肤保养的很好。她的温柔,她的干练,她的温暖无不从神情中透露出来。这样的一个女子,水波怎么会与她分手?
水波说,山歌 ,是我,是我啊。
山歌的到来,使他们那次没有把婚退成。因为山歌也不同意退婚。他们都不同意,家里再怎么要求退婚,咋退呢?退不成的。
水波在过完寒假就回学校了。大学三年,他和山歌平时都是依靠信件联系。每月保持通信一封。一封,不多不少,书信成了他们的爱情信物。
在这年四月的一天,山歌又给水波去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说:水波,等你,我不害怕,可我害怕的是想你。这封信,我此后从水波的遗物看到了。而且,我也看到了水波给山歌的回信。他在回信中说,他是坐在珞珈山读完山歌的信的。他的内心洋溢着一种幸福的喜悦。
水波活着时还跟我说过珞珈山的樱花。春节开放时节,绚烂的樱花,是大学里的一道独特的风景。他说他和田校长、田娟一起逛过一次樱花园。田校长到武汉走亲戚,已在武汉工作的女儿田娟带他看樱花,他便找到了水波。他们那天一起在樱花园逛了很久,还一起在外面吃了个饭,是田娟请他的。
田娟是湖北大学毕业的。她毕业后在她姑父江远辉的厂里上班。江远辉在武汉开了一家制鞋分厂,田娟已在厂里干了两年了。她先前到厂里,江远辉让她在基层锻炼了半年,又直接任命她为销售主管,只做了一年,她又被从销售部调到财务部,任财务经理。
田娟留着微黄的长卷发,着身仔裤、长T恤,小披肩,她那飞扬的神采透着青春时尚气息。田娟到武汉得早。此后,很少见面。水波到武汉上学后,想过找这个同乡,又觉得没什么事情,便没有找。田娟不知道水波跟江远辉有过交往,让水波到她姑父家去玩,说正好她姑父在家,去见见他说不定对他毕业后找工作有帮助。水波不想去,其中的原因是说不清楚的。
田校长在武汉呆了两天就回梅花塘了。那次看樱花分手时,田娟给水波留了一个呼机号码。水波在田娟离开之后,他也走出了学校大门。
水波自从读大学后,他利用周末和假期一直在给别人做家教。他辅导一个学生从初三读到了高二。那个学生的爸爸是个工程师,在美国工作多年,他们全家要移居美国了。水波不得不中断这样一份兼职工作。他去这个学生家里结清了工资,又想重新找一份兼职工作。为了找工作,他制做了一张牌子,去了距离学校较远的一条街上。那张牌子具体是用硬纸皮,和一张用胶水粘上去的白纸做成的。上面写着:本人系某校大三本科生,具有家教经验,现急需一份兼职家教工作,有意者请前来洽谈。水波坐在街市中心的一家商城外面。他拿着一本书双脚叉开,坐在台阶上。牌子有字的一面朝外,靠在他两脚之间的台阶上面。水波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着有人前来咨询。半天过去了,行人除了好奇地看他一眼,没人理睬。到了晚上,水波很伤感。他抱着这张牌子,匆匆地离开。水波丢了这张牌子,他才一下子想到了田娟。
水波找了一个电话亭,她拨通了田娟的呼机。田娟马上回电话给他。当她知道是水波呼她后,非常高兴。田娟让水波下周末跟她约定见面时间,然后跟她的姑父见面。
水波在第二个周末来临的时候,他借来了一位同学的一套西服。那套西服,价值大概两百多块,虽然他穿起来小了一些,但给他自身增添了一份惊喜、一份自信。水波专门跑进一家商场,他找了一个有大镜子的地方,把自己看了一遍,非常满意。镜里那个帅气的小伙子,连水波也不敢相信那就是他自己。他平时穿衣服是随意的,不太讲究的。穷学生是没法讲究的。他总觉得自己长得很丑,可是穿上一套不打褶皱的西服,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他的大眼睛双眼皮,似乎是天然的得意之作。尽管牙齿稍稍外凸,但并不影响他五官的俊美。发式虽然普通,却是瑕不掩瑜的。浑身的亮点关键在那套西装上面。是西装衬托出了一个英气的他。他又把旧皮鞋擦了鞋油,穿起来。他心想,江远辉若看到他这番模样,有可能好的机遇就光顾了他。
水波跟田娟见面已快中午了。
田娟先带着他到了她姑父的家里看了一下,又与在厂里忙碌的她姑父约定中午一块儿吃饭。田娟找了一家菜馆先点菜。点了菜,她就和水波一边聊天,一边等江远辉。江远辉在中午十二点准时地赶到。同来的还有一位看起来比江远辉的年龄要小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水波一见到江远辉就想起了何小凤。他很想向他打听一下何小凤,但又觉得场合不合适意。尽管江远辉给水波介绍这位女子是他的秘书,但整个中午据水波观察,他们之间有着暖昧关系。饭后,女子走了。田娟去洗手间了。水波趁机才向江远辉提起何小凤。江远辉说,女人至不过就是女人。没必要认真。
水波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只是想问一下她的情况。
江远辉说,你还是嫩了点。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到了哪里。你连自己的生活问题都还没解决,有必要关心这个问题?
江远辉让水波可以到他的厂企上班,但并不表示为他找下一份兼职工作。江远辉让水波考虑一下,他已匆匆忙忙地离开。水波觉得自己没什么考虑的,他必须把大学读完,读完之后,他的理想也并不是到鞋厂上班。水波异常失落,他迈出菜馆,脱了西服搭在肩上。
田娟追出来跟上了他。田娟说,水波,你等等。水波说,你还有什么事儿?田娟说,今天真对不起。水波说,千万别这样,你尽力帮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哟。
田娟笑了一下,说,你别说感激。我要是碰到哪里有兼职工作了,第一个告诉你。
水波说,谢谢你。
田娟说,对了,我问你个事,我爸说梅花小学的校长已换了,你知不知道是谁?
水波说,是我的未婚妻。
田娟笑着说,你已经定婚了?真看不出来。
水波回校后扎实学习,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兼职,功课外,他等待着田娟那边的消息。直到快放暑假了,田娟去学校找了他一次。田娟让他去她姑父的厂里上班。
江远辉在武汉办的制鞋分厂——赛万鞋厂设在汉口。水波放假后第一时间联系她,她告诉他了一个地址,让他马上赶过去。水波坐公交车赶到汉口,他在赛万鞋厂的大门外,见到了等候着的田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