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沈珂恢复意识以后,先是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接着,感觉到眼睛上蒙了一层纱布。
嘴里很干涩,嘴唇就好像干旱时开裂的土地,她没有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手指摸索着本能的想要拿到杯子。
“醒了?”是母亲冷冷的声音。
沈珂想叫她一声妈妈,动了动口型却发不出声音。
“呵,还真是败类。”母亲冷哼一声,“沈珂,我培养你这么久,还不就是想把你推上大舞台好让你给我们家挣点脸嘛?怎么,你妈早走,老沈也走了,我出了这么多钱,抚养你培养你这么久,现在被车撞了,我还要照顾你?给你付大笔的医药费?”
沈珂闭上了嘴,脸变得越来越白,手紧紧握成拳头,咬紧了牙根。
“我可没那么多钱,那么多时间管你,你啊,就在这又乱又脏的病房里呆着吧,反正会有人照顾你的。”椅子推开的声音,刺耳的钻进了沈珂的耳朵。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沈珂紧绷着的身子却没有放松过。
她的亲生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亲生母亲的舞蹈天赋完美的被她继承。父亲老沈在几年后又另娶了现在的母亲,但前些年也随着亲生母亲走了,走之前,他跟母亲交代一定要照顾沈珂,照顾便是照顾好了,只不过方式略微不同。
母亲啊,也喜欢跳舞,但,时至今日也只能是让沈珂跳舞。沈珂跳舞若是成名了,便是让她有了面子,如若有些许闪失,沈珂便会被骂个狗血淋头,觉得自己亏了本,丢了她的脸。她从来都不在乎沈珂的事情,只是在乎沈珂跳舞好不好,有没有给她争光。
一种莫名的感觉,沈珂身边又来了个人,她微微侧头,听到一个沉厚的男声:“别动,要喝水是么,我给你拿。”
她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嘴边似乎有温热的气体扑出来,她微微开口,温水润了她整个喉咙。
这时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哥。”她低低唤道。
这个哥哥,是母亲带来的。改嫁以后,随了父姓,叫沈奚临。
沈奚临倒是对沈珂呵护有加,甚至会因为她驳斥母亲。
“阿珂,别在乎她,她不管你,我管你。”沈奚临有些冰冷的大手按在沈珂的额头上,但是沈珂觉得格外的安心,用力的点了点头。
“哥,你还要上课呢,你高一了,挺忙的,不用整天来看我。”沈珂说。
沈奚临知道妹妹总是为自己着想,担心他的功课会落下,省得又跟母亲争论。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话,轻轻的声音,就好像在自言自语。
“阿珂你再等等,我很快就能靠自己照顾你了……”
沈奚临知道,母亲大抵真的不会再管沈珂了,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沈珂在医院是很无聊的。听医生说,因为车祸,腿被打上了石膏,眼睛被蒙了一层纱布,其他大大小小都有些伤到,好在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这种无聊很快就被打破了。
“沈珂,你叫沈珂是不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沈珂先是被吓了一跳,继而点头。
“不要不开心嘛,我刚刚都听到了,至少你还有这么好的哥哥啊,对不对?”男孩子说,语气轻快。
沈珂没有表情,侧头向着传出声音的方向,男孩子有些尴尬。
“我,我是程彦羽,在你隔壁的病床,我们算是病友吧!”程彦羽似乎很努力的想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欢快些,但沈珂毫无反应,程彦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珂,我们做朋友吧。”沉寂了一会,沈珂听见程彦羽这么说。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从中也能听出他非常认真,脑里似乎浮现出一个男孩子严肃的神情。
“嗯。”她心中已经盘算好怎样让他打消念头了,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只轻轻的发出了嗯的声音。
“那你给我讲你的事吧!”男孩子的热情瞬间被点燃。
“你讲,我听。”
“哎,可是我比较想听你的故事耶……”
就是这样,也许是因为程彦羽很认真又或者因为沈珂过于无聊,总而言之,沈珂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沈珂的床位在窗边,冬天偶尔会有温暖的阳光,阳光轻轻地降临到她身旁,酝酿着舒适的气息。
程彦羽孜孜不倦地说着自己的事。
有一次,在沈珂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的时候,程彦羽嘴皮子依旧动着。
“沈珂啊,你想不想知道我为啥要住院啊?”程彦羽故作神秘。即使沈珂以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回赠,程彦羽丝毫不介意,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那天,我在楼下玩呢。我家楼下有一颗很高很高的树,枝干又粗又长,树叶很多。我在树根那里睡觉,刚刚躺下,看见枝干上有一只幼猫。”程彦羽指手画脚的,逗笑了其他人,除了看不到的沈珂。
“我心里想,哎哟,这猫怎么好像下不来,不会被困在上面了吧?”程彦羽一拍手,“啪”的一声,惊醒了快睡着的沈珂,“不行不行,我这么善良勇敢天真,一定要去救它。这么想着我就爬了上去。”
“我身手多矫健啊,一会我就爬了上去,看着下面一堆人在看着我,倍有成就感。然后我把那只猫放到衣服的帽子里,往下爬。结果脚一滑,我就摔了下去。但我总得维持形象吧?于是我大喊了一声,迪迦奥特曼来也!还好,那只猫顺利落地没有受伤。我正欣慰呢,然后,我就以帅气的姿势,摔着了腿。”
说到精彩处,程彦羽大声吼了一句,被进来的护士说教了。但众人听完都哄堂大笑起来,盖过了护士的声音。程彦羽偷偷瞄了一眼沈珂,沈珂的嘴角微微上扬,脸颊旁边的酒窝浅浅的,若隐若现。见她笑了,程彦羽挠了挠头,吐了吐舌头,也跟着傻笑起来。
程彦羽会弹吉他,于是他总是抱着吉他在病房里唱歌,其他的病人也没有什么意见,更有些时候,他们会一起唱歌。
“我站在教室门口的小角落,偷偷看着你可爱的笑容。”程彦羽的声音听得沈珂的心酥软起来,让人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你就像天上的云朵,我好想变成彩虹。”沈珂和着低声吟唱。沈珂声线蛮低,唱起来有些许磁性。
“橘子汽水的香味飘在空气中,你嘴角的奶油看得我好心动。”右耳耳机传来易泽温和的声音,沈珂握紧了录音笔,心扑通扑通乱跳。
这便是他们的日常。
程彦羽伤到的是腿部,下床总是很麻烦,但他精力很旺盛。因为他很快就恢复好出院了,于是病房又冷清起来。
沈珂的眼睛似乎也快可以摘下纱布了。
程彦羽离开的那天,沈珂觉得很孤独很孤独,她倚在枕头上,坐着硬硬的病床床板,发着呆。
不知过了多久,沈珂似乎听到了程彦羽咋咋呼呼的声音。
错觉吧……
“啪!”病房门被推开,熟悉的声音大大咧咧的响起。“哟呼!大家好!”虽然被警告很多次要安静下来,但程彦羽就是改不掉这个毛病。
“你怎么来了?”沈珂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居然有些高兴。
“我来给你补课啊!你还有这么久才能出院,不补课肯定会被落下一大截的!”程彦羽说。
沈珂没有说话,重新坐了端正。
沈珂一天没出院,程彦羽一天也不停歇的来陪她。
这天,程彦羽推开门,看到沈珂蒙在眼睛上的纱布已经摘下了。
不常见的阳光斜射进来,把她散落的头发细细地附了一层金色,眼睫毛泛着银光,她将目光投过来,眸子浅浅的,微微带笑。
“你是程彦羽吧。”沈珂虽然还是难改以前的冷漠性子,但对于朋友,她多少还是带着些许笑意。
程彦羽痴痴的点头,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看。
“怎么了?”
“其实沈珂啊,你的眼睛好好看。”
沈珂从来都不这么觉得,因为她总是在玻璃的反射中,看到自己厌恶的眼神。
她慢慢地眨了下眼睛,手把细发挽到而后,大大的病号服把沈珂显得格外瘦弱。苍白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沈珂不太红润的嘴唇一分一合:“程彦羽,今天,你是先唱歌还是先补课?”
“啊啊啊,唱、唱歌吧,不如。”程彦羽想了想,从床底摸索出一把木质的吉他。
“你想听什么啊?”程彦羽把手放到弦上,一下子又苦了脸。
沈珂愣了一下,不紧不慢的从包里拿出录音笔,把一只耳机递给程彦羽。
她微微倾身,披着的头发有一些蹭到了程彦羽的脸。
“这首歌,听过么?”
耳机里传来温润的男声。
“啊,安静么?”程彦羽刚听了一句就认出来了,“我记得似乎复印过简谱……”
翻找了一会,从包里掏出一张皱皱的谱子,弹了起来。
虽然两个人的声音截然不同,但沈珂很安心。
“只剩下钢琴陪我谈了一天,睡着的大提琴,安静的旧旧的。”
“我想你已表现得非常明白,我懂我也知道,你没有舍不得。”
沈珂把视线投到窗外,微蓝的天空布着浅浅的一层云,显得格外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