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顾府,分手前,阿天把顾一平拉到一边,告诉大伯今天一定要把下人们的月例给发了。而典当在外的祖产,只要他配合,自己会有办法将其赎回。
顾一平最揪心的就是变成败家子,将来无颜去见顾家的列祖列宗。见阿天说出这话,大喜过望。至于阿天有没有这个能力,他一点也不怀疑。如今阿天就是说能将天上的星星给摘下来,他都会相信。于是,也不去向老婆汇报了,拿出一家之主的派头,让账房即刻将月例发到每个下人的手上。
一个公司,如果拖欠了员工工资的话,办公室的氛围一定不会太好。同样的道理,因月例未发,顾家这些天来,下人们干起活来无精打采的,阖府上下死气腾腾。
今天发钱了,阴霾之气自然是一扫而光,变得热闹喜庆起来。虽然是该得的钱,但忽然间到手了,下人们难免要打听一下原因。当他们从顾一平父子随行的小厮嘴里得知这都是拜阿天所赐时,既惊讶又有些羞愧,过去他们可从没真正把他当成少爷看,有的甚至还作践过他。
如果说,上次怒打腊梅等三个奴才以及大闹厅堂是在仗力树威的话,那么今日看似不经意之举,却是在以仁施恩。恩威并举,阿天用了短短的十天时间,不仅改变了自己在顾府的地位,用现代的政治术语来说,还打下了良好的群众基础。
带着黄宗羲回到自己的小院,让进屋后,阿天让梅姨下了两碗鸡蛋面,算是自己和黄宗羲的午饭。黄宗羲既不嫌弃也不客气,和阿天吃得一样的狼吞虎咽。吃罢面,阿天才想起自己这里没有棋具,便要让阿宝去找顾云卿借。一旁的梅姨却笑着说不用,随即去堆放杂物的屋子中找来了一副。
一旁的黄宗羲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神人啊!这么高的棋艺,竟然从不摸棋!
古人下棋,喜好力战,加上座子棋的关系,几乎不经布局就直接进入中盘厮杀。像黄宗羲以及黄小姐这样的业余棋手,基本上就是由一个角部的战斗开始,黑白几块棋纠缠在一起,向左右及中腹蔓延,往往是四分之一的棋盘落满了子,而剩下的四分之三还只有开始布下的那三颗座子。
所以阿天并没有跟黄宗羲去讲解布局理论,也没跟他去啰嗦什么“入界易缓”、“逢危须弃”之类的围棋要诀,而是直接就教了他一个星位挂角大飞应后点三三的定式。
他之所以教这么个定式,是因为古人每逢对手挂角,最常见的是现代棋手基本已经弃用的大飞应,而被现代棋手认作是对付大飞应最理所当然的下一手点三三却在古谱中几无所见。
想要以弱胜强,就必须出其不意,何况这“不意”是数百年来,十几代棋手进步改良的成果,定然能攻黄小姐一个不备。
黄宗羲显然从未见过这个定式,在阿天解释了要点,摆出了基本变化图后,兴奋得连声称妙。
阿天随即又将其中的各种变化摆了一遍,讲解了一遍。待他基本掌握领悟后,又和他进行了实战拆解,加深印象。
二人沉醉于黑白之中,不知何时,外头的天阴了下来。
“秋雨欲来。”阿天往窗外看了看,自言自语了一句,刚想叫阿宝进来续水,阿宝却自己愣头愣脑地闯了进来。
“少爷,那个恶……恶尼姑……”阿宝显得有些急促。
阿宝的话还没说完,二师太意外地出现在了门口,厉声斥问阿宝:“阿宝,你说什么?谁是恶尼姑?”
阿天赶紧起身,摆手让一脸窘迫的阿宝退下,满脸堆笑地来到二师太跟前,欠身客气道:“二师太光临,有失迎迓,得罪,得罪。”
“贫尼不是来找你的。”二师太白了他一眼,径自走到注意力依旧在棋盘上的黄宗羲跟前轻声唤道:“黄公子。”
黄宗羲恍若未闻。
“黄大公子!”二师太提高音量叫道。
黄宗羲身子一颤,似乎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二师太,疑道:“二师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二师太叹了一口气,“你今个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午饭时也不见回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可把你姐急坏了。她请我家师父派人寻找,如今我的师兄弟们可是在满姑苏城找你这位大公子。”
“那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黄宗羲依旧不解。
“贫尼么……”二师太故作神秘,“屈指一算,就算出公子是来这里向顾二少爷学棋来了。”
“那……那你跟我姐说了没有?”黄宗羲赶紧问道。
“公子现在马上回去的话,贫尼就不会跟黄小姐说穿。”二师太笑道。
“天快要下雨了,你确实该回去了。”阿天走过来拍了拍黄宗羲的肩膀,“放心好了,还有两天时间,足够用了。”
黄宗羲顺从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却又转过身来,有些不放心地叮嘱跟在他身后的二师太:“二师太,你可千万不能跟我姐说是在这里找到的我。”
二师太刚要回答,阿天呵呵一笑,目光暧昧地看了她一眼,抢先道“我看这样,你和二师太不要一起回去,二师太也就没了干系,见到你姐后该怎么说就随你了。”
“嗯,这样最好。”黄宗羲欣然点头。
“那就请二师太在此宽坐片刻。”阿天暗中朝二师太眨了眨眼,随即就吩咐阿宝带上雨具,送一送黄宗羲,顺便再去皋桥头的孙春阳南货铺买
些酱汁猪头肉来,他晚上要吃。
阿宝和黄宗羲一走,阿天便掩上了房门,来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显得局促不安的二师太身边,轻声笑道:“师太如今怎么反倒和我生分起来了?”边说边伸手去搂她的腰。
“你……”二师太红着脸一把打开他手,啐了一口正要说话,外边一阵风飒然而过,秋雨随即洒下,细密的雨珠打得满院沙沙作响,云暗天地,屋内更显幽静,听二师太幽怨道:“我是个出家人,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阿天不想再让她说下去了,双臂一揽,将她紧紧搂住了,轻轻在她额头、腮边亲了几口,在她耳边柔声道:“错一次是错,错一百次也是错,又有何分别……你看这天,这雨……不是天作缘分要我们再错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