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玉踏上阁楼。皇宫的藏书阁寻常很少有人来,却纤尘不染。书墨的幽香飘散在空气之中。
已经是之夜十分,万籁俱寂。但对苏景玉来说,出入皇宫便如无人之境。
三十六层台阶,来来去去这么多年,苏景玉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清幽的琴声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动人心弦。
他和夏慕华算是忘年交。他们相识的时候,夏慕华七岁,他十八,已经是太子太傅。没想到这太子太傅一做就快二十年了。
这个看似散淡的皇子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清明。人活一世,总是一叶障目。但他似乎天生便有看透世间万物的本事。尽管相识时还年幼,但苏景玉从未曾小瞧过他。
早年苏景玉极喜爱这藏书阁,每每看书看到入夜时分。夏慕华幼年也爱读书,两人常常不期而遇。他便教他经世之略,偶尔也会奏琴喝酒。两人算起来也是亦师亦友。
只是今日,这琴声之中似乎带了一丝凄凉。没想到向来心怀博大的七殿下竟也会奏出这幽怨之声。是…为了她么?
苏景玉想起今日的风言风语,心头滋味莫名。夏慕华确实是可托付之人,她寻到了幸福,他该高兴不是么…
帘幕掀开,紫色的背影映入眼帘,虽是熟悉却是不一样的熟悉。苏景玉微怔:“小烬?”
琴声停了下来,眼前人欣长的背影慢慢转了过来。午夜梦回时他长长会梦见这样的情景,她在幽窗下弹琴。他一声轻唤她便会转过头来,沧海桑田都不会改变。
“公子。”苏小烬款款起身,宽大的长袍穿在身上一荡一荡,显得她很瘦小。她清减了许多,呼吸有些凝滞,看来内伤还很重。
“为何…是你?”苏景玉张了张口,明明想说的不是这句话。这两个月来他设想过许多次重逢的场景,他想对她说的是——回家吧……
苏小烬神色微微黯了黯,低声道:“是七哥借了我他的衣服让我来见你。”
看来夏慕华对她很好,他这样照顾她,或许真是可托付的良人。不似他一般什么都给不了她。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枯站着,两两相望却一言不发。
屋顶上夏慕华放下手中贝壳模样的物件,无奈地摊了摊手:“他们怎么这么别扭,把话说清楚不就结了么!”
一旁钟皓尘抱着剑冷笑:“若世间事皆可说,你为何又与公主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这剑圣不但剑一招毙命,说话也是一语中的。夏慕华立刻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他和天赐公主的事还真应了佛家的一句话:不可说。多说是错,多说是劫。
“那一日在树林里,我瞧见八公主…”苏小烬缓缓开了口,“她…为什么?”
“此事我也不甚清楚。”苏景玉看着窗外的星空,眼中似乎埋藏了一段深深的过往。她认识他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孩子,他却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他的前半段人生都经历了什么,苏小烬无从探知,曾经也并不想知晓。可如今,她却迫切地想了解那些她不知道的过去。
“你喜欢她吗?”
“喜欢。”只是像喜欢一个小妹妹那样喜欢。可他没有说出口。他看着她神色黯然,知道她此刻一定很难受。可她不知道她的难受在他的心里都会千万倍地加重。
“那我呢?我算什么?”一滴泪垂下。苏景玉负者手,他很想将她眼角的泪拭去,但这也不过是种奢望。他便是靠近她都会伤到她……
良久,苏景玉才缓缓道:“七殿下是个好人,他会对你很好。”
远处屋顶上的夏慕华一摔手中的物什,几乎要跳起来:“小钟子,快来看看本皇子是不是膝盖中箭了!”
钟皓尘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没这么多好妹妹,公主也不至于和你置气。”剑圣的话真是句句刺心,夏慕华捂着胸口虚弱道:“小钟子,我这颗琉璃般的心都要碎成渣了。快来给我揉揉。”钟皓尘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挪远了点儿。
“诶,苏景玉怎么走了?”夏慕华忽然直起身。方才一个走神屋内的情况便全数变了。
远远的夏慕华只看到苏景玉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忽而又顿住了。苏小烬追了出来,似乎对苏景玉喊了些什么,泪眼朦胧。
苏景玉笑着说了什么话,似乎是很残忍的话,因为苏小烬听完之后就扶着楼梯慢慢滑到了地上痛哭起来。
真是赤裸裸的痴情女子负心汉呐!夏慕华捶着屋顶的瓦片。钟皓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却终究只以旁观者的态度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忽见苏景玉离开藏书阁许久才停下脚步,回望去。
夏慕华举起千里镜,只见月下,宛如冰玉的男子眼角有什么东西闪烁。仔细去看,却是一滴晶莹的如同泪滴般的冰珠。仿佛穿透红尘的冰玉一般,这滴泪缓缓坠落进尘埃之中…
藏书阁一会之后,夏慕华本以为苏小烬要消沉许久。却不料她隔日一早便跑到了他寝宫之中,一番连拖带拽终于将起床气极大的七殿下从床上拖了起来。看得一宫的宫女太监心惊胆战。
夏慕华哭丧着脸,经常这样被吵醒命都会短几年呢!这丫头昨夜不还哭得不省人事,怎么今日就恢复过来了?莫非杀手们都心灵强大,经得起折腾么?
“七哥,我想通了。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夏慕华正在漱口,闻言一口水全数喷了出来。伺候的宫女一面苦着脸,一面恨不得立刻跑出去把这惊天的绯闻八卦传遍整个宫闱。
“啊,好。那什么,七哥以后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夏慕华结结巴巴地应道。
“但是——”果然有转折,夏慕华心中沉了沉,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我得查清楚半城内鬼一事。半城已经对我下了绝杀令,暗影之刃出鞘。此事不尽早查出来,我怕我的亲亲剑圣大人顶不住。”苏小烬说着向着房梁上抛了个媚眼。
“不错。那就从钟蓝旗查起吧。”夏慕华也仰起头,“小钟子,去把钟蓝旗捆了来。”
苏小烬白了夏慕华一眼:“你这是不对的,应该说剑圣大人,请您尊驾前去将钟蓝旗那只小鬼擒来。他如今是御前带刀侍卫,当值南书房。请剑圣大人尊驾出门左转右转再直走便到了。”说着捏起拳头,眨了眨眼,“要加油哦,我看好你哦。”
夏慕华和剑圣同时翻了个白眼。钟皓尘觉得再多待一会儿智商都会被拉低,飞身离去。苏小烬和夏慕华端坐案几旁开始大快朵颐。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着:有剑圣大人当手下使唤还真是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