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琛给家里打电话，告诉妻子他今晚去叔叔家，可能不回来。叔叔家住通县张湾，那儿有一处有钱人居住的别墅区。叔叔去年在那个小区买了一幢独立楼房，养了两条凶猛藏獒。蔡琛先上三环，后上四环，最后上了五环，车速越开越快。
到叔叔家已经十二点半了，叔叔还没睡，还坐在书房里等他。
书房里全是书，全是好书。叔叔是喜欢书才涉足做书这一行的，现在是看书的时间多，做书的时间少。叔叔也喜欢抽烟，抽雪茄烟，抽古巴雪茄。
蔡琛有叔叔家的门钥匙，那两条藏獒都认识他，都没吠他，只跟他亲热。蔡琛径直上楼到叔叔的书房里，见叔叔身穿丝绸衣服，坐在摇椅里，一面抽古巴雪茄，一面看竖排线装本的《髹饰录》。这本书是明朝著名漆工黄成撰写的，专讲古代漆器工艺。屋里很暗，只亮着摇椅上方一盏圆罩落地灯。
保姆给蔡琛沏了茶退出房间。叔叔给蔡琛的茶杯里搁一粒青橄榄。
“你今晚喝了多少酒？”叔叔问。
“没喝多少，不然开不成车。”蔡琛说。
“出了什么事，这么晚还过来？”
“我觉得郭芸那边有麻烦了。”
“啥麻烦？”
“有个刑事警察调查失踪案要找她，那人是陕西过来的。”
“警察找她关我们什么事？”叔叔不明白蔡琛为何如此紧张。
“那个失踪者叫杨福齐是陕西人，他是两年前失踪的。”蔡琛说，“而张桐在陕西华山自杀身亡，也是两年前的事。假如张桐的死跟杨福齐的失踪有关，事情就很严重。”
“说下去。”叔叔挪了挪嘴角的胖雪茄。
“警察专程从西安飞北京，这说明警方对这个失踪案已经有可靠的调查线索。因此我猜想，失踪者可能已经死了。而且有这样一种可能情况，失踪者是给张桐当了替死鬼。”
“警察是怎么跟你讲的？”叔叔神色一变，顿时也紧张起来。
“那是个老警察，不透露半点案情。”这时蔡琛问叔叔，“假如警方最终查出那个杨福齐是张桐跟郭芸合谋害死的，这对我们有多大影响？”
“张桐的那本新书叫啥？”叔叔问蔡琛。
“《跨越心堑》。”
“明天就能印完？”叔叔又问。
“印刷厂明天下午就会把这本新书送到出版社的出版科。我们的两千册样书，也会准时送来。”
“再版的那五本书呢？”
“下周全部印完，各印五万册。”
“假如那是真事，”叔叔说，“那就是说，张桐还活着，成了杀人嫌疑犯，警察会逮捕他，有关部门会封杀他的书，而我们这次投下去的钱，也就是二十万册新书的书号费、编辑费、印刷费和促销费，二十五万册旧书的再版费用，也包括这次张桐小说研讨会的全部费用，都将血本无归。”
蔡琛点点头。显然他已经明白这种后果有多严重，只是不清楚现在该怎么办。每次碰到重大问题，就要跟叔叔仔细讨论一番。有几次居然一直讨论到天亮，两个人都一夜没睡。
蔡琛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假如出现那种情况，他们将至少损失一百五十万元。
但愿警察找郭芸跟张桐自杀无关。
但事情总是有备无患为好，情愿多往坏里想，多杀死一些脑细胞，也不能心存侥幸，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我们怎么办？”蔡琛问叔叔，“假如张桐还活着，警察要抓他，我们应该有一个应急预案，对不对叔叔？”
“现在我们的书有的已经印出来了，有的正在印，假如张桐是杀人嫌疑犯，我们就要在警察抓到他之前，争取把这些书全卖出去。当然也会出现另一种情况，在警察抓到他之后，法院审判他之前，没准媒体会大肆炒作张桐和张桐小说，这些书反而卖得好，要加印呢。”
“明天上午就给权文胜打电话，叫他赶紧把文章写出来，争取上下周的《南方周末》。”
“不是早就说好下周登出来吗？”叔叔有点意外。
“权文胜做事情认真，他不但找到了张桐的父母，还找到了张桐的一个情人，所以采访工作增加，我同意他延长一周时间交稿。”
“看来张桐这个人是有名堂，不像郭芸讲的那样纯粹一书呆子。”叔叔说，“作家只坐在家里闷头写作，不出门了解社会生活，能写出那么好的小说？”
“我妈说早先你也写过小说，是不是叔叔？”蔡琛问。
“年轻时写过几个短篇，没写出名堂来，后来就不写了。”叔叔说。
“假如警方不调查张桐自杀案的话，没准他的下一本书会写一个谋杀事件呢。”蔡琛呵呵笑道。
“我记得你讲过，”叔叔对蔡琛说，“你在上海见到过郭芸现在的丈夫。”
“没错。”蔡琛点点头。“不过那人的长相，跟张桐完全不同。”
“假如警方正在调查的那个失踪案，确实跟张桐跳华山自杀有关，那么郭芸给我们的张桐照片，可能是假的。另外，还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你看到的那个人，郭芸现在的丈夫，好像他叫郝国华对不对，是做过整容手术的张桐。”
“那么要不要明天上午跟郭芸通个电话，讲陕西警方要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看她有何反应？”蔡琛问叔叔。
“不行。”叔叔摇头道，“不论此事真假如何，我们不能主动介入，不可打草惊蛇。”
“权文胜明天下午在杭州跟郭芸碰头，在西湖边一家茶馆当面采访她。”
“那就通过权文胜，问一问郭芸现在的丈夫的情况。”叔叔说，“有必要的话，我们请私人调查人员调查。”
“这件事好像越了解，越了解不清楚。”蔡琛说，“我都怀疑权文胜采访有误，硬讲张桐的本名是詹志平。”
“了解张桐的事我来办。”叔叔说，“你呢？一是要权文胜尽早把稿子写出来，争取上下周的报纸；二是加大新书宣传力度，加快新书及再版书的销售速度，尽快将张桐小说铺到全国每个城市的书店里。你要先打点出版社出版科的那个老钟，要他一刻不停地给外地书店发货，要他请各书店把张桐小说摆在显眼位置上；由此发生的费用，一律由我们承担。然后，再打点出版科那几个小姑娘，要她们加班加点填发书单。另外，这次张桐小说研讨会的座谈记录，明天就整理出来，争取上后天的《文艺报》，同时上新浪网。你说呢，小琛？”
“知道了，叔叔。”
“你把那个警察的电话给我。”叔叔说。
“你要找他谈谈？”蔡琛问。
“我找人找他谈。”叔叔吸了一口雪茄，喝了一口茶，吩咐侄儿道，“你睡你那个房间，早点睡，得养精蓄锐才行。睡之前冲个凉，睡个好觉。这些事够你忙一阵子。”
蔡琛走出书房后，他叔叔又捧起那本讲漆器工艺的古书，饶有兴致地往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