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喜欢于莫凡?”这个问题已经是晓菲第一百九十九次问我。
我坚定地摇头说:“不喜欢。”我知道那时在班级里已经有了传言,传言说于莫凡在追我,并且已经追上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么那些传言?”晓菲急得要哭了。
“传言是假的。”
晓菲盯着我,足足有半个世纪没有眨眼,直到我向她伸出小手指说要和她拉勾时,她撑着的眼帘才缓缓垂下来。
我说:“拉勾,拉了勾你就会觉得有保障了。”
晓菲半信半疑,还是把手指递过来,紧紧勾在我的手指上。
“这回该放心了吧?”我笑她。
“也许,但愿我可以放心。”晓菲双手捂在胸口,仅仅一秒钟她脸上的细条就绷起来,她说:“我的心还在跳,新月我还是不能放心。”
我扑地一声笑出来,“傻瓜,心不跳了不就完了。”
晓菲终于笑出来,不过她的那个笑却短得要命,她说:“那天早上如果我没有看到你们,你是不是不会想要从他身边跑开?”
我没想到晓菲居然会这样问我,事实上在我想要从于莫凡身边跑开时,我根本没有看到她,我是不想和于莫凡有任何方式的纠缠才想要跑开,可是晓菲怎么会复杂了我的意思?
“我想要跑开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你。”
“算了,不说了,过去了就算了。”晓菲拍拍我的肩膀,抛下一个微笑,回到她的座位上。
“晓……”我正要喊,那个“菲”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我同桌徐川就狠狠拽了一下我的袖子,低声说:“老师来了。”
我慌了,匆忙转过身,本来想用比闪电还快的速度坐好看书,以便躲过老师的耳目,可是偏偏动作幅度大了一点,就大了那么一点,椅子和桌子竟发出很响的声音,放在桌子上的书本也和我做对,呼地一声掉在地上。
徐川看看我,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害怕,我点点头,表情还算平静,看不出太多悲喜。其实害不害怕在这时都失去意义了,谁让自己命苦,总是会撞到枪口上。好在老师的表情并没有恶化,他只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就出去了。徐川拿过我的本,在上面写字,很快又递给我,波澜不惊,他写了这四个字。
第四节课是我最不喜欢的生物课,就连教生物的老师也让我感到讨厌,她有副尖声尖气的嗓子,每次讲课时她尖得刺耳的声音和粉笔灰混合在一起,让我的听觉倍受折磨。还不止这些,还有她讲课的内容,什么细胞膜,什么人体表皮,这个那个,一大堆,听起来就让人恶心。这可能和我的心理疾病有关,一听到生物课上那些内容,我的想像力就会大幅度地展开,那些令我作呕的东西真是无孔不入,它们像受了诅咒一样,故意让我痛苦,故意让我无法控制。
老规矩,睡觉。
我趴在桌子上,其实我并不困,与其说是睡觉,倒不如说是幻想。我喜欢幻想一些人,一些事,喜欢幻想那些光眩流离的快乐,它们似乎离我很近,让我触手可得。
让我幻想最多的就是草原和森林,我希望在森林里能有一间小木屋,就像童话里那样的小木屋,它是完全属于我的,每天清晨当阳光暖暖地照射进来,就是我一天的开始,我会迎着晨光尽情呼吸,最好能再有一匹马,如果那样我就可以戴着草帽、背着弓箭风驰电掣地去。
请允许我这样天真的幻想,任何人都不要狠心地打破它,不过是个幻想就让我拥有吧,梦境、芬芳、无与伦比的美丽。
我禁不住笑了,可是那天中午放学时我还是没了胃口。“意料之中。”我倦倦地自言自语。我本想溜出学校,姚璐却硬把我拉去食堂吃饭。
“还想减肥?只剩下骨头了,连骨头也不想要了?那不是成了大青虫?”姚璐瞪我一眼,把她碗里的饭又倒了一半给我,命令地说:“全都吃下去。”
我对着那碗满满的饭毫无食欲,我不是想要减肥,而是我的病让我失去了对食物的渴望。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强迫自己进食,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没有食欲。
此时食堂里全是人,密密匝匝,吃饭声、说话声、碗筷声混合在一起,像大片大片的尘埃不停地旋转,忽而又坠落下来,重重地砸进我的耳鼓。
我站起身,坐在我身边的徐川立刻按住我。“干嘛去?把饭吃了再走。”
姚璐也说:“不许走,先吃饭。”
我皱着眉说:“饭我是要吃的,不过我要先去买矿泉水,我渴了。”
“我去买。”姚璐说着已经走出食堂,很快她拿着两瓶矿泉水回来。
我把很大的一口饭放进嘴里,然后喝下一口水,不用嚼,就让饭流经喉咙进入胃里。这是我为了能让自己进食而想出的一个办法,只有这样我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我才能不至于让自己饿死。有时我觉得自己挺天才的,有那么高的智商,能想出这么科学的办法。
“你这是什么吃法?好像在吃药。”徐川睁圆了眼睛,伸着脖子看我,有些目瞪口呆,可是当他看到我空空的饭碗,他还是笑了一下。“佩服,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听了就重重地叹息。
姚璐搂了搂我的肩膀,我知道她心疼我了,她知道我的病,知道这个病带给我的痛苦与折磨。
离开食堂时徐川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奇怪地问:“晓菲呢?怎么没看她来食堂吃饭?也没看见于莫凡?”
“暗渡陈仓去了。”姚璐说。
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了晓菲,午后的阳光如此安静,她却在操场上狂奔。
姚璐说:“这死丫头不要命了,想减肥也不能这样作贱自己,大中午的也不怕中署,走,咱们过去。”
“晓菲——”
“晓菲——”
晓菲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无奈,我、姚璐还有徐川只有冲过去拦住她,她跑得很快,产生的惯力险些把徐川撞倒。
“我靠,这真是个力气活。”徐川不禁感慨。
“晓菲你怎么了?”
我看到晓菲的身体正慢慢蹲下去,她还在颤抖,而且抖得很厉害,显然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晓菲,晓菲。”
我和姚璐同时蹲下去把她拉起来,她的脸那样红,额头渗出大滴大滴的汗水。天,她竟然在哭,晶莹的泪珠溢出她的眼眶,在她的脸上一滴一滴地泛滥。
“你们俩赶快让她别哭了,我就见不得这个。”徐川说完背过身去。
“别哭别哭。”我搂着晓菲的肩膀,让她的头可以靠在我的肩上,“我们回教室去。”
晓菲不说话,眼泪一直在流,我和姚璐一左一右扶着她回到教室。
下午晓菲请假了,她跟姚璐说她想回家睡觉,姚璐不放心说要送她,可她却拒绝了,她说她想一个人走,让姚璐给她一次可以安静的机会。
这个下午似乎漫长得有些残酷,听着老师讲课的声音和粉笔在黑板上发出的吱吱声,就觉得放学的时间好像在世界的尽头,等也等不到。时间就是这样,你想让它快点走的时候,它偏偏停在那儿一动不动,可你想让它停下来时,它却发疯一样地越走越快,它从来不会懂得你内心的荒芜和期待。
捱到放学我早已筋疲力尽,虽然不喜欢回家,但也不想坐在这儿。
“杨新月,等我一会儿,一起走。”
是超人叫我,居然是超人。
“有事?”我回过头,正巧姚璐出走过来。“等我。”
我胡乱地收拾书包,就听见姚璐在我头顶说:“你早干什么去了?放学了才收拾书包,是真用功还是假用功?清华大学要是不把你收进去,就算是他们眼拙。”
“你先走吧,我和杨新月说点儿事。”超人跟姚璐说。
“哦我说呢,原来是佳人有约,我说怎么这么慢,原来是先就安排好了。”姚璐哈哈大笑,“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当电灯可不是本姑娘的爱好。”
“不许胡说。”我跳起来想给她一拳,只可惜她闪得太快,更可气的是她居然还回着头对我做鬼脸。她说:“要低调,要低调,即便是跟大家公认的帅哥约会,也不至于兴奋得又蹦又跳,哈哈哈……”
唉,这个疯子姚璐,真拿她没办法。
教室里安静下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只剩下我和超人,别的同学都走光了。
“我突然找你有事,一定让你觉得很奇怪吧?”超人说。
他说得没错,我的确感到很奇怪。
没等我开口,超人又说:“这段时间你注意到晓菲的心情了吗?她心情很差,受到了伤害。”
我想点头,脖子却出奇的硬,看来他比我关心晓菲,关注的程度也比我深,我是不是错过了很多事?我这样问自己,一瞬间思绪变得无比纷乱,像扯破的棉絮漫天飞舞。
“因为于莫凡。”超人没有绕圈子,而是很直接地说出来,“于莫凡喜欢你,晓菲喜欢于莫凡,你和晓菲又是最好的朋友,三角恋,有些残酷。”
三角恋,是有些残酷,鬼都知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自私而排他,如果有第三个人掺合进来就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我不喜欢于莫凡的。”我很果断地说。
没想到超人会说他相信我,他说他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我感激地看着他。的确是感激,如果把超人换成是我妈妈,我这样对妈妈说,她是绝对不会相信我的,她反而会更加怀疑我,甚至会去调查,即便我是被冤枉的,即便别人都相信我的清白,她也不会,绝不会。
“咱们演一出戏吧,这样晓菲受的伤害就会少一些。”
“什么戏?”我疑惑地看着超人。
“我和你假扮情侣,假装相爱,这样晓菲就会相信你了,于莫凡也会死心。”
看来超人不是在开玩笑,我能听出来他是那样郑重其事,爱情是毒,晓菲爱的太深,看来只能用这个方法,这样才不至于让我们三个都被围攻。
我说:“好。”
就在我的话音还充斥在空气里没有散尽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尖叫着闯进来,我和超人都吓了一跳。
“不可以!”
吴莹莹?我惊诧地看着她,几乎呆掉。
“你们不可以这样!”吴莹莹一边尖叫着说,一边直奔超人过去,“超人,我吴莹莹一直就很崇拜你,你救过我,不顾危险的救过我,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好人,好人就是光明磊落的,既然光明磊落你就不可以这样。”
“你怎么还没走?你在教室门口偷听我们说话?”超人问她。
吴莹莹冷笑一声,竟流下眼泪,她说:“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不过幸好我听到了,超人,你不要为了帮别人就让自己受伤害,你明明就是喜欢杨新月的,别人看不出来,可我看得很清楚,为了帮别人你要和杨新月演戏,你就不怕自己从此无法自拔,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戏要演多久?一天还是两天?时间长了你能不陷进去吗?你敢保证你自己就不难受?”
“吴莹莹你别乱说,我求你别乱说。”超人提高了声音,表情那样不自然。
“我没乱说!”
我以为吴莹莹这句话是对超人说的,可她却喊着我的名字,“杨新月,我没有乱说,超人他就是喜欢你,他为了拯救你和严晓菲的爱情,他不惜让自己痛苦,你不要和他演戏,如果你不想害他,不想伤害他,就离他远点。”说完吴莹莹不回头地跑了。
我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个小洞,痛却不是剧痛,而是一种难以言明的酸楚,我愣愣地看着超人,看着他显现出来的哀伤与沉默,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窗口飘来一阵夜风,带来一丝凉意,残留在教室里白天的温度就这样被残酷地趋赶。
“走吧。”我听见超人说。
“恩。”我回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