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个贼一样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好像没有声音,妈妈应该又回她的房间去了。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20秒,仅用了20秒,这样的速度可以比肩国际了,如果有开设这种比赛的地方,我想我完全可以拿个奖项回来。
不觉有些窃喜,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只能用与其相反的两个字来形容了。
悲哀。
我轻轻推开门,客厅里很安静,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真的没有一点声音,我心里暗暗叫好,却忽然听到妈妈的声音:“收拾好了?”
那声音就来自我的头顶,一字一字像杀伤力十足的轰炸机,立刻把我从沾沾自喜的想像中拉回残酷的现实。
“哦,哦。”我的声音很干涩。不止是我的声音干涩,此时我的心情也很干涩,很久了,我无法找到那种最美丽的心情,或许所有的美好从来都不属于我,或许我一直在读着关于孤独,关于寂寞与伤心。
这个明朗的上午对于我来说是烦燥而漫长的,极不情愿地跟着他们去法院,爸爸先出去的,我和妈妈随后跟着,一路上妈妈的嘴就没闲着,爸爸只顾一个人在前面走,一边走还一边欣赏街道两边花坛里花。看来离婚对于他俩并没有带来多大的痛苦。不是吗?都说男人和女人真正痛苦的时候会一言不发或是放声大哭,可是妈妈现在的神情里好像还找不到要哭的痕迹,爸爸就更不用说了,别说是离婚,就算是我当场死在他面前,他也未必会流下一滴眼泪。如果婚姻让一个人痛苦,那么离婚就是解放,难道他俩就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生下我?让我活在充斥了那么多黑暗的空间里。
生下我就是为了让我承受他们给我的痛苦吗?他们婚姻的失败,他们犯下的错误,难道要我来承担吗?
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有各自相爱的人,会重新组建各自的家庭,他们要有他们自己的生活,甚至他们还会重新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彻底颠覆属于我的幸福。
有时我常常想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孩子,我像一粒小小的尘埃,微弱的风就能把我卷走,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更没有人会知道我的头脑里也有丰富的神精系统。
就像现在,在这间空气紧张的屋子里,我怯怯地坐在椅子上,把头埋进肩膀里,双手放在腿下面,尽量缩小身体,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醒目。我不想让别人注意我,或许也不会有人注意我,他们都在忙,忙他们的事。
法官问:“原被告你们双方有没有财产纠纷?”
我爸说:“没有。”
我妈却说:“有。”
法官问:“什么财产?”
我妈说:“除了房子要归我,还有就是他每月的工资要留给我三分之二,因为孩子有病。”
“哦?”法官的目光在空中盘旋,最后落到我的身上,他冷着脸发问了半天,终于发现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他看到了我,他终于看到了我,而且他在疑惑地看我。“这孩子有病?”他问:“你有病?”
前面的那句话应该是问爸爸和妈妈,而后面的这句话应该是在问我。我不说话,也没有用点头或是摇头去表示什么,我只是坐着,呆呆地坐着。
我听见他问爸爸:“原告提出的条件被告同意吗?”
到了关键的时刻,法官的话让我像受到惊吓的猫咪一样竖起了耳朵,我想听他怎么回答,其实我在乎的是并不是他的抚养费,而是在乎我在他心里的份量。我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爸爸,他正游离着目光一脸严肃。他的表情从来没有冷酷过,或许在他决定要和妈妈上法庭的时候,他的心便从此再也没有回程。他始终是离我很远的,尽管我随他的姓氏,遗传他的长相,而他永远都是自由的,放纵的,我似乎连他的附属都算不上。他会怎么说,我不知道,可我真怕他会说不同意。
爸爸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看到他的目光朝我这边瞟了过来,是那种异常悲痛的目光,他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明显的雾气。我不敢断定他的悲痛是为我,还是为他即将要面对的破财,在他和妈妈面前我总是感到很迷茫,我不知道他们到底爱不爱我,我甚至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母爱和父爱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要让自己的孩子遍体鳞伤然后再把浑身是血的她拉到荒郊野外去活埋吗?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支离破碎,可他们还笑着把土抛进那个装着他们孩子的大坑里。人是最凶残的动物,凶残到可以忍心伤害他们最亲的人。
“孩子由我来抚养。”爸爸说。
“不行,我不同意,孩子我要。”妈妈用闪电的速度把话接过来,咬着牙说:“你休想跟我争,想都别想。”
妈妈的态度是我意料之中的,我知道她会这样说,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尤其是到了中年的女人,她怕孤独,离婚后一个人要走过的岁月她根本没有把握还能去做一个赢家,或许她还会遇到让她心仪的男人,可爱情终归是一场堵注,一种冒险,她并不年轻了,心里的承受能力也随着年龄的递增变得脆弱,她的人生已经容不得失误了,所以她想要的就是留住孩子,有了孩子在身边最起码不会孤独终老,不会孤枕难眠,不怕闲言碎语,更不会因为失去了男人就慌慌不可终日。而男人就不一样了,他们除了怕失败,剩下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不行就不行,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她也是我的孩子。”爸爸不屑地反驳。
妈妈显然是被气疯了,站起来冲到爸爸旁边,“呸”的一声吐到爸爸脸上,嘴里骂道:“你要孩子,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要孩子,你是人吗?你连畜生都不如,孩子就是让你害得生病,你还有脸说你要孩子,死了这条心吧,别做梦了。”
爸爸正要还口,法官先他一步开了口,“别争了,你们以为这里是自由市场?可以任由你们在这里吵架?这里是法庭,如果你们想吵架可以出去吵,绝不能在这里。”
他说得对,绝不能在这里,这里是法庭。或许我也应该学会他的威严,在法庭不可以吵架,在家里也绝不能吵架。
爸爸和妈妈闭了口。
“关于孩子的抚养权问题,我想可以争取一下孩子的意见。”法官把问话对准我,可是他却说:“被告,这孩子上几年了?”
“……”爸爸回答不上来,多年的漂泊他对我已经陌生,他甚至忘了我的生日,记得那天我突发其想问他我的生日是哪天,他也是这样回答不上来。
“你想跟随你的爸爸生活,还是跟随你的妈妈生活?”法官问我。
我谁也不跟,可这句话我没说出口。我爱他们,可我又恨他们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
“回答我,你想要跟谁?”见我不说话,法官又问。
我谁也不跟,可我仍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看我一直不说话,法官不再问了,我谢谢他没有逼我,我听见他又开始跟爸爸和妈妈说话。
“你们俩协商一下,看看这孩子究竟跟随你们哪一方生活。”
这时我已站起身,做好要跑的准备,我不想听到他们的协商,那是他们的事,既然他们都不考虑我的感受,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去看他们虚伪的表演?
我往外走,他们奇怪地看着我,我索性用跑,我听见他们在身后叫我。“你去哪?回来。”
我没理他们,任由他们叫我,我只顾跑,拼命跑,跑下楼去。
跑到外面,我累得气喘嘘嘘,可天空竟然是一袭华丽,出乎寻常的美,很好的阳光透过树叶投射下来,蹦蹦跳跳洒落地面,在繁华的街道上印下一些斑斑驳驳的影子。我略略仰头,用手遮住眼睛,让阳光透过指缝可以渗进些许的余温,我嗅到了空气里的清新,感觉到阳光照在头顶柔柔暖暖的惬意,这是太阳对一个孩子的宠爱。或许我应该开心的笑,在这明媚阳光的姿态里,可这种奢华的心情却被这个清晨的不快乐玷污了。我要哭出来了,那些透明的液体猝不及防地从我的眼眶中滚落,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它们。
一直以来我都想要找个机会和爸爸妈妈好好说说话,可这样的机会却一直没有找到,日子从指尖滑过,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逝去。我累了,我累得有些站不住了。
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女儿的渴望吗?我渴望能有一个温暖的家。我知道你们也给了我一个家,可在那个家里我却从来没有体会到温暖。我是在你们不停地争吵中长大的,我成长的记忆中除了害怕就是难过,所以我的性格很偏激,也很脆弱,我讨厌争吵,讨厌喧哗,甚至讨厌这个世界。
你们知道我现在的理想是什么吗?那就是挣钱或是嫁人。
我要挣很多钱,有了钱就可以买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可以不用再听你们的争吵。
或是去嫁人,嫁了人就有了自己的家,也就可以不用再听你们的争吵了。
那天我从法院一个人跑出来之后,他们没有人出来追我,我想那个时候也许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忙着争我的抚养权,其实是为了争房子,虚伪。
我站在街边放声大哭,不顾路人向我投来的奇怪的目光,我只是哭,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老天,这是你在考验我吗?看我是不是够坚强,看我是不是够勇敢,可我只能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