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不知哪来的低低的啜泣声，和着我心底被撕扯的声音，那样清晰地存在着。天色已晚，月亮很亮，透过路边的树梢可以看得很清楚，我的眼泪中有月亮的倒影，随着我起伏的脚步一晃一晃，一闪一闪。
我没有回家，因为家里不欢迎我，我沿着街道一直向南，向南，穿越夜色和忧伤，直到累得筋疲力尽，坐在马路边抱着肩膀失声痛哭。
此时，我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又饿又冷，昏黄的街灯下，我无助地张开双臂，希望可以捕到一点白天的温暖，可是投在地面上的我的影子，每一部分都是支离破碎，我无法捕到丝毫的温暖，那些温暖离我太远。
这个夜晚注定就是难熬的，冰冷的夜风，伤心的眼泪，还有身体的虚弱，坐在马路边，满眼望去除了房子就是房子，而我却飘荡在外，眼睛得不到休息，心灵得不到洗涤。思绪一直在转，我先是想起了刚才那两条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藤，然后就不可扼止的想起了江海。
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用心地翻阅江海发给我的每一条信息，那些信息很温存，字里行间透着灼人的气息，可是我和江海身处同一个城市，明明深爱着彼此，却无法真的去靠近。有时隔着一座山，有时隔着一层纱，是不是我和他被所谓的缘份苦苦戏弄？我和他只相隔一步，却不能真正向对方靠近。思绪一起一伏，一下欢喜，一下哀愁，我被这种无奈刺得好痛，眼泪哗哗地流下。
我在外面呆了一个晚上，清晨五点的时候，我悄悄回到了家门口，潜伏在家门外，期待着家门打开的一瞬间“嗖”地一下钻进家里。看看表，五点十分，快了，门快开了，因为我知道爸爸有晨练的习惯，每天他都是在五点半左右出门。一分钟，两分钟，我死死地盯着手机上的时间，看时间一秒一秒地跳过，已经进入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开！站在门口，我还没来得及念“芝麻芝麻开门吧”的咒语，门就“砰”地一声打开了，看见我木头桩子似地立在门口，爸爸吓了一跳。
“新月？”
“嘘——”我示意我爸不要说话，我怕万一把我妈吵醒，我又会落得被赶出家门的遭遇。
爸爸看着我，怜惜般地晃了晃头，然后转身下楼去。
我蹑手蹑脚踏进家门，心里揣着的那份瑟缩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尽量让脚步放轻再放轻，此时我真的希望自己是一片羽毛，落在地上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家里很静，妈妈房间的门紧紧地关着，我抓紧时间洗漱，又换了件衣服，刚背上书包就听见妈妈的房间传来声响，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个箭步冲出家门，伏在楼梯的扶手上呼呼地喘着气。
时间还早，下楼后我在街上转悠，清晨的空气温润而清新，这一定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我背着书包穿过一条条街道，听着细微的风划过耳际，轻轻地拂上我的脸，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强烈的悲悯。
快到八点的时候江海打来电话，让我去他那儿休息，我说好，马上就走到了。江海在电话那端温和地问，怎么不打车？你现在身体这么弱，不能走太多的路。我听了就笑笑地说，没事，我的身体好着呢。
我不是喜欢走路，因为我没有钱，如果我有钱，也不会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外面停留一个晚上，可是这些事我怎么开口去跟江海说？我已经够让他麻烦了，难道还要再给他增加一些经济上的压力吗？不，绝对不可以这样，如果我的存在只是给他增加压力，那么我情愿把自己化作一抹淡淡的空气，无声无息，默默的存在。
“昨晚睡得好不好？”
见到我，江海立刻拥住我，窗外清晨的明媚落进他的眼里，他的脸在光亮的映照下有说不出的帅气。
“嗯，挺好的。”
我注视着江海，把一弯笑容挂在嘴边。我没有说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依偎在江海温暖的怀里，我的思绪默默地穿越在错综复杂的片段里。
“江海，你说……”我忽然凝咽，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江海的眼睛悲伤起来。
江海痛惜地笑笑，捧起我的脸，“怎么突然就难过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摇摇头，泪水就掉下来。“没有，就是看到你每天要工作，还要照顾我，让你这么累，我心里挺难受的，江海……”
我的话还没说完，江海的吻已落在我的唇上，然后他慢慢地笑起来。
“傻丫头，又说傻话了，让你受了这样的苦，我受的这点累算什么呀？快别哭了，乖乖的，养好身体要紧。”
我点点头，不说话，我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久久伫立。
九点三十分左右。
我躺在江海为我撑起的小弹簧床上，江海坐在我身边。
“好好休息，什么也别想，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你躺着，我出去转转，一会儿再回来。”
我不由皱起眉头，心在一点一点下沉，“你要干什么去？”
江海轻轻地说：“出去转转，防止有人会来，撞上了不好。”
“好吧。”我只觉得眸子里一阵冰凉，其它的感觉攸地一下从我身边飞走。
江海出去了，我的眼泪疯狂地流下，孤单地躺在空荡下来的屋子里，哭着哭着竟睡着了。
那种荒凉的感觉是梦吗？隐约中，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抬眸，视线里江海对着我微笑，那样帅气阳光的笑，我向他挥挥手，期待他的怀抱，可是江海却转过身一个人走了。
“江海，江海——”
我使出全部力气，拼命地追赶他，可是无论怎样也追不上他，我的腿似乎灌了铅，异样沉重。
“江海，江海——”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穿越街道，只能和他隔着若干远的距离却无法靠近，我失声痛哭起来。
“江海，不要丢下我！江海，你等等我！”
心里大痛，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猛地一惊，尖叫着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场梦。江海已坐在我身边，对着我深情地凝视。
“睡醒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睡得很香，就没有打扰你，我就出去给你买了吃的，回来后你还在睡，我就坐在你身边看着你，还吻了你好几次呢。”
“真的？”
我满脸洋溢着幸福，有一种甘甜比蜜更甜，甜得我嘴角溢出笑容，一弯弯落入江海的眼中，我清楚地看到江海也在微笑。
“江海，你真好，很久都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了。”我呢喃着说，江海温柔的笑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我的身上，脸上，我说：“你会永远这样爱着我吗？一辈子吗？”
江海俯下身子抱住我，他说：“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轻轻闭上眼睛，却清晰地感觉到一颗冰凉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脸庞，我知道很多事都未必是真的，有些事情注定会落下遗憾。就像我和江海的爱情，来得恰当的爱会蔓延成婚姻，不合时令的爱遇上了就是痛。此时我紧紧地抱着江海，江海紧紧地抱着我，我们温柔得像两片羽毛，心靠得很近。为什么那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却让两个人的心思缠绕得更紧？如果没有意外的相识，这份感情会存在吗？
吃过午饭，江海命令我午睡，我爽快地说好，那些天可能是身体虚弱的原因，也可能是昨晚一夜末眠，我总是感到很疲惫。
“睡觉，这几天都变瘦了。”说着，江海脱下外衣，躺在我身边搂着我，让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
“是，尊命！”我打趣地说，乖乖地闭上眼睛，听着江海均匀的呼吸和心跳，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江海不在我身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一点四十分，他大概去签到了，我又闭上眼睛，就听见江海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你回来了！”我从床上跃起，一跳就来到江海面前。
江海立刻把我抱起来，放回床上，搂着我说：“小淘气，怎么还跳起来了？真是不听话，你现在的状况要多休息，等身体彻底恢复好了再起来蹦高吧。”
我幸福而甜蜜地说：“那好吧。”然后闭上眼睛又重新睡着。
黄昏很温柔地漫进窗棂，远处有零零落落的噪杂声，我睡醒了，躺在床上不出声，呆呆地望着屋顶。
“小淘气，该起床了，我送你回家去。”江海坐在床边，对着我的脸亲了又亲，一股温存的暖流在我和他之间蔓延。
“哦。”
一提到回家，我像被电击到了一样，皱了皱眉，还是起身下床。
“这几天家里没什么事吧？”江海问。
我犹豫了一下，才说：“没什么事。”
江海说：“那就好，没事就好，要不你这段时间身体这么弱，可不能跟着他们上火。”
我轻笑，眼里有了淡淡的雾气。
那天江海一直送我上了楼，他才转身离开。我站在家门口并没有去按门铃，而是竖着耳朵去听江海下楼的脚步声，渐远渐远，已经听不见了，我飞快地往楼下跑，希望可以看到江海的身影，可是我什么也没看到。
回家吧，黯然地转身上楼，眼里下起了毛毛细雨。一个一个的楼梯，一起一落的脚步声，刚刚上到二楼，我的脚步猛地收住。太早了，还不到六点，平时都是九点才放学的，这几天若不是他们在忙着吵架，早就该怀疑我了。不行，不能回家，再说昨天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也许他们……想到这儿，迅速调转头，急匆匆地下楼去。
暮色正浓，华灯初燃，月亮已爬上天空，若隐若现的星星在头顶闪闪烁烁，好优雅的夜，飘满芬芳的街道充斥着醉人的空气，即便这样，我内心跳动的忧伤依然无法平静。
走在街上，心里空洞出一大片一大片的失落，漆黑的夜，我用悲伤的脚步穿越在时空里，心里流着的是血，眸子里流着的泪，划过脑海的是许许多多可怕的人和可怕的记忆。
忽然，一个身影在我眼前一掠而过，继而又转身朝我走来。
“杨新月，我找你有点事。”
“杨新哲！”
我照样死死地盯着他，昏黄的街灯在我们头顶，杨新哲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有说不出的苍白，他木木地看着我，眼睛里散发着幽幽的光泽。
“有时间吗？”杨新哲问。
“没有！”我冷冷地说。
杨新哲一怔，像遭到了一次残酷的撞击那样，猛地一个颤抖，他明显一惊，空洞的眼神，哀求的表情，优雅的街道此刻弥漫着死一样压抑的气息。
“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就一会儿，一会儿可以吗？”杨新哲看着我，期待在他的眉宇间来回穿梭。
我依然是冰冷的态度，“什么事？有那么重要吗？你该不会是让我听听你和严晓菲的故事吧？如果是那样，对不起，我没兴趣！”
我往前走，杨新哲拉住我，他说：“不是的，就占用你一会儿的时间，难道都不可以吗？”
“到底什么事？”我站下，突然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是我和姚璐的事。”杨新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光亮，可那丝光亮却在逐渐暗淡下去，直到片刻之后彻底消失。
短暂的沉默。
“关于我和姚璐的事，你想知道哪一部分？”良久，杨新哲慢慢吞吞地说。
看着他，我古怪地笑笑，透着一抹冷酷。“什么叫我想知道哪部分？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是我故意要窥探你心里的秘密，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正好我还没空听！”
我转身又要走，杨新哲又拉住我。
“别走，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如果一件事一件事去说，太长了，所以想挑出一部分来说。”
“那好，既然这样，至于挑哪一部分，你随便吧。”
“好。”杨新哲皱了皱眉，然后说了起来。
“其实我现在还爱着姚璐，非常非常爱。”杨新哲仰起头，面对满天繁星，凄然地流下眼泪。
“既然爱她，可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她？还选择了一种无声无息的方式，你，你……”我也哭了，那阵子我变得越来越潮湿，眼里的水气越来越多。
“因为……”
随着杨新哲的叹息，我感到一个疑惑的世界正在我面前慢慢打开，我终于了解到了那个故事，那个可谓无声无息就结束的爱情故事，可是为什么那个故事里也会有严晓菲的身影？难道阴魂不散就是从此得来？真是悲哀至极！
“爱上姚璐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巧合，姚璐的妈妈竟然是我爸的初恋情人，而且现在……算了，不提他们大人的事了。”杨新哲抹了一把眼泪，发出一声重叹，“大人的事我们无权去干涉，可是孩子的事他们总是有很大的权力去管。我也不知道我妈是怎么知道我和姚璐的事，反正她就是知道了，我妈说让我中断和姚璐的来往，否则她就不再认我这个儿子。超初我并没有听我妈的话，继续和姚璐来往，我以为我妈只是说说，吓唬我的，可是没有想到我妈真的要去那样做，她决定去法院，通过法律的手段和我断绝母子关系。我吓坏了，我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和姚璐来往了，我和她之间必须得有个了断。那天是星期天，从清晨开机我的手机就一直在响，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姚璐打来的，因为那天我和姚璐约好要一起去游泳的，可是……我知道我那天绝对不可能去赴约的，别说是那天，就连以后都不可能再和他来往了，于是我狠心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我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那后来……”我突然急切地问。
“后来……后来我不等姚璐回信息就关了手机，然后把那张手机卡扔进垃圾筒。”
“再后来呢？”我仍然急切地问。我一直问后来和再后来，杨新哲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后来我一直都很痛苦，可是现实告诉我必须要去忘记，于是就有了严晓菲，其实我并不爱严晓菲，我只是想找个人来代替一下，好让我彻底把姚璐给忘了。”
夜，变得幽深，可以清晰地听见风吹过时发出的轻微声响，那声响凄凄柔柔，听起来象吃了安眠药一样，让人倦怠，让人疲惫。
“事情就是这样的，其实我很爱很爱姚璐。”杨新哲仰头发出一声哀鸣，暗黑天空的映衬下，他就象一只受伤的鸽子，有人用枪对着他射击，他无处躲闪，扑着中弹的翅膀在空中翻来翻去，然后重重的一声落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