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江海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会不会相信我不喜欢回家的本质,很多时候,我就像一个没有人要的孩子,不断累计着忧伤,常常在无处可去的时候厚着脸皮跑到江海的办公室去。江海从来不说什么,其实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我的频繁造访会给他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心中雪亮,却佯装糊涂,我妈说的对,我是一颗灾星,哪里有了我,哪里就会倒霉!
“这些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为什么不让我早知道呢?”江海心疼地看着我,他的眼睛看上去比以往晶莹了许多。
我默默地看着江海,看他晶莹起来的眼睛,我笑了,说:“我在你身边本来就够让你操心了,再把这些事告诉你,那我也不太坏了,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把我在家里的事说出来的。”
江海重重叹息,眨巴眨巴眼睛,像要流泪的样子。“新月,不要去怪你的妈妈,原谅她所说的话。”江海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永远都不要去怪你的妈妈,好吗?老人过激的言行是因为处在愤怒中,天下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都是心疼至极的,以后你当了妈妈就会了解到的。”
我哭着点点头:“我从来没有怪过我妈,从前没有怪过她,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怪罪妈妈,尤其是在我爱上江海之后,我便更不会对妈妈所说的话产生排斥。因为爱上了江海,就注定我要扮演着妈妈最憎恨的坏女人的角色。坦白地说,情人这个角色也曾是让我深深憎恨的,我原本不认可情人之间的感情,我曾在矛盾的边缘痛苦地挣扎,一边是在阳光下拖着长长黑影的记忆,一边是带着青草味的芳香且虚幻的爱情,我像个没有主见的孩子,不断地徘徊在这中间。我还是陷了进去,如果这是梦,我希望它不要醒来,如果这是陷井,我希望自己再也爬不出来。
江海问:“现在还会发生那样的事吗?我能想像得到那种感觉一定很凄凉,新月,别怕,现在有我了,如果再发生那样的事,你要给我打电话,或者是给你林哥打电话,绝对不可以一个人在外面转悠一个晚上,很危险的,听到了吗?”
“嗯。”我点头,呼吸着散发在空气里的江海的气息,我可以感到其中甜腻的成份,也可以感到那是一份让我无法抗拒的温存。
“不过,我希望再也不要发生那样的事了,我的新月好可怜。”江海紧紧拥着我,他的下额抵在我的头顶,他在用他的怀抱为我的心灵疗伤。
其实我知道江海想拥有一辈子,可他一直不说,所以我也不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是非常爱我的,我燃烧起来的他内心的火焰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千万不要再发生那样的事,新月,即便以后再发生那样的事你也别怕,无论怎样,还有我呢。”
“恩。”伏在江海的怀里,我落下无声的泪水。
可是就在当天晚上,当江海送我到楼下时,我向他挥手说再见,笑容含在眼里。江海说,回家好好休息,好好睡觉,养好身体,一定要听话,要乖。我点头,转身上楼去,用钥匙打开门,悲惨的一幕像难以卜料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就将我捕住。我艰难地呼吸着,硬着头皮准备换拖鞋,可是还没等我站稳脚步,就听见妈妈疯了一样的吼声。
“杨新月,你这颗灾星,都是你把家里害成这个样子的,如果不是你,不是你一滴一滴的眼泪,家里怎么会落得这种田地?你那个没有人性的爸爸也不会这么猖狂,我也不会被他打!”
妈妈一边吼着一边冲到我面前,吓得我一阵颤栗,我尽量缩着身子,以免冲击到我妈的视觉。
啪!一个耳光落在我脸上,很响,像打雷一般,打得我的脸一片麻木。
“疼吗?我要让你好好尝尝疼的滋味,你那个没有人性的爸就是这样打我的,我承认我打不过他,可是我能打过你,我要让你好好感觉一下挨打的滋味,你这颗灾星!”
啪!又一个耳光,比第一个还要响!
“妈,别打我,好疼!”我哭了,哽咽着问:“为什么你们的矛盾总要让我来买单?”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因为你是一颗灾星,家里倒霉都是因为你,是你跟你爸合谋把家里的钱骗走了,你爸有可能把那些钱分了一半给你吧?要不然你当初为什么要让我把钱拿出来,你们早就预谋好了吧?把我当成傻子一样来戏弄,我叫你小小年纪心机就那么重,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啪!啪!啪!
“妈,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妈你怎么不相信自己的女儿?我没有,真的没有,别打了,好疼,好疼!”
我哭了又哭,求了又求,可是妈妈依然不叫停,她依然说我和我爸是合谋一起来骗她的,依然说我爸当初把钱分了一半给我。
“别打了,妈,别打了……”
我快要撑不住了,快要倒下了,流产手术后身体的虚弱,加之过度的恐慌,疼痛与伤心,我站不住了,地面已经开始摇晃。
“妈,别打了,要怎样你才能不打我?”我虚弱地颤抖着双肩,用哭得变了调的声音问。
“你走,离开这个家,现在马上走,只要别让我看见你,我就不打你。”
“好,我走吧,现在就走。”
打开门,又听见门“砰”的一声关上,悲哀地坐在楼梯上,回头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心沉到了万丈深渊。回家时满含希望与憧憬,而现在却身心俱疲,涕泪横流。我曾设想过在放学回来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是我爸和我妈温暖的笑脸,家里流淌着的永远是比晴空更蓝的清新色彩,我可以坐在地板上,抱着一只圣代,一阵阵诱人的奶昔气息绽放在透明的空气里。
我知道那个设想是永远也不会实现的,那样去设想,心里就会有一种被人宠着的奢侈的痛。起身,下楼,一阵阵的心碎破空而来,我的心像雨后的天空一样湿漉漉的。
走在长长的街道,看着像烟灰一样渐渐暗淡的天空,这条街好长,曾因为无助游荡过那么多街道,唯有这条街道让我感觉亲切,有真实感,别的街道再好,可它们却没有生机,被艳丽的繁华与喧嚣浸染的太多,太久。而这条街是让我的灵魂千回百转的一条街道,它上演着一个唯美的爱情故事,日复一日,在那个爱情故事里我不问什么是永远,不问是否会有结果,因为很多天长地久的传说只适合在梦里出现,婚姻会让爱情停步,结了婚,他不会再爱我,我只会拥有一个妻子的虚名。
继续走,这条街是通往江海单位的街,路灯在我头顶亮起昏黄的光,家的感觉,我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加快脚步,江海的单位近在眼前。
好熟悉的大门,好熟悉的房子,好熟悉的一扇扇窗子,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贪恋在街上游荡,那是一种蠢蠢欲动的粉红色情愫,让人欲罢不能。我在江海单位的门口伫立了许久,心里一片复杂,我想感动,可是江海不在办公室,这里就变成了一座空城,它仅仅能撩拔起我心里最痛楚的思念,让我忘也忘不掉,逃也逃不了。
江海,你在做着什么?我好想你!今天晚上我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在暮色飘落的街头感受那种被抛弃的滋味,夜风很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茫然让我好害怕。江海,我想你,真想让你牵着我的手,陪我度过漫长的不眠之夜。
泪,不可抑制地落下来,我往家里打电话,可是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我不敢回去,回去了怕挨打,可是我又无处可去,兜里空空,身无分文。江海,最让你担心的事还是不可阻挡的发生了。
我像一只暴露在空气中的圣代,被袅袅的温度紧紧地追赶着,在空气中来回穿梭,躲闪,却还是逃不过被溶化的命运。
我哭着迈开脚步,又往家里打了好几遍电话,还是没有人接,不详的预感像一团乌云,向我的心里压下来,我奔跑起来,不顾身体的虚弱,想象中家里凄惨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闪过。
可是我的脚步却停住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人影吗?他们像两条相互缠绕着的藤,那样紧密地缠在一起。
“新月!”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两条紧紧缠在一起的藤已蓦地分开来,倒是我受惊地一声尖叫。
“啊!”
“你没事吧?是不是被吓到了?瞧你这胆小鬼。”一双温暖而单薄的手扶了扶我。
“晓菲!”我死死地盯着她看,在她身边还有一个人。“杨新哲!”我的眼前突然黑沉下来,看着这样突如其来的景象,姚璐的容颜飞快而清晰地闪过眼前。
我同样死死地盯着杨新哲看,杨新哲明显地愣了一下,先是呆,然后迅速换了表情,死死地盯住我,绝不示弱地盯住我。
“你们……”我的话刚刚出口,严晓菲已抢过话题。
“感到惊讶,是吗?”
我不由冷笑,摇头说:“不,是非常惊讶,惊讶到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新月,不要感到惊讶,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我和杨新哲怎么就不能在一起?”
“也许是吧。”
我木木地看着他们,心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许是很正常的事,男未婚,女未嫁,这个社会连“锦衣夜行”都是正常的现象,更何况是这样可以暴露在阳光下的爱情。我想对他们笑笑,可是我忽然想到了姚璐,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下。
“新月,我恋爱了。”
姚璐曾经快乐而幸福的声音在我耳边闪过,那样清晰地冲击着我的耳鼓。她曾经那样执着地爱着,爱得那样投入,可是至今她都不曾想到那场曾来光顾的爱情,其实只是一场游戏。从相遇的喜悦到后来的平淡,以至她现在绝望地又把自己嫁给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她一直不知道她守着的不过是一份美丽的欺骗,曾经拥有彼此,却没有对方的爱情。
“对不起,我走了,不影响你们了。”
蓦地转身离开,已是泪流满面。
“新月,你去哪儿?”
晓菲的声音,我没理她,径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