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第一节课的时候，超人冲我打了个手式，让我去操场。去了，和超人站在操场一角，他一直看我，深深地，是那种目不转睛的凝视，我知道他是要试图读懂我。
我敏感地后退两步，清新的微风轻轻拂来，纯净的阳光在肩头跳跃，我对超人微笑，但那抹笑很浅，不像看到江海时的笑容加了糖般那么甜。
“有事？”我疑惑。
超人不语，仍注视我，那眼神中有一丝忧郁与无奈。
“有事？”我再问。
“没事。”超人轻轻牵了牵嘴角，淡黄的阳光软绵绵地爬在他脸上，和煦的暖风里，他的眼里揉进了一抹似有非有的笑意。
“没事，那我回教室了。”
转过身，却发现吴莹莹在我身后。
“……”我一怔，受了打击般。
吴莹莹看着我，唇边挤出一丝微笑。
“我先走了。”
正欲离开，吴莹莹却拉住我，“我一来你就走，不欢迎我？”
她用美丽的眼睛问我，那张看似天真狡黠的脸，漾着难解的情绪与笑容。
“我有事。”我用同样美丽的目光看她，很自然地挣脱她的手。
我听见超人对吴莹莹嘟囊了一些什么，也许是他们的笑声，漫过芬芳的空气，一阵清风过后，留下少许的痕迹。
整整一上午我都在走神，班主任说会考结束后，像我们这样不参加高考的学生就可以离校了，这样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因为我不能呆在家里，又没有其它的地方可去，一时间我变得又无聊又多余。
那阵子我只好天天去江海那里，一呆就是一天，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想要天天去缠着江海的，而是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
那些天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倒霉的人，家里内乱正闹得凶猛，姚璐去度蜜月了，以往我还可以钻到网吧里去用上网来打发时间，可是偏偏那几天我囊中羞涩，身无分文，所以我只能去江海那里，因为我觉得在这个时候，只有他才会义不容辞的收留我，因为他是靠我最近的那个人。
我说：“我毕业了，在没有找到工作之前，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要好好看着你，省得你花心，到处去约会。”
江海听了直笑，他说：“没这么严重吧？还用看着吗？我一向挺乖的，好像不用这样严格的管束吧？”
“用的，用的。”我仰着头，一副领导的样子，看上去还有几分严肃呢。
“我的命好苦！”江海笑着叹息，爱怜地摸摸我的头。
起初的两天，我理直气壮地去敲江海办公室的门，见到我，江海也很开心，我在他的办公室里反反复复地玩着游戏，中午时江海先去食堂里吃饭，然后再买来一堆好吃的东西靠劳我的胃，等我吃完东西，他又把那张小弹簧床撑起来，然后就在那张仅宽一米的弹簧床上，他搂着我午睡。
那两天我开心极了，像个快乐的天使那样陷在无懈可击的幸福中，让我时常憧憬，时常幻想。那两天我常常这样幻想，如果此时我心底的世界开始变化，繁星点点，太阳闭上眼睛，只留下一抹惨淡的余温，上帝说，孩子，我要收回你的生命。我不作声，抬头仰望茫茫苍穹的边缘，忽然一片灰暗向我袭来，尤如一阵疯狂的龙卷风，我不并不害怕，粲然的微笑倒映在上帝的眼中，死神没有让我产生恐惧，因为生命的可贵只存于一次轰轰烈烈的热爱中，它们那样闪闪发光，像海浪一样轻轻吻着我们的肌肤，在我们的心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痕迹。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那天中午当江海搂着我午睡的时候，我真的做了一个和幻想与憧憬一模一样的梦。
我梦见狂风四起，我在狂风中无所逃遁，身体迅速在半空中盘旋起来，前路漫漫，道路幽长，我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坠落，我不怕，因为我是幸福的的天使，幸福着就不会害怕一切与痛苦有关的事。身体继续坠落，我突然看见江海行走在上班的路上，他看不见我，因为他无法想像他的新月会在空中，可我还是对他微笑地眨眨眼。坠落，坠落，江海还在我的视线里，我快要摔到地上了，来吧，我不怕，我心里的恐惧已经被绵绵不绝的回忆遮掩住，那里面有我，有江海，有许多美好与心醉……
猛地睁开眼睛，江海也睡醒了，正睁着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注视我，他问我睡着了吗？睡醒了吗？我说睡着了，也睡醒了。
我没有把我刚才做的那个梦告诉江海，因为从那天开始江海的神情中已经有了一丝冷漠，尽管他隐藏得很深，却还是被我觉察到了。
又一天，我早早地出了家门，在街上转悠了好久才鼓足勇气去敲江海的门。我轻轻敲了几下，屋里没有动静，我好怕，万一江海不在我该去哪里？正在焦虑，门却开了，江海依然笑着把我迎进屋，可是，可是……
这一天我玩游戏的时候多了一份小心翼翼，因为我看到了江海眼中来不及隐藏的淡然，他时常叹息，时常不由自主地轻笑，然后有意无意地问起了一些话。
“中午是不是不回去？”
“嗯。”我对着电脑，悲哀地点头，怕自己掉下眼泪，又打趣地说：“我现在的任务就是要每天对你实行监控，省得你变成花心大萝卜。”
江海不语，哈哈一阵大笑，笑得屋里落定的尘埃翩翩起舞，像疯狂的精灵，四溢纷扬。我心里一阵紧缩，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中午时，江海去食堂吃饭了，我像往常一样留在他的办公室里，我渴了，倒了一杯水喝下，又坐回电脑前，手里抱着那只空杯子。江海，我知道你在怨我，怨我天天跑到你的单位来，怨我天天这样无休止的缠着你，我知道这样对你的影响极坏，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我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天天都来烦你，你相信我吗？你相信我吗？我看见我的眼泪滴进手里空空的杯子，那样晶莹，那样凄恻。
估计江海快回来了，我迅速擦干眼泪，我不停安慰自己，我对自己说，是自己太多心了，太多虑了，其实江海从来没有怪过我任何，只有这样我的眼泪才会止住，才会在江海进门的那一刻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饿了吧？”江海开门进来。
“不饿。”我真的不饿，那些天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不饿也要吃东西的。”江海把买回的吃的递给我，笑了笑，却笑得那样虚幻。
我心里一紧，更没有胃口了。在家里我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可我没有想到在江海身边，我同样也会有那种感觉。我好怕，怕江海说出你走吧，别再来我这里了，如果那样，我该怎么办？
我默默地吃着东西，吃到嘴里像毒药一般，江海一直看着我，他越是看我，我心里越是害怕。
这天中午午睡的时候，我不敢闭上眼睛，江海也许睡着了，我就睁着眼睛看他睡觉的模样，这小子真帅，我对自己说。
一点左右，江海睡醒了，看见我睁着眼睛看他，他问：“睡醒了？”
我点头说是。江海翻身坐起，我也坐起靠在他身边，偎在他怀里撒娇地撅起小嘴向他讨吻。
“小淘气。”江海低头深情地吻我，可是吻过之后他却说：“这样下去，天天呆在一起，都快左手摸右手了。”
天呐！左手摸右手？江海的话让我打了个哆嗦，我的心咯噔一下，抬起眼帘定定地瞅着他，心里除了疼痛再无别的感觉了。
“你在说什么，你可别吓我，我们之间也会左手摸右手，没有这么快吧？有那么严重了，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岂不是快要沦落成白开水了，快要结束了？”
我忽然觉得心里很空，眼里已经开始有泪。
“左手摸右手是很正常的，天天在一起一点缝隙也没有，比夫妻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江海虽然面带笑容，但他眸子里的炽热却平淡了许多。
“哪有，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夫妻在一起的时间少多了，我们也就是这段时间天天在一起，以前也没有这样啊。”我任性地撅起嘴，一副不服气的神情。
“少也少不了哪去，我现在是白天陪你，晚上陪她。”江海笑着说，我不知道他的那个笑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可不可以讲讲道理？你也不是天天白天都陪我，可是你却是天天晚上都要回家的，回去晚了都不行，下班的时候恨不得多长两条腿，狂奔着回去。”停了一下，我又说：“如果你天天晚上一下班就回到我身边，那么白天的时候我也可以离你远一点，远得让你找不到我。”
江海听了大笑，可我却感到一股凉气立刻从后背弥漫了全身。
“江海，你现在是不是不爱我了？”我怯怯地问。
江海说：“不是不爱，是走的太近了，这样下去就跟夫妻差不多了，失去了新鲜感。”
“胡说，我们俩之间明明跟夫妻差远了。”我撅了嘴。
我和江海本来就比夫妻差远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道理了？他一下班就往家里跑，我说过吗？怪过他吗？他周六周日和逢年过节的时候从来不出来，他想过我的感受吗？我和他爱人相比，我还不如他家养的一条金鱼，他家的金鱼都是有名份的，可是我呢？所有所有的一切我说过吗？可他为什么还要用左手摸右手来打击我？他以为我和他已经走得很近，可是他却忽略了一个最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我和他之间有一种无法逾越的距离叫做永远。
“有吗？你觉得差得很远吗？我们俩天天在一起，夫妻也不过是如此。”江海笑着反驳。
“夫妻也不过如此？那你天天下班后不要回家了，你的工资今后也由我来全权支配，你不是说我们跟夫妻一样吗？”我略略愤怒地盯着江海，心里是不为人知的伤痛。
江海不再说什么。
江海去签到的时候，我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空气里回荡着江海的那句左手摸右手，混合着我脆弱的心与冷酷无情的话语的撞击声，那是刚与柔的混合声响，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悲哀。我闯进了那场只能潜伏在黑暗里的爱情，受伤了，心碎了，所以感到慌乱而又惶恐。我像一只渐融的圣代，失去了与外界温度拼捕的勇气，我只能任由那外界的温度把我融化，我只能一动不动，怀着一种凄然的心情低低地啜泣。
我真的不是要故意天天都来缠着他的，我真的是无处可去，我没有钱哪也去不了，家又不能回去，姚璐也不在，即便姚璐在我也不能去她那里，因为她会问江海为什么不管我，我不要让她问，因为江海是个好人，我好爱他，不希望别人来指责他。江海，你相信我吗？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你千万不要怪我，也不要生气。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疲乏的电池，马上就要耗尽能量，很快我就会陷入黑暗，我渴望光明，可是光明从何而来？江海，你会给我充电吗？
那天从江海那里离开时，我便黯然地回家了，已是黄昏，橘红的余辉将整座城市都笼罩上了一种安宁的色泽。到了楼下，各家炒菜的香气格外浓烈，我忽然觉得腹中的饥饿感尤为强烈，疾速奔上楼，用钥匙打开门却呆呆地站在玄关内，不敢走进去。其实这种情形我已经习惯了，可是面对争吵，我的心跳还是在无休止地加速。
客厅的地板上盛开着们们的衣服，盛开得那么夺目，那么抢眼，就像一个个任性的孩子不屑而挑衅地撇着嘴。
“出去！家里都是有了你这颗灾星才会变成这样！”妈妈对着我嘶声大吼，她嘴里的这句话已经变成了一种时尚，我习惯了，不过还是觉得刺耳。
我敏感而胆怯地后退几步，却没有退到家门外，我不出去，绝不，绝不！
“出去！你听到了没有？我让你出去！你这颗灾星还回来干什么？还回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把我气死，是不是，说！”
我正吓得缩在墙角颤抖，妈妈的吼声落下，客厅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饮泣的声音。
“我求你放过我吧，杨新月你别再折磨我了，我生你养你，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对不起你们杨家，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合起伙来气我？为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们？”
天！天！天！我快要崩溃了，不料妈妈尖锐的语言又传过来，声音极度哽咽。
“我求求你别再折磨我了！”说着，她竟穿过客厅扑倒在我脚下，号啕大哭。爸爸也跟了过来，站在一旁目目地看着。
“妈，你这是干什么？我没有气你，没有，没有，永远都不会有的！”
我蹲下身子去扶妈妈，我哭的比她还要凶，她用力推开我。
“别碰我，我不用你扶，你还说你没气我，你要怎么样才叫气我？你都快要把我气死了，你这颗灾星，要不是你我会给那个老畜牲邮钱？我有那么傻吗？还不都是怪你，怪你这颗灾星！你快走，越快越好，我求求你了，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你！”
“妈，我不想走！”我哭着求她，我以为我的眼泪会泡软她的心，可是她却说“那你不走，我走！”
说着，她死死地盯了我一阵，此时她的眼里竟没有一滴泪，然后她一跃而起，直往门外冲。
“妈，妈！”我也同样死死地盯了她一阵，我听见自己急速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动在濒临死亡般的苍白边缘。“爸，你快来拉住我妈，不要让她走，不要让她走！”
爸爸站着不动，我快拉不住妈妈了，无奈，于是我说：“好，我走，我这就走！”
如果一个人无力报复生活，就只能报复自己的身体。泪水滂沱而下，一溜烟跑下楼，暮色正浓，看着这霓虹满目的城市，我把我的心狠狠抛向空中，让它碎吧，碎吧……
这个夜晚变成了一种灾难，又是难熬的，我像个孤独的游魂，在这盛大繁茂的夜晚悲伤地踯躅，抬眼只看到沉黑的天空，夜风在耳边穿梭，黑暗冰冷的角落，行人匆匆，却没有一个人会为我停留。
不知不觉来到KFC，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来，我累了，真想有个地方可以躺下来，哪怕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可是所有的奢望不过是我的幻想，我还是很累，还是坐在KFC门外的台阶上。拿出手机，对着江海从前给我发过的信息默默地流泪，真想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无处可去。可是手指在键盘上刚刚开始跳跃，终于还是停在了半路。我蓦地想起我和他之间的约定，还有今天下午时他显现出来的冷漠，即便我现在打电话给他，他会相信我说的话吗？他一定会以为我又在找理由纠缠他。还是算了吧，把手机放在衣袋里，垂下头，大颗大颗的泪水一滴滴地砸到地面上。
有谁会相信我？有些事并非是我故意；
有谁会体谅我？在我的生活中真实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