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时,我已颠倒了方向,在陌生的街头悲伤地踱步,想起我在盘锦时尤爱在街上漫步,然而现在在北京的街头却是另一种滋味。悲伤可以分为很多种,就像伤心一样,看得见的伤心是伤心,看不见的伤心是爱情!
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学会遗忘,遗忘倒是没有学会,但我学会了坚强。
初来乍道,有些凄凄凉凉的酸楚,我先是住进招待所,北京的招待所费用高得惊人。每天白天我就四处去找工作,好在在这里还有个熟人,在她的帮助下我找到了一份工作,之后那个熟人又去帮我租了房子,好在安顿下来了。
那个熟人叫王晓雪,她帮我谋的那份职是在一家私营企业当业务员,这家私营企业是靠代理一些日化产品而经营运转的。初去应骋的时候,那家企业的老总对着我上看下看,看我一副未经世事的模样,两只看上去透着傻气的眼眸,梳着两个丫环的发髻,穿着牛仔,说话细声细气,整体看来像个豆芽菜。那个老总皱了皱眉,还是留下了我。其实人家不是看中了我,而是看在王晓雪的面子上,才让我留下的。
每天的工作量不是很大,却足矣让我感到辛苦,也许这跟我的文化程度和年龄有一定的关系,我毕竟只有高中文凭,只有十九岁,而且那个时候我的心情也很差,我总是很困乏,很倦怠,无精打采。
我选择离开是为了回避很多事,很多事只有通过一个必然的渠道才能渐渐从记忆中淡去,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然而直到一个月之后,我才意识到一切并非我想象中那样容易。心情比我预想的还要差,许多纷乱与忧伤仿佛存在于空气中,每呼吸一次就会让我想起,也正是这样才让我彻底明白了,原来一些事和一个人的存在不仅仅是用躯体占据了空间,而是用更多的气息占据了每一寸灵魂,那些事和人带给我的远比想象中的要多很多,而一旦失去,会让我无法承受。
无论如何也要挺过去,这是我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北京的天气总是很清爽,风轻轻,云淡淡。
清晨似乎有些忙碌,墙上的挂钟拼命地奔跑,我像一只辛勤的蜜蜂飞来飞去。抓紧时间洗漱,穿好衣服,冲出家门,把自己抛在街道上,两条腿一前一后飞快地交替。也许当我来到这座城市就注定会有这样奔波的劳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我就像一只孤独的小鸟,在繁华的闹市中步履艰难。
我重重地叹息,视线变得模糊。
在北京,我面对的最可怕的问题还不是孤独与忧伤,而是经济带给我的困窘。我每月的工资不多,除了每月交纳房租,剩下的部分仅够维持清苦的生活,我只能再次对自己苟刻,我甚至不敢为自己买一件衣服。
那时我一直过得很封闭,很少给家里打电话,不跟任何人来往,白天时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工作上,晚上下班后就直接回到家里。我觉得这种日子平静而安然,我可以在我自己的空间里想一些我愿意去想的事。
三个月后。
下班后,我像往常一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老板却说,今天晚上谁也不许走,他要请大伙吃饭,因为是他的生日。无法推辞,只能从命。
那晚的生日庆典就在我们单位的会议室里举行,当生日的烛光燃了起来,映着张张笑脸,空气中弥漫着奶油和水果的香甜气味,眼里是粉蓝,橙黄,五彩的蜡烛,我们都有些陶醉。欢笑声中,一个平时就爱出风头的男同事喊了一声,“老板许个愿吧!”
室内的灯瞬即熄灭,那燃着的烛光像黑夜的眼睛,像天空的星星。老板说:“许完了。”
不知道哪个好事者问了一句,“许的什么愿?”
老板正要说,那个爱出风头的男同事就堵住了他的嘴。“不能说的,生日许的愿一说就破了,会变成与之相反的愿望的。”
与之相反的愿望?真的是这样吗?我的头“轰”的一声,眼眸里顿时飘起弱弱的小雨,我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把脸转到一边去看窗外。
“宝贝许个愿吧!”
我又想起了江海,想起了江海给我过的第二个生日。那天是我生日,中午放学后,我就去了江海的单位,江海特意出去给我买了生日蛋糕,那蛋糕很美,底层是一圈淡蓝色的花边,上面镶嵌着一朵同样色系的娇艳欲滴的花朵,在花朵旁边还点缀着一只鲜红的樱桃。
江海点燃了生日蜡烛,无限美好的感觉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宝贝许个愿吧!”江海望着我,在烛光柔嫩的光芒中。
我突然感动得想哭,看见那些跳动的小火苗,十分生动的倒映在江海的瞳孔里,我抿了抿嘴,给他一个微笑,然后双手合拳,闭上眼眸,许了个愿。很快又抬眸,扑在江海的怀里,我说:“许愿完毕,我刚才许的愿是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江海听了匆忙去堵我的嘴,他说:“宝贝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
我无所谓地笑笑,说:“不会的,那是迷信,只要许了愿就不会不灵的。”
可是现在……我终于相信了那个迷信,生日的愿望只能默默地许在心里,只要一说出来就会被外界氧化。
那晚的生日庆典充满梦幻般的色彩,而这些对于我却毫无兴趣,我趁大伙没有注意,悄悄地离开,一个人在大街上走了一个通宵。
又一日。
“小杨,下班后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今天是圣诞节,大家在一起开心一下。”
圣诞节?想起早上来上班时,街头巷尾显现出来的喜气洋洋;想起今天同事们兴高采烈,手里捧着的用包装纸包着的苹果和橙子。我也如他们那般兴高采烈过,我也捧过用包装纸包着的苹果和橙子,我把它们送给江海,然后看到江海眼中难以抗拒的温柔。
我心里一阵疼痛的紧缩让我呼吸艰难,但很快便镇静下来,笑笑,然后摇头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自从那天老板的生日庆典之后,我再也不想参加任何形式的聚会,因为我怕,我怕每一时刻的触景生情。
我往外走,听见同事们在我身后疑惑不解的议论,“这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活得那么封闭,你看她刚才的那个笑都挺勉强的。”
我继续走,随他们说吧,我不在乎的,我离开了江海,我还能在乎什么?
“小杨,一起去吧。”居然有一个男同事追了出来,挺帅气的一个男孩子,年纪与我相仿。
我略一停步,仍然淡淡地笑笑,“谢谢,我不去了。”
那晚离开单位后,我一直站在街道的一角,凝望着昏黄灯光的街道,优雅的夜,凄美的夜,每每这样的时候,江海的声音就像一道无形的闪电划过我的耳际,温柔而清晰。
“宝贝,今天乖不乖?”
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江海,从前是,现在也是,想起他说过的话,想起他棱角分明的脸,想起他黑亮的头发迎着风,暮色中,路灯投了一丝光影在他的头发上。
“乖,我今天很乖。”我开始自言自语,“圣诞快乐,江海你要天天快乐!”
渐渐地,我流泪了,我突然想给江海打个电话,三个月了,这是在我离开以后第一次有了那种欲望的冲动,手指在手机的键盘上艰难地跳跃,拨完号等待江海接听,却被告之对方线路正忙。
思念的信号遭遇屏蔽,收起手机,独自在行人渐少的大街上流着泪游荡,寂寞的冷风中我把自己丢失了。
所有的缅怀就是在一次次重复体验着别人和自己给予的痛苦吧?我们都是前仆后继的飞蛾,痛苦是燃烧的火焰,因为没有痛苦的人生是苍白而乏味的,所以我们不顾一切扑向火焰,只为那记忆里存在的过去不是恍然。我们都愚蠢地以为会有收获,却不知那痛到极处的苍桑在我们的身体里刻骨铭心,再也抹不掉了。
一年后。
中午下班时,我仍在单位里发呆,一个叫刘峥的同事突然闯进我的思维。
“下班了还不走?”他在叫我。
我几乎呆住,受惊吓似地看他,他正对着我微笑。
“有时间吗?一起去吃饭吧。”
“不了,我不想出去。”我说。
“这样啊。”刘峥的表情中有了一点点失望,我以为他会转身走掉,没有想到他却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
“饿了吗?我出去买点吃的,咱们俩就在这儿吃。”刘峥问。
“谢谢,我还不饿。”我说,操着那种极平淡的语气,我不想对任何人热情,我心里的热情已经在离开江海的那一天逐渐熄灭。
“嗯——那好,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再吃吧,我陪你呆会儿。”刘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