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润秋哪里受得了龙勇声音里淡淡的鄙夷之意,朝晓霜凑近了一点,小声问:“哎,我说,你是跟谁练的武啊?引见引见,我也拜个师,好不?”
晓霜斜斜地睨了他一眼。“你?秋哥,你?就凭你这好吃懒做四肢不勤的性子,也想练武?得,你别笑掉我的大牙了!你还是去买两包石灰吧!”
杜润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石灰?我买石灰做什么?我又不是糊墙的泥水工!”
晓霜笑得咯咯咯的捧着肚子。“韦小宝的法宝不就是石灰吗?有打不过的人来了,刷刷刷,把石灰一扔,对方的眼就迷了,就正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啊!再不,你去买点蒙汗药,一样能派上用场!”
杜润秋被她这一噎,默默地不说话了,一脸受伤的表情。丹朱却对他们的对答一点不感兴趣,催着龙勇说:“龙警官,别理他们,你说,我听着呢。”
龙勇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对马爱莲说:“三嫂,如果我说得有错的地方,你提醒提醒。”
这一句“三嫂”,连正在黯然神伤的杜润秋都抬起了头,错愕地看看龙勇,又看看马爱莲。马爱莲察觉到了他们的诧异,忙解释说:“我的前夫,是阿勇的表哥,他一直这么叫我,没改口啦!”
丹朱不易觉察地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几乎像是缩进了阴影里的彭怀安。杜润秋也本能地看了彭怀安一眼。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妥当的感觉,虽然他也很清楚,在小地方,尤其是这种乡镇农村,一堆人论起来都是有亲戚关系的。
龙勇从小在A县长大(A县就属于G市)。A县虽只是个县,但因为这一带地广人稀,所以A县占地极广,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的县应有的面积。县里的居民住的最集中的镇子,从古代起就是商旅的必经之路,直到如今也仍有定期的集市。这里是真正的边塞苦寒之地,黄沙朔风,冬天严寒,夏天酷热。不长稻米,不长蔬菜,只能养牛养羊,要稻米蔬菜,都得从附近的省份千里迢迢运过来。
如此艰苦的自然环境,在很多地方已经高楼林立、纸醉金迷的时候,这里仍然保持着贫穷落后的状况。不少人自然会不满于现状,想方设法地为自己找出路。有到沿海大城市去打工的,但是那些工厂同样的苛刻,在外面辛辛苦苦工作一年,扣除了生活费和路费,能积攒下来的也所剩无几。可是在A县,不管是多少勤劳,也不过如此,人是对抗对不了严酷的自然条件的。生活也仅仅是够温饱而已,想要富裕,无异于痴人说梦。
于是有人就开始打起了歪主意。一锅汤里面有颗老鼠屎是常见的事,虽然这里的人大多数是勤劳、纯朴而善良的。
他们所在的这一方土地,虽然在栽种农作物方面无比贫瘠,但这方土地却拥有一个无以伦比的宝库,那就是千佛峡。七十年代,对于处在西北荒漠里的千佛峡的保护是严重地不到位,可以说,根本谈不上什么保护。几乎所有的洞窟都只有一扇破旧的木门和一把破锁,看守的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人们是出于对神明的敬畏(这种敬畏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文明的蒙昧)才会战战兢兢,不敢触动这些沉睡了千年的壁画和彩塑。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文物的价值,他们不可能确切地知道它们拥有哪些意义上的价值,但他们知道一点,那就是:它们可以卖很多钱。
最终,当对金钱的渴望、对富裕生活的向往突破了信仰的桎梏的时候,对于千佛峡的偷盗行动,也开始了。这种渴求的根苗一旦破土而出,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了。
甚至对于神明的惩罚的恐惧也不能阻挡他们。
第一次大规模的偷盗出现在1974年,这也是唯一一殃及了无辜的案子。之前的偷盗,都是一些小偷小摸,比如搬走了一尊小塑像,或者在壁画的角落割下不起眼的一块……虽然这也是令人痛心的损失,但比起1974年的这次盗窃,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也就是在这一次,水月观音第一次显灵了。至少是在当地居民的记忆里而不是代代流传的传说里。
龙勇那时候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他听见父亲、伯父……所有人都在议论,大声地、愤怒地讨论,骂着邻村的那个叫彭大发的人。龙勇认识那个人,是个獐头鼠目其貌不扬的人,家里穷得一直没娶上老婆。听着大人们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龙勇小小的心里也觉得很奇怪。他悄悄地躲在门背后,听着大人们的议论,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由村长带头,一群青壮年带着锄头、砍刀等等,准备去四处搜索彭大发。小小的龙勇也偷偷地跟在后面,想看个究竟。
还没有走多远,一个村民就狂奔着跑了回来,嘴里嚷着:“观音娘娘活了!观音娘娘把彭大发杀啦!”
他就一直嚷着,直到为首的村长重重地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叫什么叫?徐老三!观音娘娘怎么会杀人?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水月观音……水月观音!”徐老三狂叫着,“我找到彭大发啦!他死了!死了!死在洞窟里了!就在娘娘脚下!”
所有人都错愕地盯着他,以为他真发疯了。最后,村长一挥手,说:“别叫了!带我们去看看!”
对于研究壁画的专家们而言,水月观音是稀世奇珍,不论是学术价值和艺术价值都是极其难得的。对于附近的村民而言,他们并不知道水月观音的价值,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水月观音是位美丽慈祥的菩萨,是千佛峡百余个洞窟里最美丽的一个,所以他们不时地带上观音柳来供奉她。
他们只知道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要求就是给水月观音供奉观音柳,也虔诚地照做,别的一概不知。他们跋涉上百公里到梦城去采摘观音柳--徒步,或者骑一头瘦骡,顶着烈日在茫茫戈壁里跋涉。
村长带着十来个人,赶到了千佛峡。事实上,离千佛峡最近的村子,也要走将近两个小时。徐老三来回这样的跑,已经快要脱力了,喝了半瓶烧酒,醉醺醺地跟着他们的队伍跑,嘴里还在不时地吆喝着:“观音娘娘显灵喽!观音娘娘显灵喽!”
他们赶到千佛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一带的天黑得相当早,因为附近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所以太阳说落下就落下,连一点缓冲都没有。天一暗,周围一点亮光都没有,只有老鸹不祥的嘶哑的叫声。
“老孙头!老孙头!”村长用力砸着千佛峡入口处一座小木屋的门。看守人老孙头平时就住在这里,他无妻无子,每周村长会给他送一次吃的。老孙头腿脚不便,这十年来从未离开过千佛峡。但这时,木屋里完全没有灯光,门也反锁上了。
“他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徐老三满口酒气地叫嚷着,“他在里面……也在里面!也在里面……他也死啦!”
众人都面面相觑。村长点亮了火把。“走,大家跟我进去看看!”
平时水月观音的洞窟有扇木门,也有把大锁,象征性地锁了起来。但这时候,锁被撬开了,木门虚掩着。
虽然村民们都对这个洞窟再熟悉不过了,但这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村长也害怕,但他壮着胆,举着火把,带头走了进去。
徐老三并不是喝醉了在说胡话。洞窟里,水月观音像的下面,倒着两具尸体。火把的光的摇晃不定,映得洞窟里鬼影幢幢--那是人们满是恐惧的脸。
老孙头的头上有一道骇人的血口,几乎劈开了他的脑袋。而凶器正握在另一个死者--也就是彭大发的手里--一把磨得雪亮的杀猪刀。血糊了他一脸,已经干了,但依稀看得到他脸上惊愕的表情。他压根都没有想到彭大发会给他致命的一刀。
另一具尸体是彭大发。彭大发仰面躺在地上,他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鬼似的,瞳孔放大,面容扭曲狰狞。他右手紧紧抓着那把杀猪刀,左手却握着一个打开了盖子的木瓶。奇怪的是,他身体早已僵硬了,但身上却完全没有血迹,只是在喉咙上有一个手指粗细的深深的圆洞。
“他……他没流血!”另一个眼尖的村民叫了起来,“他一滴血也没有!他的血被……吸干了!”
村长回头低声怒吼:“胡说八道什么!”他虽然竭力做出不害怕的样子,但心里也渗得发慌。他把火把又晃了几下,低着头看了半天,喃喃地说:“真是怪事……”
忽然,那个眼尖的村民又叫了起来:“看!看观音娘娘的净瓶!”
水月观音面前的净瓶,不知为何,观音柳已寸寸断绝!
“彭大发一定是来偷观音娘娘的壁画的。”村长强自按捺着满心的不安,说道,“看他手里拿的那瓶粘胶,不就是小偷最常用来粘掉壁画的?看样子,老孙头发现了他,他反而给了老孙头一刀!这彭大发真是太狠毒了,一定是观音娘娘惩罚他的!我们赶快出去,不要惊扰了娘娘,明天我们赶快去梦城采观音柳回来,敬奉她!快,快,快把尸首都抬出去,可不要熏着了观音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