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无极神殿的常客,往常一呆便是一两个月之久,寄住在藏经阁边上的烟雨阁,由于时常半夜难眠,便有了看书的习惯,离藏经阁近些,拿取书卷也方便些。
晚饭罢了,我倚在烟雨阁回廊的红木柱上发呆,脑海里的画面乱成一团,一会儿是阿爹阿娘陨灭时的情景,一会儿是小七哭哭喊喊灰飞烟灭,一会儿又跳去苍梧极渊,羽戚将血咳了一地,溅的满地猩红。以前没有心脏,不觉得痛,现在便是将以前该痛的统统补回来。夜风撩动,吹的眼睛都有些涩然,我抬袖揉了揉,袖中的观心镜“仓啷”一声掉了出来。我正欲俯身捡起,她便自己化出了人形。连伊揉着脑袋,努着小嘴幽怨的看着我。
方才怕是撞到脑袋了,我伸手往她头上揉了揉,“疼么?”
连伊摇头,“不大疼。”又瞥瞥我,小心翼翼的将小手贴上我的心口,“姑姑,是不是很疼?”我倒吸一口凉气,急急往后退了一步,这被看穿的滋味不大好受,我脱口而出,“不疼。”
她清澈的眼睛不依不饶的盯着我:“姑姑,你好可怜。”
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我浑身一颤,可怜?她什么都看见了?很可怜吗?一定也觉得好笑吧?那些都是我一手酿成的啊。她上来扯我的衣袖“姑姑……”这柔柔一唤,真真叫我听出些怜悯来,我避开她的手,冷声道:“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看清楚,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若是这样有能耐,你为何不去看看世尊的心?看看他的心里有没有你!你根本什么都看不到!”越说越声嘶力竭,越怒不可遏。连伊被惊得滞在原地,澄清的眼睛多了些氤氲,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漆黑的夜风轻抚面颊,带着丝丝凉意,我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她还是个孩子,我冲她发什么火?方才的话实在伤人,我张张嘴,想要道歉,喉咙却像是塞了棉花,怎么都说不出下文来。
她眉头一松,笑了笑,“好困,我要睡了。”金光一闪,又化作原形。我懊恼的叹了一声,我现在竟然还要一个孩子来迁就。
夜里起风,我被冻醒,心里有些诧异,夏季的夜风竟然这么凉,我起身关窗,室外已是银月高挂,夜寂阑珊,我望着窗外朦胧月色,冷风拂面,发丝被吹得凌乱,扫过脸颊挠得我鼻尖一痒,狠狠打了个喷嚏。我裹了裹衣裳,合上窗扉。
再躺回床榻,就没了睡意,索性掌着长明灯,寻本书卷来读。我往桌上一摞书卷里翻找,不是被我看得倒背如流,就是实在无趣的,我有些丧气,又实在睡不着,捡起床上的衣衫,穿戴好,决计去藏经阁度夜。
藏经阁,并不是所有的书籍都是经书,反而有很多书卷记载的都是被禁用秘术,藏经阁的“藏”说的便是这类书卷。先前我看的那本《奇异》便是禁书中的一本,其中记载了许许多多失传的术法,正确来说,大多都是毁天灭地的巫术。这本书被锁在藏经阁的七星宝莲幻景里,七星宝莲幻景藏得不只是这一本禁书,成千上万的失传书卷,都被收入了这幻景里。想进入七星宝莲幻景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唯有心境清澈之人可入,也唯有心静清澈之人可观,若是夹带了半点邪念,纵使眼前一片开阔,也照样会迷失在这幻境中,不得出路。心如死灰之时,便化成这池子里的一枚莲花,永生无渡。
以往这幻景境我入得十分容易,看的十分得意,只是现在我却没了那胆量。
我站在铺满油漆彩画、亮如白昼的藏经阁内,望着经阁中央的七星宝莲塔,心如猫抓,怎么都舒展不开。若不是这破心脏,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心中烦闷,走在一列列书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什么,挑挑拣拣,这一书架上的书都被我翻了一翻。我追着心中的烦闷劲儿,想探究个源头。
“以她的修为撑到现在委实不容易,若是再撑些时日,估计便会陷入永眠了。”世尊的话萦绕耳畔,我头疼的扶额,果然还是……若不是我没有拒绝世尊的人情,也不至于这烦心了。我追悔莫及,对自己这张破嘴倍感无奈,一时间发泄般的抱着书把脑袋往书架上撞,“嗯嗯嗯啊啊啊啊啊!嗯嗯啊啊!”
突然面前书架上的经卷被抽走,对面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这曲儿难听了些,节奏还是不错的,你瞪我干嘛?继续啊。本大爷看好你。”我将手的书卷砸向他,却忘了这还隔着一层木架,书卷磕在木架上竟弹了回来,我闪躲不及,砸的我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他从架子后面绕到我面前,无奈的叹了一声,“你瞧瞧,你还是这么缺心眼儿。”
“你才缺心眼儿!”我捂着鼻子,拧着眉头一顿胡乱揉,揉着揉着鼻囊里一阵温热,手指上占了不少鲜血。我抬起袖子去擦,他眼疾手快一把掐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往上抬起,“别动。”
我对他直翻白眼儿:“都是你,扫把星!”
他乐呵呵往我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别动啊,好好仰着。”说着他一伸手,“扑”的变出一块白色的锦帕来。他细细的为我擦拭脸上的血迹,我瞪着他的眼睛,一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悟了半天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劲儿:“你这个文盲怎么会在这里?看书么?别跟我说你大半夜还有这种闲情逸致。”我吸了吸鼻子,便闻到他衣襟上沾带的香甜气息,是桑葚的味道。我下意识的往他腰间看去,果真垂挂着一只袋子。
“本大爷确实没这种闲情逸致,我是来找你的。”他放下锦帕,捞过我的手,将手上沾的血迹也一一擦拭干净,幽绿幽绿的眸子盯得我头发尖儿都绷直了。
“找我干什么?”我又瞥了一眼他腰间的桑葚,自打上一次他赠了我之后,我便对这东西惦记上了。那桑葚说不出是什么味道,酸甜,却是十分别致的酸甜,隐隐透着熟悉感。将他赠我的那袋子吃完,我便想尽了办法还原那种味道。本来想得很美满,觉得不就是腌个桑葚吗?有什么作难的,桑树苍梧也有,桑葚是常见之物。在书上寻了腌制的方法,试了数十遍,如何也腌制不出那种味道。
他一张脸快要笑烂了,“我就是来跟你报个信儿,小八被人家抓去做夫婿了。”
我如遭雷劈,耳边一阵嗡响,没太反应过来:“你说谁?”
他重复道:“小八被人抓去做夫婿了。”我险些一个白眼儿翻过去,他连忙扶住我。我揉着额角,“被谁抓去了?”
“凡人。”
我气血上涌,居然趁我不在偷偷溜下凡尘!我这才走了一天不到,就给我闯下篓子!我扶正身子,如今不得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