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10月15日,孙传芳首先向奉军展开进攻。孙自称浙闽苏皖赣联军总司令,以浙江第一师师长陈仪为第一军司令,第四师师长谢鸿勋为第二军司令,第二师师长卢香亭为第四军司令,第三师师长周凤岐为第五军司令,自兼第三军司令,第一、二军进向上海,第三、四军进向宜兴。10月21日,吴佩孚自岳州到汉口,就任讨贼联军总司令,以蒋方震为参谋长,章炳麟为总参赞,张其锽为秘书长,张福来为军务处长,张志潭为外交处长,高恩洪为交通处长,拟假道河南与孙传芳会攻徐州。战争全面打响,孙传芳军队连克上海、南京、蚌埠等地。在固镇,孙传芳部卢香亭等击败奉系张宗昌的部队,俘张宗昌之前敌总指挥施从滨,押解至蚌埠斩首。奉系之江苏督军杨宇霆、安徽督军姜登选相继溃逃,奉系山东督军张宗昌所派南援部队,又被孙传芳军击溃于任桥、固镇一带。孙传芳顺利地进驻徐州。战事发生后,奉军张作霖任李景林为第一方面军团司令,警备天津直南;张宗昌为第二方面军团司令,警备徐海曹州;张学良为第三方面军团司令,警备京东直北;姜登选为第四方面军团司令,警备津浦北段;张作相为第五方面军团司令,警备热河西部。
孙传芳部取得节节胜利的同时,被国民军策反的奉军郭松龄部开始倒戈。郭松龄部系奉军精锐,二次直奉大战后没有得到理想的地盘,颇为不快。后来资料显示,1925年日本举行秋操时,奉军郭松龄应邀参加;同去日本参观的,还有冯玉祥国民军的代表。在此期间,郭松龄被同住帝国旅馆的国民军将领策反。经韩复榘回国向冯玉祥汇报,郭松龄与冯玉祥建立联系并签订了同盟密约。1925年11月,郭松龄率部下七万余人由滦州乘火车挥师北上进攻东北,发动声势浩大的“滦州事变”,通电要求张作霖下野,由张学良接管大权,宣布奉、国两军停止敌对行动。郭松龄的军队势如破竹,26日攻下秦皇岛,27日冲过山海关,挥师向奉天逼近。匆忙中的张作霖寡不敌众,仓皇败退。郭松龄将所部改组为东北国民军。
张作霖遭南北夹击身陷绝境的消息传出后,驻扎在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开始介入。后来披露的有关资料显示:郭松龄发出倒戈通电第三天,关东军司令部致电陆军省和参谋本部,询问是否立即采取某种措施。11月27日,关东军司令白川义令驻扎在“关东州”租借地内的部队和负责保护南满铁路的“铁路守备队”向奉天集结,又派浦澄江中佐以“私人代表”的身份去郭松龄处了解意图。在与郭松龄会晤谈话及作了一番了解后,反馈的情报认定郭松龄与苏俄及南方的国民党有合作背景。日本方面一番权衡后得出结论:尽管张作霖令人厌恶,不过日本尚不想别人取代其在东三省的位置。为维护日本在“南满的利益”,日本关东军确立了“援张排郭”的方针。不过援助张作霖显然是有条件的。张作霖准备逃往旅大的关键时刻,也即1925年12月7日晚,关东军司令长官白川派其参谋长斋藤和三浦中佐秘密抵奉,通过张作霖的顾问町野武马邀张作霖到附属地沈阳旅馆见面,表达了关东军武力干涉和援助的意向。日方与张作霖签订密约五条:一是日人在东三省和内蒙古东部享有商租权,即与当地中国人一样有居住和经营工商业的权利;二是将“间岛地区”(延吉、珲春、和龙、汪清四县)行政权移让日本;三是延长吉敦铁路,跟图们江以东的朝鲜铁路接轨(即完成吉会路);四是准许日本在洮昌道各县开设领事馆;五是以上四项的详细实施办法,另由日中外交机关共同协商决定。双方以关键时刻的交换,确定了历史走向。
密约签订后,张作霖取消了下野意见,重新调动兵力集中于辽河岸边,开始与郭松龄决战。12月8日,张作霖召开军事会议动员部属作“最后决战”。集结四万余人,在锦州以东设置三道防线堵击郭松龄所部。日本也同时行动——12月15日,日本内阁在作出增兵满洲的决定后,以“缺员补充”为名,将驻朝鲜龙山之日军约四千人调驻奉天增援张作霖。随后,关东军司令部移驻奉天省城,坐镇指挥日军帮助张作霖;19日,增派满洲援张作霖之日军全部抵奉天,总司令为斋藤义夫少将。日军代张作霖守卫奉天省城,张作霖卫队悉数开赴前线。步兵、骑兵、野战炮兵、山炮兵、工兵和通信队齐上阵。日兵乔装成张作霖的军队,向郭军左翼侧攻击。不仅如此,关东军还给奉军“从弹药补充到作战指导等不少帮助”,张作霖的日本军事顾问町野武马更是“不离张作霖的左右,每每以奇计威胁郭军”。日本人还直接参与了对郭军的作战——后来决战的关键时刻,一支抄袭郭军后路的黑龙江骑兵部队,就是由吴俊升的日籍顾问率领的;并且,“涂着太阳标志的飞机还轰炸了新民府的郭军司令部”。日本在此役的援张之举还有:化名黄幕的荒木五郎少佐率领一支配各重炮的炮兵参加张军,造成郭军惨重伤亡;是永重夫率黑龙江骑兵袭击了郭军后方白旗堡;林大八中佐率吉林炮兵攻击新民的郭军侧面;一个师团驻守沈阳,两个师团在沈阳城北布防;还提供了郭军后方空虚的情报。
12月19日,郭松龄向日使芳泽抗议日军助张作霖。12月22日至24日,郭松龄军队与张作霖军在巨流河决战,郭松龄寡不敌众大败,夫妇二人被奉军抓获后当场枪毙。尸体运回沈阳市,在小河沿广场暴尸三日,始准家人收殓。郭松龄军中的重要幕僚,曾为进步党领袖的林长民被流弹打死——林长民1925年10月从北京秘密出关,就任郭松龄部政务委员会副主任,辅佐郭松龄对抗张作霖。仅仅两个月后,就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张学良晚年在口述史中,口无遮拦地评价了当时很多北洋将领。对冯玉祥,张学良的评价是:“冯也很残忍,他杀人。我对他很难过的,我这人向来不做这种事。”在张学良看来,冯玉祥在郭松龄倒戈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郭松龄率大军向沈阳进发,与东北军白热化交战时,同盟的冯玉祥却突然率军大举进攻李景林的部队。直隶督办李景林,也是郭松龄联合阵线的同盟。冯玉祥此举,纯属抢夺直隶省地盘,占领天津出海口。相互联合的三家,两家自己打起来了,郭松龄自然陷入了孤军奋战之境。不仅如此,郭松龄起兵时,镇守热河的阚朝玺拥兵观望,冯玉祥觉得有机可乘,又突然出兵,夺取了热河。虽然郭松龄后来兵败,冯玉祥却大大拓展了的地盘,东起天津,西迄兰州,长城内外的草原牧场,尽成为冯玉祥国民军的天下。
郭松龄兵败被杀,张作霖调动二十万大军南下,一路扫清了铁路沿线,兵临京津城下。盘踞京津一带的国民军,从苏俄那里得到了不少武器,乘乱占了不少地盘,兵强马壮,不过面对杀红了眼的奉军,仍有些胆怯。两军对峙局面下,位居国民军南部的吴佩孚力量,就显得尤其关键——如果吴佩孚跟张作霖携手,必败的肯定是冯玉祥;如果吴佩孚能尽弃前嫌跟冯玉祥携手,那张作霖的前景也不妙。在此之前的11月27日,日本情报人员在汉口拜访吴佩孚,转达了希望吴佩孚与张作霖合作的建议。吴佩孚没有当场表态,只是嘱咐部属严守秘密。几乎同时,苏俄也动员吴佩孚与冯玉祥联合抗奉。这一点可以从1925年10月红军高级将领伏龙芝写给中央政治局会议的一封信中看出,伏龙芝提出联吴的建议:“……然而中国的事态发展进程,越来越把吴佩孚和他所领导的直隶集团推到首先地位。吴佩孚正在成为核心政治领导人物,同时好像也在成为民族运动重新爆发的中心。人民军以及冯玉祥的作用和意义在渐渐消失。……综上所述,可以得出结论:有必要同吴佩孚联合。联合的结果应当是成立新的中国政府。在新政府的人员构成上,要有直隶人,北方国民党人(冯玉祥)和华南(广州政府)的代表。”在同一封信中,伏龙芝也坦承:“因为这种联合不可能有什么牢固性可言,所以在进行现阶段的战争和成立新政府的时候,必须从建立真正统一的中国必然要继续进行战争的思想出发。不过这时已经是同吴佩孚及其追随者的战争。”显而易见,苏俄是想暂时利用吴佩孚,等打败奉系后,最终收渔翁之利。
置身于复杂多变的国际背景及多派力量的牵制之下,吴佩孚眼前出现了三条路径:一是联合冯玉祥抗击张作霖;二是联合张作霖攻打冯玉祥;三是作壁上观,观二虎相斗。最终,“不懂政治”的吴佩孚想起当年冯玉祥的“反戈一击”,最终选择了第二种,即联合张作霖,向冯玉祥展开了攻击。1925年12月,张作霖派杨宇霆代表与吴佩孚代表蒋百里于大连会晤,大体确定互相联合的决定。1926年1月,张作霖又派张景惠为代表,专程到武汉与吴佩孚进一步商谈。吴佩孚也派代表吴天民、杜孝穆等人赴奉天,与张作霖协商直奉联合进攻国民军的军事计划。双方约定事成之后以关内和关外为界,划分各自势力范围。为打消吴佩孚的疑虑,1926年1月17日,张作霖直接给吴佩孚发电报重申“关内事情请公主持,关外事情由北应付”的承诺。至此,直奉联合对抗国民军的局势正式形成。
接下来这一段时间轮到冯玉祥焦头烂额了——1926年1月11日,张作霖以讨伐山海关郭松龄的余部魏益三为名,通电出兵向关内进攻国民军。19日,吴佩孚在汉口召集军事会议,决定由湖北向河南进攻国民军。与此同时,直系将领靳云鹗在泰安也与奉系张宗昌、李景林的直鲁联军签约,由张作霖出饷,靳云鹗的军队从山东向河南进攻。冯玉祥一下子陷入奉军、直军以及直鲁联军的三面包围之中。不久,东南五省联军司令孙传芳也结束了对奉战争,掉转枪口对准了冯玉祥。不仅如此,由于日本暗地里支持奉军,每逢关键时刻,便给国民军制造点麻烦,让冯玉祥尤感头痛。四面楚歌之中,冯玉祥无奈派吴佩孚当年的老朋友宋良仲,持亲笔信来汉口表示愿意归顺吴佩孚。面对宋良仲的苦苦央求,吴佩孚面无表情地在冯玉祥信函上写下两个大字——“缴械”,然后闭上眼睛挥手示意一行人离开。宋良仲见求和无望,只好大哭出走。
岌岌可危的冯玉祥见大势已去,只好于1926年1月通电下野,宣布出洋游历,将国事交吴佩孚、孙传芳、阎锡山、岳维峻等主持;将国民军的指挥权移交给察哈尔都统张之江;同时宣布取消国民军名义。3月22日,冯玉祥离开张家口,与魏凤楼及俄国顾问HenryA.Lin等同行,由平地泉赴蒙古库伦转道去苏联。抵达莫斯科的第二天,冯玉祥在徐谦的介绍下加入国民党。两周后,冯玉祥又派使者赴粤办理正式入党手续。
时局越发混乱,污浊得就像一汪无数足迹踩踏过的泥潭。那些耽于泥浊之中的军阀们,不仅自身污浊漆黑,还让时代变得幽暗,甚至玷污了无数围观者的衣冠。内战变得越来越没有理由,以前是为地盘而争斗,为金钱而争斗,为利益而争斗,到了这个时候,仿佛是为打仗而打仗,为本能而打仗。战争已不需要旗帜和主义,更不需要理想和理由了。无论是竭力树立的民族主义标杆,还是摇身一变的赤色背景,都是以自己手中的军事力量为生存资本,视手中权力为无限,搏取生存和投机。这些人眼中没有敌人和朋友的分别,也没有信念和主义的不同,只是实力和派别,或者利益和谎言。理想、操守和手段都可视为绝对的倒退,他们的生存,完全是出于利益、出于谎言、出于本能。联合与斗争,已彻底沦落到猎犬争食的地步,为某根骨头或者野食大打出手。一些人踌躇满志,一些人遍体鳞伤,一些人油光满面,一些人心怀鬼胎。偌大的中国北方地区,仿佛地狱的入口处,充斥着撕咬、暴力、惩罚和报应,散发着无可救药的腐烂气息。
最后一次下野
1926年初,鲁迅应邀在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开设一门“苦闷的象征”课程,讲授文学与心理学的关系。鲁迅的基本观点来自日本作家厨川北村,中心意思是阐述文学与性、与苦闷的关系。鲁迅此时正因为世事的纷乱、文学与社会的出路颇为苦恼。出人意料的是,鲁迅的讲座受到了很多人欢迎,教室经常爆满,听众都站在了外面的走廊上。社会的无方向,世事的纷乱,使得稍有良心的知识分子都深深地陷入了迷茫和苦闷之中,鲁迅的讲座,正暗合了人们的心理。
与鲁迅同样苦闷的,还有梁启超等一干老知识人。此时的梁启超,对于政治,已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感觉,在此前一次题为《无产阶阶与无业阶级》的演讲中,梁启超说道:“我近来极厌恶所谓什么主义什么主义,因为无论何种主义,一到了中国人手里,都变成了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不仅仅梁启超和鲁迅这样的知识人有着苦闷的情绪,同时陷入苦闷不能自拔的,还有社会大众,甚至包括政治漩涡中的段祺瑞。在“临时执政”段祺瑞眼中,相比于前些年的中国政局,现在形势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可控了,像是一锅烧开了的粥,而自己,就像粥中的红薯,慢慢煮得稀烂。形势急转直下,虽然几起几落的段祺瑞算是阅尽沧海,到了这个时候,也觉得盘踞在高位上的无趣。1926年1月9日,段祺瑞通电全国,表示随时可以下野。11日,张作霖宣言与北京政府断绝关系,命令奉军向关内开拔。14日,北京举行反日国民大会,徐谦担任主席,议决:通电全国组织反日敢死军准备对日宣战,惩办段祺瑞、龚心湛、曾毓隽、章士钊、陈宧、李思浩、梁鸿志、汤漪、屈映光、段宏业、姚震、朱深,召集国民会议组织国民政府,制定工会条例,取消治安警察法。与此同时,南方传来消息,2月5日广州国民政府任命蒋中正为革命军总监,准备整军北伐。
1926年的春节在纷乱的局势中来临了,北京真不愧为千年帝都,那种千年历史冶炼出的沉着底气让一切见怪不怪,即使是在黑云压城的局面下,北京的春节仍如往年一样热闹:爆竹声此起彼伏,胡同里到处悬挂着红灯笼,百姓们依旧其乐融融地互相问候。春节那几日,北京下了很大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整个北京城笼罩在一片皑皑中。苦闷中的段祺瑞以自己颇为深厚的古文功底,撰写了一篇文言小品《因雪记》,以雪为题,抒发情怀和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