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在那个时候确实有一些害怕的感觉。我怕我的头上还会有凳子砸下来，那样我就不敢保证是否还安然无恙了。我还怕我会因此就变得很胆小，我还有很多害怕的事情，但是，那些情绪在我的脑海里仅仅停留了一个晚上。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忘记了我在害怕什么。我还是独自一个人去把B班的体育委员打了一顿，这次老师和校长都不知道。只是在看见郑大明的时候，郑大明对着我竖起了拇指。
李小萌在上课的时候给我传过来纸条，上面说，她很有可能去另一个城里的高中读书，她的姑姑已经帮她联系好了学校。我说，你想去么？李小萌说，不想。我说，那就别去了，咱还在这个学校上。
那个晚上，我第一次送李小萌回家。我装模作样地抽着烟，两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晚上放学的路上有很多的孩子，他们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李小萌家住得比较近，她上学放学都是步行。李小萌说，刘海洋，什么时候你骑着自行车带我玩啊。我说，明天就带你去玩。我们始终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在拐进李小萌家的那个胡同的时候，李小萌一下就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而我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又是一次生日的到来，虽然说没有雪花飞舞，但也是北风呼啸。这一度让我想起了很久之前跟我一起在村庄奔跑的王林。王林始终都欠我一个鸡蛋，我每次想起这些的时候都默默地跟自己说，如果能够再次见到王林，我们一定不会因为多年未见而没有话题可以说起而显得尴尬。
初中三年级的冬天，我本来应该像去年一样去二冬的饭馆里喝酒的。虽然我不想跟郑大明再坐在一起，但是，这个村庄的孩子在过去的一年中的的确确帮了我很多的事情。我坚硬的内心开始有一点点的动摇，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在那个夜晚，我去宿舍拉郑大明去喝酒的话，郑大明肯定还会在学校里停留更久的时间。他不会在初三之后就远走他乡，也不会在村庄的冬天，举起那把愤怒的斧头。
我哪都没有去，李小萌在放学的时候跟我说，刘海洋，今天我给你过生日。那个晚上，我像上一年一样没有去上晚自习。我穿着哥哥曾经穿过的大棉袄，坐在学校的篮球场边上，因为我在等李小萌，她说让我在这里等她。
第一节晚自习很快就过去了，我听到了学校里古老的钟声，它想了五下，我的心也跟着响。如果你那个时候正经过我的初中，你肯定会借着学校昏黄的路灯，看到篮球场上一个少年臃肿的背影。他正在等待着爱情，他喜欢的女孩儿可能是去给他准备生日礼物去了，他正在等她。我不知道你是否也有过这样的等待，我同样不知道，你喜欢的女孩儿有没有送你最喜欢的礼物。但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如果你看到过这样的少年，请你一定不要吝啬自己的祝福，因为，他的感情很真。
尽管我穿着那么厚的棉袄，我还是觉得北风吹到了我温热的身体。我向围墙的那边凑了凑，没有敢走太远，我怕李小萌来找我的时候看不到我。我点着了一根烟，我看不到天上有星星，我觉得，这样的夜晚过后，我们看到的大地将是一片洁白。其实，那个时候我很想去语文老师的小书店里面去坐一下，但是我没有。因为，那样就已经不是等待。
李小萌来到学校的时候，北风吹得更厉害了。我看见她远远地向我走来，她轻声地呼唤我，刘海洋，是你吗？我说，嗯，是我。李小萌走到我身边的时候，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我说你冷么？她也说不冷。李小萌说，刘海洋，生日快乐。说着话的时候，还递给我一个包装的很精致的盒子。虽然我在漆黑的十一月晚上并没有看得很清楚，但是，我知道，细致的李小萌一定会给我一件精致的礼物。
那个晚上我很高兴，心跳的比以前每一次约会都要厉害。李小萌跟我说，刘海洋，咱们去背风的地方坐一会儿吧。我说好。李小萌依偎着我在我身边坐下，她又从兜里掏出了好几包烟，她说，这是我偷我爸的烟，这样你就能省钱，多吃点好吃的了。这个可爱的姑娘，我在那一个瞬间仿佛觉得时间都已经停止了，我是一个最幸福的人。
我极其不自然地抬起手臂，揽过李小萌的肩膀。李小萌挣扎了一下，她说，我不冷。我说，我冷。李小萌就那样安静下来，我轻声地给她唱歌。后来唱的我都累了，我说，李小萌，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送你。李小萌说，他们一放学我就回家。刚把这句话说完，放学的铃声就响了起来。我看着她，哈哈大笑起来。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还轻轻地抱了她一下。那么近的距离，我看到了李小萌羞红的脸。
走在路上的时候，李小萌一直都没有说话。我也不说。我们就那样并肩慢悠悠地走着。一直到李小萌家的胡同的时候，李小萌说，刘海洋，你就送到这吧。我说好，当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了李小萌更微小的声音，她说，刘海洋，我爱你。我不知道李小萌在当时究竟知不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反正，我是一点都不清楚。我一直在上大学之后才明白，当年我对李小萌的喜欢，也是爱情。
我向着学校的方向一路狂奔，我忘记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打架、挨打，等等，在那个晚上被我统统当作了刚刚吹过去的北风。我甚至在奔跑的时候还大声地唱歌，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我在跑进宿舍的时候，郑大明正在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我看到他从床底下找出来一个烟头，当他准备点着的时候，我说，郑大明，抽一个这个吧。我把李小萌偷他爸爸的烟拿出来一盒，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李小萌给我拿的烟，一盒足够我以往买五六盒烟的钱。郑大明看着我，好大一会才说，刘海洋，你捡钱了？我很兴奋和骄傲地说到，这是李小萌偷他爸爸的烟。郑大明点着了一根，抽了几口之后，他说，我抽不出啥区别。我对郑大明的言论嗤之以鼻，自己也点着了一根，我对自己说，我也抽不出有什么区别。
我以为我会在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还会收到刘静给我的礼物，尽管我在多年之后才知道那是王老师送给我的。我甚至在上课之前看了刘静很大一会儿，刘静显得很不自然。遇到我眼光的时候，都匆忙避开。我甚至在某一个瞬间都差点问出来，刘静，你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了么？但是，我没有问。李小萌从她的座位上传纸条过来，问我喜不喜欢她送给我的礼物。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我钻进被窝打开那个精致的包装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笑了。我仿佛能在那个时候看穿一个女孩儿的所有心事。我看到两个笔记本安静地躺在一个盒子里，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里面肯定有一个是李小萌的日记本。果真，打开那个粉色的本子我就看到了李小萌娟秀的字体。
她的日记本了记录了很多我们传的纸条的内容，还有一个女孩儿在面对朦胧的爱情的时候的所有心理。李小萌在本子上写着，我觉得我每隔一会儿就想看到刘海洋。后来，她又写，我觉得，我想一直看着刘海洋。我就那样笑出声来，下铺的张大军使劲蹬了一下床说，刘海洋，睡觉吧。
旁边的那个笔记本是黑色的，李小萌就在第一页上写了字。她说，刘海洋，祝你生日快乐。希望我能在这个本子里出现。李小萌还写到，刘海洋，我喜欢你。我轻轻地合起笔记本说，李小萌，我也喜欢你。
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在那个笔记本上写过字。我甚至在不久的一天之后，就忘记了那个本子被我放在了何处。很庆幸的是，李小萌的那本日记我一直都没有丢。直到高二那年我们分开的时候，我才丢掉了它。我觉得，我对李小萌的感情属于爱的范畴，但是，我们没有守护到最后。我在大学里恋爱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想起过李小萌，我觉得，初中时候的李小萌，是那个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儿。每当我说起这些，刘静就会变得很小气，她会用一小段的时间来冷漠我。
那个生日过后，时间仿佛一下子缩短。黑板的右上角出现了中考倒计时的字样。很多人开始紧张起来。而郑大明，则在那年的冬天变得暴躁，接二连三地打架。我依旧会在某一个晚上去送李小萌回家，她还会偷她爸爸的烟给我。
如果说岁月是一条河流，那我们都是河里的鱼。我们在拼命地游荡，想要跳出这个局限的世界。但是，我们如此努力的拼命，却都被岸上的旁观者当成了优哉的嬉戏。我、王林、郑大明、张立强，李小萌以及那个时候的所有少年，都是一条鱼。
初中三年级的冬天，是我经历过的最寒冷的冬天。我每天都裹着大大的棉袄，穿着母亲做的棉布靴子。我开始经常在教室里一待就是整整一个上午或者是一个下午。我在那些北风呼啸的日子里，出现在语文老师小书店里的次数越来越少。
李小萌跟我几乎差不多，总是蜷缩在她的课桌旁边，一声不吭。有的时候会花不多的时间看看我，有时候，还会像以前那样传纸条。李小萌的爸爸托人从城里帮李小萌买回来一套初三冲刺中考的习题。我也会在下课的时候坐到李小萌旁边，跟她讲那些她看不懂的难题。
刘静的学习成绩一如既往的好。还有张文丽，她就坐在我的后面，她在天气刚刚变冷的时候就让家人配了一副眼镜，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坐在第三排已经看不清黑板上的粉笔字了，那个时候，才刚刚初三。我有时候也会装作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向张文丽借眼镜的时候我显得很严肃。而张文丽，总是在递给我眼镜的时候，顺便瞟了一眼坐在教室右侧的李小萌。
有几个星期天，刘静跟张文丽甚至都没有回家。她们委托我，从她们家里给她们带来钱和吃的东西，如果碰到恰巧带来水果和点心的话，我还会分到一点儿。我不清楚在那个时候，刘静跟张文丽还有多少东西没有学会，但是，那个时候的我，除了看小说、胡乱写东西之外，课本就再也没有碰过。
我相信，我能考上城里的中学。但是我不能去读，因为李小萌也不去。我们说好的就在镇上的高中读书。我在看小说的时候就会想很多的事情，所有的思绪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了天马行空。我想到了跟我在村庄一起玩耍的王林，我甚至想象了一下王林离开村庄之后的很多事情，这些，都能让我变得非常安静。我还会想起张立强，站在村庄的学校外面，拿着北京买回来的香烟，对面就是郑大明和张大军。我甚至还想到了张立强在看到眼前的这两个人的时候，是那么的拘谨和不安。
我幻想着我能够像很多的作家一样，每天就看看书，写写字，也能继续这逐渐残酷的生活，而这些想象，也在不久的某一天成了我毕生追逐的目标。我开始在李小萌送给我本上写写画画。由于我在那个时候已经能够写一手漂亮的字，所以，班里的出版报就归我来弄了。我有时候会在《中学生阅读》上来找一些我自己以为好看的文字，有时候，还会突发奇想地自己现场直编。有一次我草草写了一首短诗放在了班里最后面的黑板上，因为我觉得那里有些空。而就在第二天的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在看了那首短诗之后，便开始了他长达半个小时的赞扬。我在那个冬天的下午感觉自己都要飞起来了，我在座位上表现得很不老实，这看看，那瞅瞅，现在我才知道，那就叫作得意忘形。
对于文科的喜爱，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才显得与众不同。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在临近春节放假的时候，开始频繁地向我们收钱印试卷。我每次见到那些油渍未干的试卷时，就觉得有一些厌恶。当然，语文和政治除外。就在期末考试之前的一次小测验时，我化学考了四分。当然，那些老师管这些测验叫作摸底考试。但是，尽管那个可怜的四分，也丝毫没有影响我前五名的地位（当时物理、化学一张试卷，化学总分为40分）。
第五名，刘静第一，张文丽第三，还有两个其他村庄的孩子。我们几个被认为是重点中学的苗子，他们几个人的成绩都很均衡，而不是像我，好的极好，差的极差。班主任找我谈话的时候跟我说，刘海洋，三年了，一直到了最后关头我才看出来，你偏科偏得厉害啊。我就站在那嘿嘿地傻笑。紧接着他又说，你考得上考不上重点中学，化学起着决定性的因素。我每听完他说一句，我就点下头微笑一下。记得最后出来的时候，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刘海洋，以后上了名牌大学，谈恋爱的机会有的是，现在还啥也不懂呢，好好学习就行了啊。班主任看我沉默那么久之后，说了最后一句话，回去好好想想啊。我说，嗯。
我走出办公室的那个院子的时候，看见了化学老师。那个有着一把胡子的老头儿，他看到我之后就一直在摇头。他说，刘海洋，以前你可没有这么笨啊。我当时很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想使劲儿拽一下老头儿的花白胡子，然后转身就跑。想到这个老头儿恼羞成怒的样子之后，我一下子就乐出了声来。这个教化学的老头看我如此表现，便恨恨地说了声孺子不可教也，就扭头走了。
当我在晚上送李小萌回家的路上给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这个好看的女孩儿笑得很夸张。还一边用手捶打我的肩膀，她说，刘海洋，你就知道气那个老头儿。在送李小萌回家的路上，我们依旧没有太多的话语，我们就是那样很随意地有一句没一句。只是，每次在快到李小萌家的时候，她都会问我，刘海洋，我们真的不去城里读书么？我说，嗯。
